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十七

正式見家長是在他回來半年後。

我為了避嫌辭了工作,去了深圳那邊。他跟我一起。

我早該去深圳卻沒有,起初還能騙騙自己是為了我媽,他一回來我那種幾乎是想逃的心情讓我知道,根本不是啊。

我心裏有個結。懶得解開,也覺得沒必要解開。我想換一個城市,僅僅是想在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過只有我們的生活。

安定下來以後就想結婚,其實也就是一種形式。像他那種人,身份都能随時抛棄,什麽契約都沒有實際意義。

于是我帶他回去了,結婚總得見家長。

我媽盤問他的家庭,職業,收入。他現在的資料上是孤兒,在一家早在火災裏毀了孤兒院長大,中間被好心人收養,學籍也全有。但那家人也死了。最後他消失的兩年,涉及警方機密。跟我在一家公司上班混日子,不過他一進去就混進了核心。

我媽也沒說什麽,畢竟他讓人挑不出毛病。換個人她還要說說我以後去娘家了怎麽樣,別被嫌棄了。這些話也免了,倒是出奇的和諧。

事後他問我,你很讨厭你母親嗎?

我說,我不知道。曾經我站在飯店外,她在裏面,我想把手機扔了跑掉。我當時想,所謂真正的自由,也許就是随時能選擇一無所有。然後我遇見了你。

他說,你可以把我當附屬品帶上,也不會有更多的麻煩,我和你以外的世界沒有聯系,不像你的手機。

他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很奇怪,明明是他除了我一無所有,我倒覺得是我缺了他就無所适從。

但我又覺得那很好,甚至感謝他離開我兩年,讓我有辦法向他證明他很重要。

從頭到尾,該沒安全感的人是他,他看起來沒什麽,不過是對于一個不怕死的人,社會再動蕩他也不會說什麽,可不安定就是不安定,問題終究在哪裏。

Advertisement

我不知道怎麽跟他說,我是真的不怪他。

三十八

其實後來還是忍不住問了,問他那兩年到底去哪了,做了什麽。

他卻不肯說了,無可奈何又吃定了我的樣子,反問我信不信他。

我說,不信也得信啊。

“那就不用知道了。”

我問他為什麽啊。

他說,因為你能發現的所有蛛絲馬跡,都會如你所想。

我又說,可我還有一個問題。

他先接了話:“我的親生父母?”

我說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他搖頭,說:“這次我不知道。我不開口,我怕你永遠不開口。”

我想了想,他要不說,我可能又遲疑着過去了。

他沒問我為什麽,我自顧自的解釋:最開始是很單純的,我不喜歡打聽別人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的事。後來想問又不敢,我以為你在逃避,要你真的跟你的親生父母和好了。那也沒我什麽事了。現在是覺得,你肯定找過了,不想往傷口上撒鹽了。

他說:“是找過。我被撿的時間段,沒有嬰兒失蹤的記錄。”

我以為他下一句就要說,所以就不想找了。

他沒有,他說:“後來又找了次,在醫院找到了出生記錄。我爸抛棄了我媽,我媽嫌帶着我難再婚,當時已經不能打胎,就生下來扔了。我去找過他們……他們現在很好。”

我問他,沒相認嗎?

他就笑:“你看不出我已經很厭惡家庭了嗎?”

我說你好像變了很多。

他突然就沉默,像初見時那樣,不鹹不淡地看了我一眼,見我懵了,又笑出聲:“是對你變了很多。”

我終于發覺這個人,不管過了多久,都讓我患得患失,也讓我悸動。

他說:“如果你也抛棄我,我會追上去問清楚。”

我問他,要是我騙你呢。又驚覺自己說了廢話。

三十九

有關他的過去。

這是一個複雜而深刻的話題,它總突然竄出來折磨我,但我又清楚的知道那些都已經沒什麽大不了。

可就不免遺憾,沒有親身參與過,即便不是從最初開始,至少是從他逃出來開始。可這些我統統沒有,我能看到的就是他完美的不像話的如今。

有一次我們去電玩城,原本是路過,我看見抓娃娃機想試試,雖然我從來就抓不到,所以我很幹脆地辦了張會員卡,在我和娃娃機鏖戰了幾輪後,我象征性地問他,你要不要試試?

他問我,要哪個?我說,能夾起來就行了,還管哪個呢?

他沒多說,夾了我剛夾的那個,一次成功。

我驚訝地看着他,他又重複了一遍,想要哪個?

我說,你丫的怎麽什麽都會?

他說他在電玩城打過工,無聊的時候就玩玩。

我說,別告訴我你一開始就那麽厲害,工資夠你玩嗎?

他笑了,說話的間隙又夾起來一個:我不靠這個賺錢,只是無聊,找點事做,各種娛樂場所我都打過工,正規的不正規的都有。

我問他,酒吧呢?

他說,gay吧都去過。

我說,你想玩就玩啊,為什麽要打工。

他沉默了一會,因為不知道有什麽好玩的,要怎麽玩,直接讓我玩,我提不起興趣,看別人玩的很開心,偶爾會有興趣。

他在我說話之前把娃娃往我懷裏一塞:別說什麽我怎麽那麽生無可戀,我現在沒有。

我說,可我覺得我挺沒意思的。

他沒回這句話,拉着我去玩一個雙人射擊游戲。這種游戲一方面技術含量不高,另一方面,給的射擊時間對一個人來說不夠,我死了他就迅速gg。

他說:複活啊。

我腦子裏還是剛才的事:你又想委婉的告訴我什麽?

