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心多愚昧,原本就容易被邪說蠱惑。比如我朝,和尚就有修煉魔之術,道家則有黃白彼家之說。此外,本朝又有蓮華宮,上清宮,玄一教,……。名號雖然不一,無不是為了自身利益迷惑民衆也。“目的嘛,非奸即盜,更有甚者是為了權勢,更大的權勢。”何岫将一個梨子放在炭火之上,一邊慢火細烤一邊嘟嘟囔囔的說道:“所以,咱們這點小伎倆,無非是為了混口飯吃,跟他們相比,小巫而已。”

蔣儀安忐忑的拽了拽何岫的衣襟,被何岫斜眼一瞪,又讪讪的松了手,“小鬼這不是受之有愧嗎?”

“哎呦~”何岫仿佛看見了什麽天底下最稀奇的事兒,戳了戳蔣儀安的肚子,“你當初诓那沈家郎君行假道滅虢之伎的時候,怎麽不說心中有愧?将那馬大的生魂吞吃下肚的時候,怎麽不說有愧?如今不用消耗法力,不裝神弄鬼,只坐等人來供奉,反而有愧了?”

“裝神的是你,我只弄鬼了。”蔣儀安捂住肚子,“動靜太大,小鬼心中惴惴不安啊。”

“沒出息”何岫敲着他的腦袋,恨鐵不成鋼的說道:“日後你少不得要多跟郎君我學學。”他做了一個手勢,笑道:“萬兩金啊,就要飛進我的腰包了。”

蔣儀安瞠目結舌,實在懷疑眼前這棍同從前那義正言辭壞他好事的是同一個人。忍不住又說:“岫郎真會煉丹?”

何岫又拿起一個梨子,一邊生啃一邊說:“當然會”

蔣儀安吃驚,“當真?”

何岫腆着臉道:“嘴上會,卻沒煉過。”說完,厚顏無恥的笑了。

蔣儀安撇了撇嘴巴,還是忍不住笑道:“看來,咱們當真發達了。”

何岫擺擺手,“不是咱們,是我,我要發達了。你個陰魂野鬼要陽世的金錢作甚?”

蔣儀安抱怨道:“我那日陪你演了一天的戲,又天天在人前裝模作樣的扮聖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你每日香火不斷,吃穿不愁,功德修為日益增加,還要什麽?”

蔣儀安眼巴巴的看着何岫,“小鬼如今受了百姓的愛戴,可惜什麽實際功績也沒做。若是冥府知道了,再定我一個愚民得惠欺騙香火的罪過,只怕是飛仙不成,投胎不易,十八層地獄裏的刀山油鍋那可是現成的。我裝這聖人可都是為了……,”又見何岫面色不善,蔣儀安忙改口道:“咱們倆!”他小心翼翼的又道:“你金銀珠寶也收了,總不能不管我死活。”

何岫噗嗤一笑。好小子,在這等着我呢。他扔了梨核,好整以暇的看着蔣儀安。果然,蔣儀安谄媚的攀上何岫的膝蓋,笑着又說道:“城東有一戶人家的兒子被狐貍迷住了。”

城外七八十裏處有一處墓地,乃是前翰林院大學士仇鳳孫的祖墳。墳冢埋着仇家幾代先祖。話說當年這仇家傳到仇鳳孫父親那一輩之時曾是灘塗首富,顯赫一時,就連那眼高于頂的雲翳仙長都曾經是仇家的厚交密友。可惜子嗣不豐,只得了仇翰林一個男丁。仇鳳孫過世後,聖上應國舅陸玉成的上表,追封仇鳳孫為銀青光祿大夫,着就近妥善厚葬。仇鳳孫生前始終孑然一身,并無妻子兒女。因此,仇家這祖墳已經二三十年無人看管,早已經荒廢。半年前,有一只狐貍在此居住,經常作祟戲弄過路的酒鬼。

灘塗城內有一戶人家姓陳,家中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出生的時候陳家家境還好,便請了個夫子,取“子之茂兮”之意,為孩兒起名叫陳茂。待到二兒子出生的時候,陳家家境突然窘迫。陳家老父便在“陳茂”二字中間随口加了個“雙”字,于是二兒子便叫陳雙茂。到了三子出生的時候,便取名叫叫陳三茂。人稱陳三郎。這個陳三郎出生時候父母年紀已大,兄姐也已經成年成婚,陳家家境好轉,便對這個幼子分外的嬌慣。養成了他好吃懶做的習性。年紀見長之後更是貪杯好色,經常出入勾欄酒肆。陳三郎聽聞狐貍之說後憤憤道:“狐貍不過就是一只畜生,豈敢這般無禮。”于是,趁着酒勁兒到了墓地,一邊數落墳冢的狐貍一邊大罵。跟随而來的幾個酒友看見陳三茂的父親正站在他面前,紛紛過來斥責他:“陳三郎酒醉眼花了?怎麽謾罵你老父?”

