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何岫趕到陳家的時候,正看見陳三茂扒在茅茨的邊上,用手撈糞……。
他的大哥陳茂和二哥陳雙茂一左一右,一個扯胳膊,一個抱腰,死命的阻止他。陳三茂的手被扯的一抖,屎便糊了自己一臉。他咧開嘴巴笑起來,竟然還伸出舌頭沿着嘴角舔了一圈。陳雙茂終于忍不住,扭過頭“哇”的一聲,吐了一地。
他老娘抱着陳三茂的媳婦雙雙哭倒在地,陳家老父跺着腳叫罵,“這到底是做了什麽孽啊?”
陳三茂被陳茂按在地上,身子動彈不得,只眼睛靈活的四下轉悠。又瞧見了陳雙茂吐在地上的一攤穢物。陳雙茂正在用衣袖擦嘴巴,眼看着陳三茂掙脫了陳茂沖着自己身側撲了過來,下意識的一躲。大哥陳茂一把抱住陳三茂,一邊往地上按,一邊沖着他二弟大聲吼着,“還愣着幹什麽?”
陳雙茂看見自己兄弟一頭紮在他吐過的地方,撫着胸口,又嘔出一攤酸水。被大哥一嗓子吼回神來,這才恍然大悟般的拿了繩子,同大哥一起将陳三茂五花大綁了,連拉帶扯帶回了院子中。
陳三茂的兩個嫂子都捂着鼻子不肯靠前,他媳婦不得已自己提了一桶水。可是,陳三茂渾身上下臭氣熏天,陳三娘子絞着巾子一時竟然無從下手。最後還是陳茂拎起水桶沖着陳三茂兜頭蓋臉的一傾而下。好歹是去了些臭味兒。
陳家老娘依舊哭哭啼啼的,連連吩咐小兒媳婦趕緊給兒子換上幹衣,莫要着涼雲雲。陳三娘子別別扭扭,當着婆母的面又不好捂着鼻子,不情不願的上前來拉他。那知道陳三茂就似發了狂的家犬一般,沖着陳三娘子就是一通狂叫狂咬。吓的她一通嚎哭,喊娘喊爺,說什麽也不肯再上前了。陳三茂的老娘又心疼小兒子又氣兒媳,哭的渾身無力,一口氣沒順過來,癱在地上直翻白眼。另兩個兒媳一邊一個又是順氣又是掐人中,老娘好半晌才“嗳”的一聲緩過氣來。
陳家人仰馬翻,雞飛狗跳正是最熱鬧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輕笑一聲,宛如破冰碎玉,在喧鬧嘈雜的陳家院子中分外的清晰。陳家人這才發現院牆之上竟然坐着一個人:紅衣烏發,風神俊朗。半身斜靠在樹幹上,一只白皙的手攀在花枝上,手比那杏花還要白膩上幾分,明耀耀的晃眼。何岫找到了一點存在感,裂開嘴巴,露出編貝一般潔白的牙齒。“在下何岫,遠來拜會。”
前幾日七郎無功而返之後,陳三茂将陳家折騰的人仰馬翻。不僅抓破了來鉗制他的陳家大郎的臉,還将陳家人上下下下從祖宗到孫子都痛罵了一頓。這狐女也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那些污言穢語,只挑最腌臜最不堪的罵,罵的陳家上下擡不起頭來。罵的多了,陳家人便從只言片語裏得知,聖公不敵妖物,落魄而逃。陳家人好一通沮喪失望。如今,何岫親自到來。陳家人不可謂不高興。只是,恭敬有餘,對何岫捉妖的本事,卻半信半疑。
何岫也不在意,簡單同陳家人寒暄了幾句,便又将話題轉向了陳三茂的身上。陳三茂抖了抖身子,震斷捆綁在他身上的繩索,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
何岫笑的春風和煦,“在下何岫,見過這位”何岫眨了眨眼睛,顯得饒有趣味,“小娘子”。
陳三茂站起身來,“久仰何仙師的大名,琇兒這廂有禮了。”說着款款的行了一個禮,又沖着陳家的人頤氣指使的吩咐打水換衣裳。陳家兄弟此刻知道這同自己說話的果然是個妖精,又恨又怕一時誰也沒有動地方。琇兒的眼風在幾個陳家人身上掃過去,又看了一眼好整以暇捂着鼻子的何岫,突然滿眼的怒意一收,随即嫣然一笑。“你既已看透我的化形,那我便沒什麽可藏的了。”說話間,陳三茂雙眼一翻,陡然倒地。随即,一陣青煙從陳三茂的身後飄散出來,慢慢的聚攏成一個少女的身形,卻不肯離開陳三茂的身體,只坐在他的肚子上,抱着臂,杏眼圓睜瞪着陳家的人。
這狐女身上便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感,何岫幾近無查的皺了皺眉頭。
琇兒道:“這酒鬼喝多了就在我家門口破口大罵,還出言挑逗輕薄,狀若癫狂。兒雲英未嫁,名節是大。豈能甘心受他侮辱?”她一雙眼睛在何岫身上來來回回的打量,“郎君明鑒。兒,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何岫摸了摸鼻子,明知道是借口,卻不願意同她追究孰對孰錯。拿人錢財□□,他摸了摸袖子裏的銀袋,只想讓這個麻煩趕緊放了陳三郎。“為了名節如此作踐自己,小娘子豈不是得不償失?”何岫一指陳三茂攤在地上那還散發這惡臭的身體,“這皮囊肮髒沉重,甚低賤,娘子身嬌肉貴何必同他糾葛?”他搖着頭,“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非明智之舉。”
何岫沒有同七郎一樣喊打喊殺,琇兒露出滿意的表情,眼波婉轉的轉了兩個圈,落在何岫的臉上,“郎君可有高見?”
