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各房均相攜着往門外走,想來都是去瞧門外那個神仙的。趙氏的祖父趙缵緒乃是前使館修纂,父親趙鋼同蓮華宮雲翳道長交好多年,未出閣時曾于家中見過雲翳一面。趙氏自認為見過世外高人,便對門外的這個“神仙”不那麽的熱情。她故意放慢了腳步,優雅的提着裙擺,仿佛沿江看花一般,款款的挪着。小姑郭畫還未及笄,生性活潑最是見不得這般慢撚的性子,猴急的拉着她往外跑。趙氏被她拉的一個趔趄,埋怨道:“莫不是真去見神仙不成?”

郭畫性子急,說話的語速也快,“哎呦我的好嫂嫂你就快點吧瞧見你就知道了,恐怕神仙也不過就是這般的人品。”

趙氏不得已被郭畫拉着疾走,心中滿是不屑。神仙哪有堵在人家門口的?怕只不過是聽了風聲來騙取錢財的江湖郎中。若是讓他們見着真正的神仙……,哼。正想着,郭照已經拉着她在一處事先占好的位置站定了。

郭照朝着門外一指,壓低了聲音,興奮的小臉通紅,“嫂嫂快瞧那邊。”

遠遠的,一人當門而立。青衣烏發,披着玄色的大氅。形貌昳麗,風神異質。那眉眼間似笑非笑,仿佛自帶了一段風流。不是何岫又是那個呢?

趙氏的一顆心突然便似活了一般,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就如同一百只兔子在裏面亂跳,一百只小鹿在裏面亂撞。郭畫将她耳畔的琳琅一拉,“嫂嫂,我沒說錯吧,這不是谪仙是什麽?”到底孩童心性,絲毫未覺察出她嫂嫂的不妥來,依舊唧唧喳喳的說道:“阿耶頑固的很,只躲在屋子裏不肯信他,也不肯見他,口口聲聲說他是騙子。”言語裏竟然是站在那神仙人物一邊的。

趙氏腦中一片迷糊,仿佛自己身在夢中,只有眼前這神仙般的人物才是真的。此刻卻也未覺得小姑說的話有哪裏不妥,開口贊同道:“阿翁若是肯見他,自然便信他了。”

郭家遲遲也不肯請何岫進門,若是尋常人恐怕早就羞愧的離開了。偏何岫不惱不怒,神情自若,瞧着就似站在門外看花一般,“既然郭著作不肯讓在下進去作法,那麽請允許何某在此施法,将那厲鬼引出”。郭老夫人一見這來人的風神,立刻便信了五六分。又聽不必進院門只在門外便可施法救人,心思又活動了七八分。此時何岫又說道:“還請準備熱油一鍋,高香三紮,另各備火燭三根。”

這簡單啊。郭老夫人拍板道:“還不快備去,愣着幹什麽?阿郎哪裏自有我擔着。”

這廂剛剛備好,那廂院內一股邪風突然吹來,在場衆人均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先前如同癡呆的郭照突然張開雙目,眼中血紅,牙齒龇出寸許。指甲暴長足有丈長,沖破窗戶,從屋內飛身而出。面孔猙獰,身上半裸,對着何岫的面門就刺了過來。何岫揮袖将身側的郭家衆人同郭照隔開,以身攔在前。一手執火,一手執水,同她鬥在一起。一時間郭家院子裏,一會通紅一會幽藍,一會冷一會熱,一會鬼哭一會人吼。這陣仗郭家的人哪裏見過?衆家奴紛紛跪在地上求饒祈禱,就連郭老夫人也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不知不覺的念着,“神仙保佑啊神仙保佑。”

郭秉直梗着脖子吹胡子瞪眼的坐在書房內,亦覺得一會陰風陣陣,一會仙氣怡人。知道是鬼氣同仙氣交戰的結果。雖然依舊倔強的挺直腰杆坐着,後背的汗不知不覺已經濕透了衣衫。

何岫同“郭照”鬥在一處,看似激烈,火花四射,其實不過是障眼之法。二人不過虛虛碰手便立刻收手,同兒戲差不多。鬥了一刻鐘,眼看着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郭照”借着一個姿勢湊近何秀,低聲道:“岫郎,我瞧着差不多了,若是再鬥下去将蓮華宮的道人引來便不好收場了。”

何岫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天已經漸漸黑了,今夜還有集會,鬧的太大引來道士确是不太好辦。他甩出一條火鏈,晃的衆人都閉上了眼,自己湊近了“郭照”,“都準備好了?”

附在郭照身上的蔣儀安瞥了一眼郭家衆人身後慢慢分開人群走出來的郭秉直,笑道:“時機正好。”随後給了何岫一個‘瞧好吧’的眼神。郭照的身體突然騰空數丈,在空中漲大了數十倍不止,陰深深的桀桀笑着,笑聲如同魔音,震的在場的衆人無不心力憔悴。

何岫低聲笑道:“可造之材。”他揚手在衆人身周下了屏障,如同看不見的網,阻擋了陰氣怪聲。在衆人對他滔滔不絕的仰止之中飛身躍起,如同白鶴翔在空中。

蔣儀安得意的擠弄眼睛,一掌擊過來,打在何岫的胸口上。何岫不查,結結實實挨了一下,就勢跌落下來,唬的衆人連連驚呼。

趙氏焦急關切恨不得沖出來,“神仙如何了?是不是受傷了?”

