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柒?千機鋪羅網,迷霧始撥開

陸小鳳栽進去的剎那,楚留香已經伸出手準備拉他一把,奈何一來他們隔了些外人,二來随着機括聲響,數支暗箭離弦而出。

“小心!”

塔羅立刻拔刀格擋箭矢,剩下七名發丘人也默契地散開,或側身避讓或匍匐躲閃。楚留香眉頭微皺,折扇一撥一擋,不管箭矢飛射角度如何刁鑽詭疾也被他悉數掃開。

然而,這箭矢末端還連着頭發絲一樣細的銀線,在這光線昏暗的地方肉眼根本難以察覺,随着它們接連釘在對面牆壁上,系在箭尾的銀線也繃緊拉開,很快交織成縱橫密布的天羅地網。

九個人被羅網禁锢在這狹窄的通道內,當即便有人拔刀準備割斷銀線,卻被楚留香出聲攔住:“若是不想死,便住手。”

塔羅聞言便是動作一頓,可這世上向來是好言難勸該死的鬼,饒是現在依然有人不信邪,硬是一刀劈了下去。

那銀線于刀口下立斷,于縱橫密網中破開了些許掙紮餘地,可是沒等持刀者松口氣,就有黃綠色的毒水從孔洞裏射出來,猝不及防地噴了他一臉。

那水噴在人臉上,立刻散發出刺鼻的氣味,伴随着燒焦和腐蝕,一張臉頃刻面目全非,皮肉爛掉,眼耳口鼻都變了形。那人張口痛呼,可那慘叫也僅僅發出了一聲,毒水便倒灌進嘴裏,緊接着呼喊戛然而止,只能掐着喉嚨發出破風箱一樣的喘氣聲,仿佛他呼出的空氣都帶着血和糊味。

“這是……”塔羅的鼻子動了動,臉色大變,“濃酸?!”

濃酸,常被術士拿來煉制的東西,一旦沾上皮肉後果不堪設想,楚留香在以指掌抽出第一根銀線時便感受到了些許灼燒感,因此才沒有輕舉妄動,否則以他的輕功哪有被困在這裏的道理?

被濃酸潑臉的那人掙紮倒地,在他們的腳下痙攣抽搐,可是随着他的動作,有更多的銀線被勾連拉扯,然後于極點斷開!

楚留香眼睛一眯,從空隙裏抽出手來,三掌拍出了他身邊三人,其掌力之勁使得這三人在飛出之時被掙斷的銀線勒出好幾道血痕,卻也因他下手迅疾免了被濃酸沾身之禍。

塔羅亦是當機立斷,割斷銀線的剎那脫下外衣包裹頭臉,俯身一滾從此桎梏中脫身。

剩下的人卻沒有這樣的機會,當銀線接連崩斷,黃綠色的濃酸從孔洞裏噴濺出來,如落雨一般劈頭蓋臉地淋了下來!

“啊——”

一瞬間,慘叫聲不絕于耳,塔羅等四人目龇劇裂,縱然溫潤如楚留香也合攏了折扇,眉眼間浮現隐怒。

前方的黑暗中傳來腳步聲,塔羅聽聲辯位,一刀擲了過去,卻沒有回音。

刀被人接在了手裏。

“老板娘”手持冷刃站在離他們兩丈遠的地方,她換下了那身累贅的襖裙,着一身胡服,滿頭長發也綁成了辮子,若非眉目間獨屬于中原女子的溫潤秀氣,看起來更像是胡姬。

“臭娘們兒——”一名發丘人回首望見地上痛苦掙紮的同伴,再看到罪魁禍首終于現身,豈有不火冒三丈的道理?只是沒等他沖出去,就被楚留香死死抓住了胳膊,示意他往“老板娘”身前三尺位置看去——那裏在半空中橫了一根銀線,若非楚留香觀察細致,肉眼幾乎不可察覺,線上流竄過幽綠微光,分明是淬了毒!

适才若是此人貿然奔過去,就算沒被銀線割喉,也要中毒而死!

“在下楚留香,不知該怎麽稱呼主人家?”

楚留香将折扇一展,雙眸看向那半身都被黑暗籠罩的女人。她雖然美,卻不算太年輕,從模樣看來約莫有二十多歲,面容上的胭脂花钿都被擦拭幹淨,只留下蒼白的臉龐,卻因為五官精致不顯得寡淡過分。

“……桃。”她輕聲開口,說得很慢,“我只是個仆人,不算主人家。”

“桃……”楚留香将這個字念了遍,“你沒有姓氏嗎?”

桃微微一笑:“仆人不需要姓氏。”

楚留香看着她低垂下來顯得格外溫順的眉目,只覺得和先前的樣子對比,違和感實在太過。這個女人在貴氣與卑微之間轉換自如,一時間讓人分不清虛實,不知道她真正的姿态是哪一種,只是這樣矛盾的氣質融為一身,除非是她曾與另一個人朝夕相處,否則是決計學不會如此的形神。

她模仿的人,是誰?

楚留香看着她這般打扮,思及先前耳室裏的燈座石像,再想到背後那面畫壁,福至心靈地道:“你是這裏的守墓人,是……烏蘭大巫的仆人?”