陳三茂定睛一看,果然是他父親。吓的趕緊跪地磕頭謝罪,解釋說以為是墳前妖精。陳父面色鐵青,拂袖而去。陳三茂急急忙忙的追上去,步伐踉跄,哪裏追的到?走了一裏多地老父親就不見了蹤影了。陳三茂又渴又累,頭也昏昏沉沉。擡頭突然見路邊有一處房子,院牆內一棵大柳樹茂盛濃密,樹下一個窈窕的女子,正在攀附在樹上折柳條玩兒。這女子面容美麗,眉眼彎彎,瞧着很是眼熟,卻又想不起姓名。陳三茂本就是輕佻浪蕩的人,見這女子獨自在此,哪有不動心的道理。他上前略微施禮道:“小娘子看着甚眼熟,莫不是我家的親眷?”

那女子被挑逗,卻不躲不閃,反而勾唇一笑。這一笑,恍若勾魂的幡子,直把陳三茂的魂魄都勾走了。他哪裏還顧得上旁的,老父都抛到九霄雲外去了。腳步不由自主的就沖着女子走了過去。眼看就要近身了,那女子嬉笑着往後退了一步,使手召喚陳三茂,陳三茂便再往前走一步;女子又退,還是召喚陳三茂,陳三茂又進……。退到一處,退無可退。女子面上嬌紅,指着前面小聲說:“這裏人來人往的不方便,郎君再往前走百步,那一處樹林,終日無人往來。”

陳三茂跟着這女子又走了幾百步,眼看着樹林近在眼前,漸漸覺得腳下道路松軟,沒過了腳踝,正要抱怨,卻見那女子已經鑽入了樹叢,只露出綠色的裙裾并一雙纖瘦的小腳。陳三茂哪裏還忍耐的住,猛的往樹叢中一撲……。

跟随他出行的酒友,見他俯身叩拜之後,神情古怪,獨自往前走了二三十裏,任人在身後追趕,也不回答,只是自來自往自言自語。随行幾人都沒看見什麽房子柳樹少女,只看見陳三茂狀若癡呆往河裏走去。同行幾人大喊大叫拉扯拽曳,陳三茂卻無動于衷,掙脫了衆人的手縱身一躍便跳進了河裏。

冰冷的水瞬間灌進了耳鼻口中,陳三郎頓時清醒過來。好在他在水邊長大,水性不錯。掙紮着浮上水面一看,哪裏有什麽柳樹,房子,美女,樹林。岸邊一片荒蕪,自己正在江水之中。周圍蘆葦蕩漾,野鴨亂叫,一片凄涼恐怖的景色。

陳三茂回家就大病不起。時不時的瘋瘋癫癫,胡言亂語。平日裏定要指派一人看好了,否則就會将自己屙出的糞便塞滿嘴,一邊塞一邊還罵道:“讓你輕佻浪蕩,讓你污言穢語。”

所有人都說他是以邪招邪,被狐貍報複了。

何岫聽到此處一瞪眼睛,一摔袖子,作勢就要離開。蔣儀安急忙殷勤的奉上香茗,“郎君,郎君,小鬼知道您最厭惡人家說狐貍的不是。可是,那一家子爺娘兄弟一起拜在我腳下,哭的甚是凄慘。”見何岫面上不善,只得唯唯諾諾的小聲跟在身後嘀咕,“這狐貍……仙,迷住了凡人也損自身的修為不是?還請郎君出馬,替你這同族做些功績。”又急急忙忙拉住何岫,指着自己的腦袋“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是管了這一樁。”

原來,蔣儀安早前受了陳家所托,前去捉妖。那知道才見面便被“陳三茂”劈頭蓋臉甩了一頓柳條。

何岫上上下下打量着蔣儀安,突然大笑起來,“難怪……。”

蔣儀安臉皺的跟核桃一樣,“小鬼兒原本想同它理論一番,那知道那狐貍忒潑皮。”柳條打鬼矮三寸。蔣儀安被連着抽了幾十下,不得已逃回了聖公堂,向何岫求救。

也不曉得能不能長回來了?他摸了摸腦袋,瞧上去可憐兮兮的,“先前不過是為了應那些凡人的請,現如今,”他指着自己的個頭,往上提溜着自己的發髻,“您把那狐貍收拾了,便是全了咱們這些時日的情分了”

蔣儀安不現鬼身的時候,圓不過是尋常少年的摸樣。笑起來的時候,嘴角立顯倆個深深的酒窩。當即,整個面容便鮮活明豔起來。若是擺出求人的姿态,那粉紅的唇一張一合,那酒窩便時淺時深,令人心裏不由的就軟了。偏何岫早明白他的性子,只冷眼兒瞧着他,任他把好話說盡了,只裝木鐘一座,如何敲打都不響一聲。蔣儀安沒法,只得說了實話來,“都藏在聖公堂的後院了,郎君只管收了,只将那香火供奉留給我便罷。”

何岫等得便是他這一番話,問了确切地點,将那五貫錢收入囊中,“這些人間俗物你留着也無用,郎君我替你收着,只當是存在我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很久沒更新了,實在是因為沒有動力啊。心裏時常惦記着,就這樣看心情更吧,總不會棄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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