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轉折
吳越望着手機撓頭,心說這丫頭什麽時候考了駕照?也沒見她去學車啊。
郝江南挂了電話後繼續筆耕不辍,老讓在一邊捧茶倒水,問她到底在寫啥。
當天無事。第二天吳越上午等到九、十點鐘也不見趙忱之出來,只好跑去敲門。趙忱之放他進去,自己繼續往床上躺着,顯然還在愁。
吳越覺着沒趣,出來找郝江北,結果那厮正在幫家裏裝修,抓住吳越不放,逼着他刷了大半個房間的塗料。
吳越一臉晦氣地去找馬克,結果馬克正跟着老讓考察網紅甜品店。老讓特別較真,一點兒烤串或者鴨脖也不許吃,逼着他們一直吃甜的,馬克滿面淚痕,在風中哭得肩膀一聳一聳。
吳越逃出來,覺得孫江東和歐陽那邊不能去,想了想又去找鸠山。
鸠山先生打着把傘,抱着一塊砧板,守在酒店外面,看債主方請來的施工人員砌牆,不吃不喝,不言不語,任誰也拖不走。
吳越蹲下問他:“您老喜歡這位瓦工?”
鸠山聽不懂,沖他微微一笑,轉過頭去依舊慈愛又痛惜地盯着他的日餐廳,看親生兒子也未必如此。
瓦工問:“這日本老頭怎麽了?”
吳越駁斥:“什麽日本老頭?這是日本國寶級匠人。”
瓦工說:“哦,那塊刀砧板也是日本國寶級?”
“紅木的!”吳越強調。
他轉了一圈,最後回到趙忱之身邊。此時早就過了晚飯時間,天色漆黑,秋雨連綿,分外陰冷。
酒店裏維持着二十多度,趙忱之穿着睡袍,躺着感慨:“又是一天過去了。”
吳越問:“你愁出什麽結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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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趙忱之說,“但是明天我要主動出擊了。”
“怎麽出擊?”
“陪鸠山先生啊。”
吳越說:“鸠山先生什麽都沒做,就是看人家施工。”
“那我也看人施工。”趙忱之說,“總比躺着好,你又不陪我睡。”
吳越臉一紅,說:“我忙着呢。”
趙忱之說:“算了,我去找顧先生談談。”
他剛準備出門,顧裁縫卻自己跑來了,還帶來一輛半新不舊的黑色越野車,說是給趙忱之應急用。接着又強調事情麻煩,應該及早抽身回去,別在這兒瞎摻和,鸠山老頭兒也應當壯士斷腕,找別的地方重建日餐廳。
他說:“你們那酒店的債務關系複雜極了,公家都整理得頭痛,層層剖析花了好幾個月才弄清楚——順便說公家在該集團布控足有半年多了,老早就想下手抓了——現在呢,案情是基本清楚的,業主方那位董事長夥同幾位副總,通過僞造財務報表、項目合同、審計報告,虛構供貨合同、捏造資金用途等等,分了幾十次,騙了十家銀行四十多億的貸款、承兌彙票和信用證,所得的錢用來還貸款、貨款、繳稅也就罷了,他還用來開發和購置高端房産、賭博、個人揮霍和放高利貸。”
“但銀行那邊還不是最糟糕的,貴董事長還涉嫌非法集資,允諾月息1分到1.5分吸納資金,截止案發,已經向百來個單位和個人吸收了一共三十多億,這也是我今天才打聽到的。”
吳越倒吸一口涼氣:“所以是七十億?”
“八十億。”顧裁縫比劃了一下手勢,“而酒店資産再加上周邊的一點兒商鋪、物業,拍賣估值絕不超過二十億,況且還會流拍。”
趙忱之沉默不語。
顧裁縫說:“如果是八億,我抽屜裏掃掃,床底下翻翻,存錢罐子裏倒倒,四處湊合還可能填補上,八十億,簡直想都別想!”
他喝了口水:“所以法院幹嘛要突然貼封條呢?事情太嚴重了啊,本案不是單純的經濟案件,也不是普通官商勾結案件,還涉及到維@穩的層面。別的酒店産權更疊時還能正常經營,你們連開門接客的資格都不能有。但他們現在也後悔,封門這事兒等于昭告天下酒店出大問題了,收不回來借款銀行不會跳出來鬧,單位也能克制,那些個人可就不一定了,影響社會和諧發展。”
趙忱之問:“開始鬧了麽?”
“你去酒店門口看看,橫幅都拉上了,上面寫着‘還錢!還錢!還錢!’”
吳越說:“我下午去過酒店,沒看見橫幅啊。”
“那就是你走了以後拉的。”顧裁縫說,“所以你得勸勸鸠山先生,千萬別接這盤,明天開始也別去酒店外頭守着了,你一個外國老年人瞎摻和什麽呀?那些民間集資的債主眼裏是不分什麽業主方、管理方的,也不理會他是否把日餐廳單獨買下了,他們是逮到個活人就逼債,發現逮到的是個日本人,債主們國仇家恨一起清算,一刀殺了也說不定!”
趙忱之低着頭,額發垂在眼睛上。
“想什麽呢?”顧裁縫說,“我的爺,這回你可千萬得聽我的勸,稍微一任性,就把咱們的身家性命賠進去了。”
“嗯……”趙忱之在思考。
突然他擡頭問:“幾點了?”
吳越看表:“晚上七點四十。”
“這個時間大部分餐廳還在營業吧?”趙忱之問。
吳越點頭:“應該營業。”
“你有錢嗎?”趙忱之又問顧裁縫。
“要多少?”顧裁縫特別警覺,“八億沒有!”
