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肆?重山隐迷障,地宮起變故

惡葬嶺位于漠北之南,相去瀚海百餘裏,山脈綿延三十裏,春夏時節有高山雪水消融,順着溝渠分流開來,向四面奔流下山,又于山腳彙入同一條環山河流中。

就像是四道水做的栅欄,把整座山囚困其中。

陸小鳳在店鋪內點了一炷香,其他人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等到最後一點香柱燃盡,楚留香推門而入,額頭有微不可及的薄汗。

塔羅亟不可待地站起來,問道:“怎樣?”

楚留香望向陸小鳳:“如陸兄所言。”

一炷香前,陸小鳳說出了一個詞——活門。

“我曾經也遇到過一個老發丘人,請他喝了一整夜酒,聽他講些奇異古怪的事情,比如在陵墓機關中有一種‘活門’,是用無形的陣法代替有形的石鐵作為墓門,若是發丘人不精于奇門遁甲之道,那也是寶山在前亦有眼無珠,比能以強力破開的墓門更加難對付。”彼時陸小鳳說到此處,又擡起眼掃視衆人,“倘若這張地圖是真,我們已經進墓卻不見墓蹤,那麽活門的可能性便極大,想要印證此事對錯與否,就要請人現在出發,朝四方走走便知道……因為那老人說過,‘活門’便是‘活陣’,人入其中有如落網,除非破陣便不得出。”

在場衆人除了他和楚留香,其他人都中毒在身,只能靠蠻力沖撞奔跑,一來二去不知要枉費多少工夫,因此楚留香适時開口道:“勞煩陸兄與各位在此等候,一炷香後在下定當歸來。”

楚留香的輕功有多快沒有人知道,追不上他的人有多少自然也沒有誰能數得清。

他一離開客棧便施展輕功疾奔而去,可是當他歸來時臉色卻算不得好看。

“無論跑出多遠,都會回到這附近來。”楚留香如此說道,“我向東、南、西、北四面各奔出三裏地,可是到了盡頭卻又總能看到這間客棧的影子。”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

漠北民族的陵墓建造有別于中原,比起奇門遁甲,他們更擅長對付地勢機關,遭遇這詭異莫測的“活門”還真算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一時間誰也沒個主意。

塔羅更是咬牙切齒道:“末狄王室的陵墓,怎麽會有中原的奇門遁甲在?”

陸小鳳看了楚留香一眼,兩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陵墓裏也許是末狄王族,建墓的工匠卻未必是末狄人,就像剛才那位“老板娘”不也是中原面孔?

何況在他們的世界裏,那面與末狄有關的鏡子也流落到中原,是機緣巧合,還是……人為推動?

無論哪一種可能,這所謂的末狄王墓都得走上一遭了。

兩人四目相對,心照不宣。

很快,十六人走到了門外那棵桃花樹下。

桃花壓枝低,暗香攜風來,楚留香摘下了一片花瓣撚碎,看着指腹上的少許花汁,然後蹲下來端詳樹根土,道:“花汁豐沛,枝幹粗壯,泥土沒有翻新痕跡,樹根虬結紮實,說明這棵樹在此生長了很多年,比這客棧的歲月還要久些,看來真正的張老板夫婦造此殺身之禍,雖是無辜卻非偶然。”

有人冷笑一聲:“怪只怪他們選錯了安家的地方。”

陸小鳳的四條眉毛都皺了一下。

他是漂泊江湖的浪子,見過惡貫滿盈之輩伏誅,也見過無辜之人慘遭橫禍,生死之事能夠看慣,卻難做到看淡。

陸小鳳沒有接茬,而是看向楚留香:“楚兄就是在這裏撿到扇子和頭發,卻不見了人?”

“沒錯。”

手指摸過兩撇小胡子,陸小鳳忽然道:“麻煩打幾桶水來,越多越好。”

衆人不明,倒是塔羅二話不說沖回客棧将水打來,按照陸小鳳的意思将水倒在了桃花樹四周。

出人意料,大部分水流都很快被泥土吸收下滲,剩下的卻有一些流散開來,很快讓地面變得泥濘一片。

塔羅瞪大了眼:“這水……莫非地下有隔層?!”

陸小鳳看向楚留香:“這一塊,可是離楚兄撿起扇子的地方不遠?”

“不出三步之遙。”楚留香會意,“差不多夠我沖出大門的時間。”

有隔層,便代表地下有密道,那麽“老板娘”能在此憑空消失也就不足為奇,只是楚留香那一扇如影随形,她雖忍痛吞聲逃入暗道,卻來不及将扇子扔遠,從而埋下了暴露暗道的隐患。

一念及此,楚留香擡手一掌重重落下,積蓄的內力淩空打在那塊地面上,剎那時泥點子四濺,衆人都向後退去。

片刻後,塔羅抹了把臉上泥漿:“地、地面翻開了!”