他提到這個人時,桃的笑容于剎那間明媚如花:“謝長生恩典,能侍奉大巫是我一生的榮幸。”

她承認得毫不避諱,卻讓塔羅他們吃了一驚。

末狄于七十年前滅國,最後一任烏蘭大巫在城破之前便死于內亂,倘若她真是烏蘭大巫的仆人,縱然大難不死存活至今,也該是個耄耋老妪了。

可是眼前這個自稱為“桃”的女人,怎麽看也還不到三十歲。

桃的目光越過楚留香,看向他身後的塔羅四人,道:“楚公子,我無疑跟你為難,這次做下陷阱是為了他們。因此,你現在離開,我可以放你走出這裏。”

楚留香問道:“就因為他們是發丘人?”

桃搖了搖頭:“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早,公子想做這樣的人嗎?”

楚留香微笑道:“不想,但是在下更想知道真相,也有還不能離開的理由。”

“為了你落入陷阱的那位同伴?”桃看向畫壁,“他闖入了大巫安眠之地,不可活着走出這裏。”

她這句話出口,塔羅等人臉上控制不住狂喜神色,頻頻看向身後那面畫壁。

他們苦心尋找的主墓室,竟然就在這咫尺之遙的地方,哪怕有利刃懸于頭頂,又有幾個能不動心?

桃将他們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嗤笑一聲,道:“沒錯,主墓室就在畫壁後,何不進去看一看?塔羅殿下,你費盡心血找了這麽多年的先祖寶藏,現在不就該名正言順地去拿?”

先祖寶藏……殿下?!

楚留香心裏打了個突,下一刻他手中折扇回旋出去,恰好打在塔羅的手上——那人掌中攥了一把匕首,險些就要楚留香的後心。

折扇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手腕上,塔羅疼得一哆嗦,匕首也墜了地。然而他不怒反笑,楚留香耳中傳來了一聲慘叫。

後方三名發丘人中,有兩個突然發難,一人反手一刀捅進剩下那同行者的腹部,一人向楚留香打出了一把飛針!

那針是從衣甲暗格中暴射而出,如飛雨,似蓮開,每發約有十來支,一共三發,前後銜接,呈品字狀分射楚留香的頭、胸腹、腿。

楚留香此時赤手空拳,兩邊皆是機關壁,後有桃在虎視眈眈,可謂避無可避!

然而盜帥除了乘風踏月的好輕功,還有一身好武功。

他是個身高體長的男人,不顯得多麽健壯雄偉,也是高大挺拔,可楚留香在側身時吸了口氣,身軀好像吸了水的紙皮,憑空“癟”了下去,第一發飛針幾乎是擦着他掠了過去,連桃也不得不閃避。

緊接着第二發飛針撲來,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仿佛漫天皆是掌影,偏偏看不清楚留香人在哪裏、手在何處,唯有“叮叮”之聲不絕于耳,而且……越來越近。

聲音已近在咫尺!

塔羅只覺得面前風聲忽至,他下意識地俯身,感受到一只腳從自己頭頂踩了過去,落地卻無聲,當他起身時甬道內萬籁俱寂。

楚留香人在他身後,雙手各握了一大把鋼針,攥在一起的時候如同狼牙錐子。

針尖抵着那兩個幫助塔羅行兇的發丘人。

“楚某平生不喜血腥,更不喜歡濫殺無辜和背後出賣同伴的人。”楚留香松開鋼針,任它們落了滿地發出清脆聲響,“事到如今,不知閣下可否給一個解釋呢?”

逃過一劫的兩人連滾帶爬地跑到塔羅身邊,饒是楚留香現在依然手無寸鐵,而他們尚有冷鐵在手,卻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打破寂靜的,是桃的聲音。

“楚公子果然是好功夫,不知道閣下到底出身何處,能有這樣的一身武藝才能?”她撫掌而笑,袅袅婷婷地走來,站在了兩方人中央的位置。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敢當,在江湖上走跳,總得有些保命的本事。”

桃深深地看着他:“公子這樣的人,要說是誤入此間,我也是不信的。”

“的确是為了一樣東西而來。”楚留香道,“不知道尊駕此處,可有一面陰陽寶鏡?”

桃的目光剎那間冷如冰雪,一瞬後冰消雪融,笑道:“原來公子是為了幻世鏡,此物的确是在這裏……恕我直言,不知道公子要它是做什麽?”

楚留香反問:“這一面鏡子,能做什麽?”

桃道:“幻世鏡乃長生天女留下的神物,為歷代烏蘭大巫執掌,持之則有通古今、亂日月、測風雨、觀禍福之能,當初末狄戰無不勝,也是有大巫以此相助。 ”

“聽起來,的确是有許多妙用。”楚留香不置可否,“那麽……塔羅兄是為了什麽?在下自問沒有對不起你們的地方,為何要在剛才下毒手?”

塔羅面色陰鸷:“怪只怪你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

“不該聽的……”楚留香将線索在腦中飛快串聯,目光最終落在桃身上,笑意愈深,“是指……塔羅兄本人,乃末狄王室遺族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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