第22章 腸胃

西餐廳的中央吊燈有幾個LED燈珠不亮,郝江北被喊去更換。他先去了西餅房,沒找到吳越,只見老讓在抓緊時間打盹,随着他的呼嚕起伏,一張單人小沙發在他身下發出悲鳴。

郝江北也沒發現馬克,只能回西餐廳。

西餐廳的早餐時間已經結束,桌面和取餐處收拾停當,服務員正在擺午餐的臺。郝江北高高地爬在梯子頂上修燈,突然看見馬克從門口一閃而過,他喊:“馬克!”

馬克不理他。

“馬克!”

還是不理。

“大鵬子!”

“哎!”馬克退回來,“郝哥,你叫我?”

“……”郝江北說,“你到現在還不适應自己叫馬克?”

馬克說:“有時候需要反應一會兒,有時候挺适應。”

江北換好了燈珠跳下來,問:“吳越呢?”

馬克說在天臺上。郝哥,我們苦啊,成天沒日沒夜地幹,人都磨脫一層皮。

江北說:“千萬別抱怨,因為我們是光榮的外企員工。”

馬克說:“我們似乎是中資啊,趙總那幫洋高管都是替中方打工的。”

郝江北壓低聲音說:“中方是中方,卻不是中資,我聽人說業主方的資産早就轉移到太平洋島國去了。”

“這麽複雜?”馬克說,“你再解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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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江北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要是解釋得清楚,還用得着在這兒修燈?”

他扛起梯子說:“走了!”

他前腳剛走,吳越便從天臺上下來了。馬克說:“郝哥剛來過。”

吳越說:“郝哥不怕,就怕郝妹。”

然而他倆到時間還是堅決去撩小徐,努力克服一旁虎視眈眈的郝妹。

為了摯愛的表演藝術,為了配合鸠山的身份,兩人次次出場的角色都不一樣:今天反串鐵梅和李奶奶,明天必定是小常保和楊子榮,後天會把郭建光搬出來,什麽高志揚馬洪亮祁瑞宣錢墨吟,揚鈴打鼓輪番上場。

今天演的是兩位交通員。

吳越踮着腳尖從右側上:“我是賣木梳的。”

馬克警惕地看了看周圍:“有桃木的嗎?”

吳越壓低聲音:“櫃上想進十匹杭羅。”

馬克對答:“沒有杭羅,只有香雲紗。”

吳越又問:“哈德門賣幾毛?”

馬克得說:“沒有哈德門,只有老刀。”

對到這裏他倆一握手,喊聲“同志”,接下來開始商量鋤奸隊的下一次行動,要鋤的奸自然就是小徐。

小徐天天受壓迫,苦不堪言,又不敢上老讓那兒告狀,因為那熊還要不講理,只好盼着鸠山早日把漢語學溜了,收拾這兩個兔崽子。

至于趙忱之,他深思熟慮三天,終于再次找到吳越。

吳越正在廚房裏洗碗,說:“趙總,你最近下班挺早啊,現在才六點。吃過了嗎?”

“在酒店吃過了。”趙忱之說,“不要叫我趙總。”

“那叫什麽?”

“随便,叫我英文名吧,萊斯利。”

“趙總。”吳越很堅持。

趙忱之問:“你以後床上也喊我趙總嗎?”

“誰要和你上床?”

趙忱之說:“我仔細考慮過了,我的行為是正當的。”

“什麽?”吳越問,“你想了三天就想出這個結論?”

趙忱之異樣地盯着吳越。

後者愣了半晌,将前額垂下的頭發向後捋:“你的意思是我錯了?我應該迫不及待地與你……睡覺?”

趙忱之說:“你也沒錯,總得有一方被動些。”

他揉了揉吳越的頭發說:“我洗澡去了。”

吳越問:“就這樣?”

趙忱之一只腳已經邁出了門,回頭說:“就這樣,我沒別的意思。”

吳越征詢地問:“那我洗好碗就回房間玩手機了?”

“回吧。”趙忱之倚着門說,“你知道老看着在外圍打轉就是不見重點,讀者有多煎熬嗎?”

吳越說:“蛤?”

趙忱之幽幽地看着他:“我如今非但姑息養奸,還與刁民沆瀣一氣,真難啊。”

“蛤?”

趙忱之走了。

吳越洗好碗,擦幹淨地,沖了個澡上樓。回到房間獨坐良久,捶床小聲怒道:“要睡就睡,鋪墊這麽多,心情都給你弄沒了!”

他躺了五秒鐘,突然翻身下床沖出房間,一腳踹開了趙忱之主卧虛掩着的門闖了進去。趙忱之先前有事耽誤了,剛進浴室且忘了關門,此時脫到一半,手放在內褲邊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吳越的表情變換了一會兒,問:“什麽是重點?”

趙忱之笑笑說:“下面就是重點,但等一會兒,我還沒洗。”

吳越摔上門出去了。

趙忱之叫:“哎!”

他脫也不是,穿也不是,幹脆拿了塊浴巾圍着下半身追出去。

吳越已經闖進房間,并且把門反鎖了,趙忱之敲着說:“何必呢?要體諒讀者的辛苦啊。”

吳越撲進了被窩,再鑽出來時滿臉通紅,說:“明天吧!”