只見原本平坦自然的土地在這一掌力壓之下,竟然無聲翻開了一塊泥板,露出下面狹窄的通道來,緣是個打磨光滑的石面斜坡,上頂下壓十分逼仄狹窄。

“走!”

這條地道不僅黑,還很滑。

陸小鳳和楚留香都有好輕功傍身,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也不覺得困難,可是他們身後的人都得小心翼翼地扶牆下走,一不小心就要踩滑。

在這樣的通道裏摔倒,自己成了滾地葫蘆不要緊,就怕連累了其他人摔得七葷八素,更怕觸動了機關招來禍患。

然而老天爺最喜歡捉弄人,往往是怕什麽來什麽。

陸小鳳前腳還在心裏頭提防隐患,後腳就聽到後面有人驚呼一聲,伴随着幾道低聲咒罵,一股大力從後面襲來——走在後頭的一人不慎踩滑,身體因慣性前傾撲倒,帶累前面接連的人接連失衡滾落。

哪怕陸小鳳身手再好,在此時此刻也來不及施為,被身後人牆壓在了背上,只能護住要處順勢滾了下去。

楚留香走在隊末斷後,事出突然他只能擡手抓住前頭兩個人免得一起栽下去,可下一刻他就覺得腳下地面微顫,耳朵一動,就聽到“隆隆”聲從後方傳來。

被他抓住的塔羅變了臉色:“是滾石!”

滾石重逾千斤,往往被設在甬道內作為對付發丘人的機關,何況這條通道狹窄無可避處,一旦被壓身怕是就要變成破餡兒的肉餅!

楚留香當機立斷地把兩人往前一推,看着他們向陸小鳳他們消失的方向滾去,而滾石已近在咫尺!

若下方也無空地山壁,豈不是要把衆人都活活砸死?

力抗千鈞無異于天方夜譚,楚留香眼睛一眯,知道機關不會無故觸發,恐怕是剛才最先跌落的人不慎碰到了暗藏機括。

一念及此,楚留香已經退到了适才出事的位置,右手運力于掌堪堪将巨石擋住,一時間手背青筋畢露,臂膀只覺得重力襲來疼痛難忍,可因這片刻時機,楚留香的左手已經在壁上摸到了一塊凸起石磚,似是被後來嵌入其中。

指上發力,石磚被他猛地抽了出來,楚留香右側的牆壁突然裂開一道隐蔽石門,裏頭竟然也有一條甬道!

來不及多想,楚留香腳下一錯、手腕一轉,用了個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将巨石往這門裏推去,眼見石影消失在黑暗中,楚留香拭去臉上灰塵汗水,擡手把石磚按了回去,這扇石門又緩緩合上。

這口氣尚未松去,楚留香突然聽到耳後風生至,反手一掌拍去。

指掌相對,兩人各退一步,楚留香笑道:“陸兄是不放心在下?”

陸小鳳環臂而立:“我相信朋友的實力,但這不代表我不會擔心,畢竟此地神秘莫測,而且很危險。”

“陸兄是重友情的人。”

陸小鳳道:“我還是念家的人。”

楚留香饒有興致,他是浪跡天涯的香帥,自然也能看出陸小鳳身上同樣的浪子之心,既然是浪子便四海都可為家,怎麽會有想念之處?

他是好奇的人,面對朋友也向來不隐藏好奇心,陸小鳳似是心有所感,補充道:“準确地說,每到這種時候,我就格外想念一個人,就跟游子思家沒什麽兩樣,想想就安心些。”

楚留香一笑:“這一定是對陸兄很重要的人。”

陸小鳳反問:“難道楚兄就沒有這樣的人嗎?”

楚留香思及胡鐵花、姬冰雁和蘇蓉蓉等人,笑容不禁更溫柔了些:“自然是有的。”

陸小鳳道:“這才是我們回去的理由。”

楚留香眯了眯眼。

陸小鳳雖然熱情,可不像是不看場合多話的人,楚留香将兩人對話在心中品味了片刻,問道:“是下面的其他人出了什麽事嗎?”

陸小鳳默了片刻:“有人死了。”

聽出他語氣有異,恐怕那人不是死于意外,楚留香臉色微變:“怎麽回事?”

“因為下墜猝不及防,大家手忙腳亂,一人趁機踢在了同伴腰骨上,順勢滾落在地後那人便死了。”陸小鳳苦笑一聲,“他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可是被我和塔羅看到了。”

楚留香默然。

先前他們在交談中已經得知,這些人并非是同夥,只為了相同目的而來,倘若末狄王墓是假,他們可同仇敵忾;可如今真正到了這裏,就少不得為個人利益得失打算。

只不過連寶藏的影子都還沒看到,便亟不可待地要斬除分羹者,還自以為做得巧妙,着實是太心急也太愚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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