“誰說要八億?二三千萬足夠了。”趙忱之說。
“二三千萬也很多啊!”吳越說。
“要錢幹嘛?”顧裁縫兇狠地逼問。
“去買個日本餐廳給鸠山。”趙忱之說。
“咦?!”吳越抱頭叫道。
“啥?!”顧裁縫也很震驚。
趙忱之說:“不然我怎麽向老先生交代?走吧走吧,去買日餐廳!”說着一手牽起吳越,一手拉顧裁縫。
“咦?咦?咦?!”吳越叫。
“不去不去不去!”顧裁縫喊。
“走走走,”趙忱之說,“老顧,拿錢來!”
“一分沒有!”顧裁縫扒着左邊門框不肯挪步,“誰他媽把幾千萬現金放身上啊?!”
吳越扒着右邊門框:“這麽大的事件,能不讓參與嗎?我他媽就是個賣奶茶的啊!!”
“不行不行不行!”
“別拉着我!我什麽都不想知道!”
“買東西首先要市場調研!買個冰箱也得貨比三家吧!”
“讓我走讓我走!我就是個卵!”
趙忱之不愧學了十幾年柔道,功力深厚,左右“啪啪”兩掌就把他們制服了,拖拽着過了走廊,拖進電梯,又拖去地下停車場。
顧裁縫拗不過,只好去開車,嘴裏逼逼叨叨不停;吳越相對比較熟悉這個城市,被安排在副駕駛座上帶路。
趙忱之說:“你就去找位于繁華地帶的,停車方便,但是生意很差的日餐廳,裝修好壞倒無所謂。”
吳越問:“為什麽?”
趙忱之說:“這還用問?天時地利卻做不好生意,說明東西難吃啊。鸠山先生那把刀雖快,斬得顧客血淋淋的,還不是仗着自己手藝好料理口味正宗。”
“要是沒有呢?”吳越問。
“那就買市面上最頂級的。”趙忱之說。
這城市中少說百來家日餐廳,上檔次的大概十多家,但要說到最頂級,誰也不敢拍胸脯。
他們在三小時內馬不停蹄地跑了三個綜合商業體,碰到六七家日餐廳,有的趙忱之只是在門口略微看看,有的會進去轉一圈,最多也只是喊服務員拿來菜單,他從頭到尾翻一遍。
第三個商業綜合體的頂樓有個面積約五六百平的花園,一家日餐廳幾乎占了整個花園,門面倒也闊氣。趙忱之跑進去看,見裏頭包廂七八個,大廳兩個,由于時間晚了只剩了兩三桌人。
趙忱之問服務員還有座兒嗎,對方雖然客氣但斷然拒絕,告知還有半小時打烊,不再接待客人了。
“哦。”趙忱之問,“你們壽司拼盤賣多少錢?”
服務員說:“要看你怎麽拼。”
“最好的幾種拼。”趙忱之說,“你告訴我,我好決定明天點什麽菜。”
服務員查了半天,又打電話問同事,這才報了個價格。
趙忱之聽了不說話,三人走遠一些後,吳越見他不滿意,小聲問:“怎麽了?”
他說:“标價便宜,不夠高端。”
“廢話!”吳越說,“他們開餐廳當然要做老百姓的生意,不然三個月內就倒閉了,你難道想把一盤壽司賣出一輛車錢?”
“就是!”顧裁縫也說,“趙忱之你也該多接地氣,管理五星級酒店了不起啊?都他媽是勞苦大衆!”
趙忱之問:“錢呢?”
“沒有哇!”顧裁縫咬得很死。
“我要買這家店。”趙忱之說。
“什麽?!”顧裁縫大驚。
“我看中了。”
“你死切!!”顧裁縫從來沒這麽失态過,大大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要買。”趙忱之說,“不然我躺下了。”
“你有種躺!”
趙忱之就真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躺下了,邊躺邊說:“我的事業都毀了,難道還要臉麽?”
吳越無奈蹲下勸:“總裁,您這麽做不合适。”
趙忱之說:“我要睡你。”
“……”吳越差點兒沒被口水噎死,“您在大庭廣衆這樣說也不合适!”
“我要走啦!”顧裁縫怒道,“想買店可以,容我先做一個月的市場調查,你既然把基金交給我打理,我就要對你、對你死去的爹媽負責!再說你也沒帶鸠山過來看,萬一那老東西不喜歡呢?”
“對啊。”趙忱之盤腿坐起,“鸠山身上有錢,我的錢全都借了給他,等着買酒店的日餐廳呢。”
他迅速給鸠山打電話,問他在哪兒。
鸠山深更半夜還守在酒店外面看拌水泥,債主拉了橫幅他也不管,反正不太認識中國字兒。
由于他穿着樸素,在風雨裏癡癡呆呆十幾個小時不挪窩,那些民間集資的債主們只當他年老糊塗,說不定還有精神疾病,所以也不找他搭話。
鸠山說,阿嚏!我……我在我的餐廳門口,腿……腿好麻啊。
趙忱之說:“你別動,我來接你。”
三個人緊趕慢趕到酒店,趙忱之和吳越跳下去想把鸠山架上車,就這麽一兩分鐘的工夫,顧裁縫居然棄車逃跑了!
趙忱之罵道:“這王八蛋!想從他口袋裏掏錢出來太難了!”
顧裁縫已經跑到了馬路對面,攏着嘴喊:“就算要買,也得讓我去制造一些商業事端,把那家餐廳的價格壓一壓!”
“還有啊!”他喊,“你跟鸠山說,不要這麽死心眼!什麽東西非買不可嗎?可以租啊!”
他對趙忱之豎起兩個中指,罵了句髒話,往小巷子裏一閃便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那案情是真的,某省某年的大案要案之一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