他笑:這次無可奉告。

我說,你丫的欠抽是吧?

他不說話,帶着我玩遍了這裏的項目,玩的時候什麽都忘了,回去的時候又問他:哎,你究竟喜歡什麽啊?

他說,剛才我是喜歡這裏的。

我問他什麽意思。

“取決于心情。”

get到他的傲嬌,我突然心情很好,問,你還有什麽技能我不知道嗎?

他說,禮物可以慢慢拆。

我說你要好奇死我啊?他無奈,可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什麽,我發誓,你不知道的,都無關痛癢。

我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就是喜歡他這種無條件的縱容,換誰都可以,盡管想到誰的臉都惡心。

他後來聽我說起,毫不在意,順口接了一句,那我喜歡你只對我無理取鬧。

我說你越來越俗了,什麽臺詞啊。

他拿出一張草稿紙,寫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公式,說:來

我奪過那張紙,揉成一團往垃圾桶扔。

他放下筆,你更喜歡我什麽樣子?

我說你什麽時候關心這個了。

他狀似苦惱地皺了下眉,大約是沒什麽值得關心的?

我說你又想套路我。

他頓時收斂了所有表情,清清冷冷地樣子:嗯。然後他吻在我的額頭上,他不怎麽主動吻我,說:無聊的生活總得有點樂子,你配合點,盡管不配合也不妨礙什麽。

我承認我最喜歡他這個樣子,冷冷淡淡的,專注的,好像在看你,又不确切。

他粲然一笑:“我真的心情很好,不可以嗎?”

好吧,我偏題了。

四十

你以為的人生是什麽樣子呢。

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催促下結婚,找個不算喜歡但勝在善良擔得起責任的人,然後生個孩子,看着他長大,有無盡的期許又好像沒有,就像對自己一樣。

或者稀裏糊塗的養着自己,沒想過在任何崗位上呆一輩子,偶爾熱血的想奉獻社會,又情懷地想,寧可孤獨也不湊合。可想追尋什麽的時候,又尴尬的發現,除了錢和權,實在沒什麽能讓人長久的保持興趣。

至于專注的做着一件事情,到驚世駭俗的地步,也許我身邊那個人可以。我想那樣是會很耀眼啊,曾經也想過在一個小小的房子裏度過自己的一生,在漫無止境的知識裏,不論所謂的理論是不是都有意義。

遇到他以後我才知道,忍受平凡才是熱愛生活,其他的所有的情形,不過是活得膩味了,又或者對世界乃至自己厭惡了。

不想死,因為沒有理由。所以必須找到事情,它必須有意義或能短暫的取悅自己。不祈求長久是因為沒有長久。

我最初也以為,以他的經歷我的性格,我們倆應該過得各種居無定所,時不時換着工作玩,玩玩極限盡管我害怕,甚至再回學校讀書權當娛樂——他缺乏那樣的人生體驗。

可事實是,他存在以後,庸俗的日常裏就有了那種不存在的長久,長久的樂趣。

當然不是不會膩味,畢竟他真的話少,又總能看穿我。他一無聊就看書好像成了習慣,而我一無聊就纏着他教我。

其實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學習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

我想過的萬千中對抗孤獨的方法裏,最後只有它勉強能通過。可我一個人常常覺得疲憊,當初很長時間裏,我過得都是颠三倒四的。

他給我矯了過來。也沒做什麽,只是帶我出去玩,還是那種必須早上去的。我不知道他怎麽能找到那麽多地方。

他說因為離開你的那兩年我也很無聊,那時候既自由又不自由,去了很多地方,想方設法的找樂子,可最後還是無聊,無聊得不行了就偷窺你,你過得更無聊,但我覺得還算有意思。

我說你難得跟我告白,還那麽婉轉。

他忽然問:要場婚禮嗎?

我說啊?

“補給你。”

我在呆愣中意識到,無論是多麽脫俗多麽自我的人,在面對愛的人的時候都是庸俗的,因為你想給他所有的完美,想要所有完美,不論是你自己眼裏的,還是別人眼裏的。

你在不在乎、他在不在乎旁觀者這時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完美是說,從目的到結果,從主觀到客觀,從自己的世界到所有人活着的世界。

你想要,尤其是他給的。

也想給他,那好像本身就很幸福。

這大概是為什麽我突然能不無聊的活着,因為對所謂的一生摯愛,我想要的太不簡單了,從來不會被完全滿足,并且這種不滿足不會被空放。而相互滿足就不怎麽會累。

他說:你不用回答了,我都準備完了。

我說:這麽□□?我有個條件。

他說什麽?

我說:我也給你準備一個,不然總覺得少經歷了點什麽。

他笑了:那豈不是我們還得一起準備一個。

我說:沒準還得做甩手掌櫃,全程交給設計公司來一個呢。

“好。”

就是這種時候,我又覺得,好像也不是平凡而庸俗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