郭畫不滿的瞪了她嫂嫂一眼,“上仙乃是得道真仙,法術高超,豈會落敗?此定然是誘敵之計。”

何岫捂着胸口暗罵:混蛋,打的好疼。可是眼下卻并不能計較,他揚聲道:“此鬼乃是即将入魔的厲鬼,狠厲非常,道行高深。何某不敵,須得請上幫手。來啊。”

郭家衆人齊齊應聲,“在此。”

“速備高香火燭,請蔣神仙助我。”

何岫一臉浩然正氣,仙氣翩翩的撒謊騙人,對面的蔣儀安憋笑憋到內傷,幾乎破功。好在他還知道自己現在的立場,只是身形晃了晃,到底還是繃住了一個猙獰的表情沒動。

郭家的人都忙不疊的将何岫所需所要呈上來。何岫手執三根高香,沖着天地叩拜道:“肯請蔣公相助。”

郭秉直心裏天人交戰,震驚之情不能用言語表達。當朝國師雲瀾等人自诩身份高貴,絕對不會在凡人面前炫耀法術。即便是有所作為,也是暗地裏施展。故而,莫說是尋常百姓,即便是天潢貴胄達官貴人,見過神仙之術的也不過有限的寥寥幾人。所謂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從前同僚之間傳言如何,郭秉直均嗤之以鼻。今日一日之間見了猛鬼,又見神仙。有心強辯不過是障眼之法,可是,這水火之術可以障眼,那暴漲的身形,丈長的指甲,飛升的身姿……這些早超出了郭老爺子的認知,似乎唯有鬼神之說可以解釋。可憐他篤信無神論一輩子,從來對鬼怪神仙之說不假辭色。一日之間,多年的信仰被打破的感覺,實在是糟糕透了。老爺子一瞬間頹廢了彷徨了,甚至開始懷疑人生了。故而郭老夫人把高香塞到他手裏的時候他也毫無知覺,讓他跪拜便跪拜,全程木木然不知所以然。只随着衆人而已。

衆人叩拜了三五次之後,突然一陣狂風平地而起。瞬間将暴漲身形的郭照纏繞的密不透風。郭照在風陣中哀嚎不已,聲音尖銳凄厲,完全不似尋常的聲音。這一聲聲鬼呖,鑽入腦海,在場的衆凡人皆捂住腦袋,頭疼欲裂。何岫趁機大喊道:“郭家娘子乃是無辜凡人,還請蔣公莫要傷她性命。”

狂風陡然消去,郭照兩眼一翻,頹然從高空跌落下來,何岫連忙飛躍起身将她接住,平放在地上。手指一點,鍋內翻滾的熱油淋漓在郭照的身周,熱油落地,光華一閃,變成看不見的桎梏。蔣儀安暗地裏贊了一聲“好”,這一手畫地為牢之術用的甚妙。何岫又将其中一根火燭點燃了,托在手上,十指翻飛在火燭上游走,似是在作法。“此婦人夫君何在?”

郭秉直哆哆嗦嗦的走到人前,趴在地上,“家妹一生未曾婚配,并無夫家。”

“此乃那被鬼魅惑之人的命火,接火燭之人須得以自身的陽氣同她共抗鬼魅,直至将鬼魅逼迫而出之前不可令這燭火熄滅。”何岫一臉的端方正氣,“若是這位娘子有夫家,則夫妻一體,陰陽和合,事半而功倍。”

郭秉直此時心中亂做一團,道:“家妹未曾婚配,郭某人乃是她的兄長,不知可否接下這火燭?”

郭夫人一把拉住她夫君,壓低了聲音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道理,阿郎乃是一家之主,此時竟然全忘了?”

郭秉的執拗又犯了,直斥道:“此乃吾一奶同胞的親妹,救妹于危境,乃是做兄長的職責所在。莫說如此,就算是刀山火海,老夫也舍得。”

郭夫人将他衣袖緊緊攥在手心裏,“郎君便是不顧妾身,難道,欲舍了這一家老小嗎?”

郭秉直一瞬間想到了大兒子早夭,二兒子遠在安西,三子是個殘疾,四子一心只知讀書,小兒子又不學無術,孫子又都小……。幾個女兒遠嫁的遠嫁,另有一個未曾成年的小女兒。他先是看了看站在郭夫人身旁的小兒子,又看見小女兒眼巴巴的眼神。一猶豫的功夫,已經被郭夫人拉到身後。

她左右環顧,“你們誰來接此燭火?”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讀《孟子》,書中說,“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于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

第一句話我便想吐槽——咱們現在的狗狗吃的都比人好了,不知道孟夫子知道了會不會氣的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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