趙忱之不緊不慢地問:“明天劃重點?”

“明天劃重點!”

趙忱之說:“好,放你一馬。我真的要去洗澡了,今天開了一天的會,頭痛心煩,渾身膩汗。”

第二天吳越沒敢回家,躲到孫江東的醫院去了。

孫江東問:“你什麽情況?”

吳越說:“害怕,要總複習。”

“考試?”孫江東問。

吳越嘆了口氣,點頭:“考試。”

看吳越發愁,孫江東顯得很快樂:“考死你!”

正巧這天歐陽來找孫江東敘♂舊,他從窗外看見吳越呆在診療室裏煞風景,自持身份又不能親自進去趕,于是喊來一名手下說:“去,把那個人擡出來!”

手下剛入行不久,既不認識吳越,也不熟悉孫江東,便問:“擡哪一個?”

歐陽說:“躺床上膚白貌美的那個,快!”

于是吳越就被兩個人一人抱肩,一人抱腳地擡了出來,放在醫院門口的馬路牙子上,其中一人還禮貌地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等人走後,吳越坐在路邊思索良久,覺得人間處處龍潭虎穴,進退兩難。他在街上轉了兩圈,想起家中還有個嗷嗷待哺的兔子,于是硬着頭皮回去喂狗。

他獨自吃了晚飯,等到晚間六七點鐘趙忱之回來,本來想繼續與之兜圈子,卻發現對方臉色不好,青中泛白。

“你怎麽了?”吳越問。

趙忱之坐在玄關換鞋凳上,垮着肩膀雙手撐膝,頹然地笑了一下,說:“不知道怎麽了,今天不太舒服。”

吳越伸手探他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你發燒了。”

“是嗎?”趙忱之也試了試額頭的溫度,“我已經摸不出來了。發燒不礙事,可惜我吐得厲害。”

“吐?”吳越覺得情況不妙,“怎麽個吐法?”

“吃什麽都吐,喝水也吐。”趙忱之換好鞋,鼓足一口氣站了起來,腳步虛浮地往樓上房間走。

吳越追上去問:“你吃壞肚子了?”

“我猜測是腸胃型感冒,還好尚未腹瀉。”趙忱之一邊解着襯衣紐扣一邊說,“你別多靠近我,以免傳染。”

他知道自己并沒有大病,最有可能的情況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節奏過快,影響了原本還算不錯的抵抗力。加上昨天晚上他輾轉反側,深更半夜在跑步機上狂奔了一個小時,出了一身透汗卻沒有及時洗澡換衣服,于是便着涼了。

“我去睡一會兒。”他站在樓梯上,昏昏沉沉地說。

吳越問:“你想吃點兒什麽?”

“吃了會吐。”

“那喝點兒什麽?不然會脫水啊。”

“随便,熱的就行。”趙忱之說,“但半個小時之內也會吐掉的。”

吳越不信,給他泡了杯熱茶送上了樓。趙忱之沒把襯衣脫了,只解了兩三顆紐扣,基本上是和衣躺着,神情萎頓。吳越叫他起來喝了茶,又替他蓋上薄毯。

趙忱之說:“給我一個盆。”

吳越問:“幹嘛?”

他說:“一會兒如果想吐,省得往衛生間跑。”

吳越便跳下床找盆,在魚缸邊上找了一個專門換水用的塑料盆,洗幹淨了送給他。結果剛遞到他面前,他就吐了,吐的全是清水,顯然是剛才喝下去的茶。

趙忱之用紙巾擦嘴,說:“還好,我今天已經吐了無數回了,胃裏空空如也,避免了過于尴尬。”

吳越問:“什麽尴尬?”

趙忱之笑問:“你覺得我想當着你的面吐胃容物嗎?”

吳越剛想說話,趙忱之又抱着塑料盆吐起來,吐完了說:“真他媽的尴尬。”

吳越說:“趙總,你不要老端着架子,你這是生病啊!”

趙忱之說:“別人我才不在乎呢,只是你……”還沒說完他又吐了起來。

吳越憂心忡忡地說:“我覺得咱們應該去醫院了。”

趙忱之一口回絕,說自己躺躺就好。

吳越說:“以你這樣的吐法必須挂水,一是消炎,二是補充水分和葡萄糖。你不但吐,還發着燒,居然從早上到現在就這麽熬着嗎?”

趙忱之始終不肯,吳越一生氣,撲到床上把他拉了起來。

“走,我背你!”吳越說。

趙忱之笑道:“我要你背做什麽?”

“那你自己走?”

“我不去醫院。”趙忱之相當執拗。

“你這個豬頭!”

吳越火了,三步并作兩步下樓找到手機,給孫江東打了個電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用你的時候到了!”

孫江東正在醫院值班,一旁依舊有歐陽陪伴,或者說監視。他看了一眼歐陽,轉身捂住嘴巴小聲問吳越:“幹嘛?你要死了?”

吳越說:“趙忱之要死了!”

“年紀輕輕死老公?”孫江東說,“很好哇,就是往後難以打熬些。”

“你少放屁。”吳越說,“他頭痛發燒,吐得厲害,自己診斷是腸胃型感冒,又十分死硬地不肯去醫院,要不你過來替他挂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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