何岫笑道:“娘子這幾日折磨的陳家雞飛狗跳,原本早就已經将陳三郎無故叫罵的罪過抵了。”眼見琇兒臉色又沉下來,何岫不緊不慢的又說道:“只再叫他鄭重其事的道個歉也就罷了吧。”
“豈能如此就算?”琇兒大怒,“這凡夫俗子膽敢冒犯于我,我磋磨他夠了,便要他不得好死。”陳家老娘才醒過來,聽見琇兒這一句話,又哭嚎了一聲昏死過去。陳三茂的媳婦也哭天喊地,連連叫自己命苦。琇兒不耐的掃了一個淩厲的眼風過去,陳三娘子沒眼色的不管不顧的嚎啕大哭起來。秀兒大怒,突然伸出手來。五指翻飛之下,陳三茂身手異常的矯健,拳腳帶風便向陳三娘子的方向騰身而起。
何岫手疾眼快,沖過去以身擋在他面前,堪堪握住了陳三茂的手腕。
“小娘子稍安勿躁。”
陳三娘子見狀,早已經吓的臉色青白,哆哆嗦嗦的躲在人群後,半點聲也不肯再出。
琇兒怒道:“讓開。”
何岫突然一笑,“婦人愚鈍,不知輕重。小娘子何必同她動氣”
這一笑便恍如風吹雲散,露出皎皎的月華,自有攝人心破的光彩。琇兒疑惑的看着他,突然用了然的語氣道:“你不是凡人。”
狐惑之術失敗了,何岫一點也沒有被人識破的尴尬。他轉了轉眼珠兒,道:“娘子若是信的過在下,便由在下做個中間人。娘子放了這凡人,其餘的好說好商量。”
琇兒一邊随意撥動着手指,好整以暇的操縱着陳三茂的四肢擺出各種匪夷所思的角度,“既然如此,那你便應承我一件事情。”
何岫擰着眉毛,“實不相瞞,何某乃是個凡胎肉體,本事有限。娘子莫要為難在下了。”
他這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似乎是取悅了琇兒,她放下手,任陳三茂的身體胡亂的攤放在地上,不依不饒的道:“你既然将陳家的事情攬了下來,就該有這做瓷器活兒的金剛鑽兒。”
何岫勉為其難的說道:“娘子可否先說是那件事?在下先聽聽,若是可行才敢應承娘子。如若所托之事超出了何某的能力範圍,那便是辜負了娘子所托,在下雖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不難。”琇兒箕坐在陳三茂身上晃蕩着兩條小腿,笑着露出狐貍尾巴,“你要讓我的傀儡絲附在你身上。”
何岫看了看陳三茂,又看了看琇兒,露出驚恐的神情,“這,恐怕不妥吧?”
“你亦可以不應。”琇兒毫不在意的道:“只是我若是無傀儡依附則寸步難行,你若是要我放了這個腌臜的東西,便要借一副肉身給我,”何岫這才注意到,琇兒的兩條腿自腳踝以下空空蕩蕩,竟然沒有雙腳。何岫露出的驚愕表情激怒了琇兒。她舉起蔥白小掌,又慢慢握成拳頭,“否則,我便将他三魂七魄都捏散了,讓他變成我的傀儡屍。”
陳家的人都期許的看着何岫,狐女琇兒也挑釁的看着何岫。何岫看了看滿眼期待的陳家老娘,又看了看好整以暇的琇兒,似是慷慨就義一般鄭重的點了點頭,“娘子若是附上何某的肉身,同陳家的恩怨……?”
琇兒一揮衣袖,“一筆勾銷。”
何岫微笑起來,“既然如此,還請小娘子要遵守承諾,放過陳家三郎。”
陳家人聽見何岫要以自身為器,讓琇兒附着,這無異于親見佛祖以身伺虎。先前對何岫的那丁點的懷疑,早就化作了感動。一家人跪在地上叩拜不停,顯然是将何岫看做了救苦救難的九天神仙。
琇兒露出急不可耐的表情,“既已同意了,那便快點吧”她不耐煩的催促道:“這殼子我已經用膩了。”
琇兒将傀儡絲連上了何岫的身,便發現自己上當了。
何岫的魂魄極其的強悍霸道。琇兒的傀儡絲一連上他魂魄便被緊緊吸附住,而後又被他體內不知名的力量束縛住全身的妖力。更不要說靠近丹田,操控他的心脈身軀了。
她操控不住又掙脫不了,難耐的縮回原型,依舊不甘示弱的叫罵道:“你這妖人,诓騙于我。”
何岫拍了拍錢袋,閑适的踱着步往回走,“你發現了?”
狐貍琇兒大叫着,“你非妖非人非修仙的道士。你是一個妖人,妖人。”
何岫大笑,既然這狐女發現了自己的秘密,那便是再也不能留了,“如此,我便當你是在誇獎我了。”說罷,也不理會自己身後一邊叩拜一邊瞠目結舌的陳家人,一手揪住小狐貍頸後的軟皮,自顧自的朝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