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待何岫将陸珩送回蓮華山上,夜色已經深了。他便索性在山上住下,思及今日同陸珩的種種,興奮的睡不着。他在床榻上翻來覆去了半晌,終于決定去找雲翳。那知道雲翳卻不在房內,雲翳身邊的小道士遞給何岫一張絹帕,說是雲翳交給他的。

何岫打開了一看,帕上寫着,“莫忘所應之事。”五個字。何岫才想起自己應了雲翳要盡快離開灘塗的事情。何岫沒尋到雲翳,又被當頭潑了一盆涼水。就像被吸幹了精氣神兒一樣,一邊思慮着一邊無奈的往自己的房裏走。

輔一進門,就看見一人穿了一件大紅的外衫,拿筷子敲着火盆唱道:“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你怎麽來了?”

蔣儀安搖着袖子,反問:“我怎麽就不能來?”

何岫兀自嘆了一口氣。心道,早早說明了也好。既然自己起了另結新歡的心,那這舊扇遲早轉手的好,免得壓在箱底太久生了怨憤。蔣儀安神情頗落寞,兀自邊跳邊唱,眼神都不給他一個。

二人各存着心思,一時無言。

蔣儀安唱畢,屋內只餘筷子敲擊火盆的聲音,火燒焦炭的噼啪聲,風從戶牖罅隙中穿過的嗚嗚聲,以及二人都并不平穩的呼吸聲。

蔣儀安扭頭,媚眼如絲,“岫郎,看我好不好看?”

何岫同他不過一臂之遙,半靠在軟榻上,點頭贊道:“七郎膚白體纖,穿大紅潋滟風流,美”。

蔣儀安跳起來,對着銅鏡左右照了照,将那件紅衣脫下來扔在一旁,又換了一件茶白色暗雲紋的袍子。

“如何?”

“人常言美人如白玉,我今言白玉似七郎。”何岫道。

蔣儀安還是不滿意。

何岫知道他實在是有心試探,面上絲毫無不耐的神情。蔣儀安試了綠色,何岫就贊“宛如綠竹猗猗”;蔣儀安穿月白,何岫就笑眯眯的吟,“素質鮮明絕點塵,冰輪高照轉精神。”;蔣儀安棄月白色袍衫改試色鴉青抱衫,何岫就故意問“七郎清輝為誰寒?”;蔣儀安換穿秋香色窄袖圓領袍衫,何岫就贊他為“畫欄桂樹。”

蔣儀安終于“噗嗤”一笑,“岫郎這一張嘴到底是偷吃了多少蜜糖?”他脫了所有的衣衫,光着上身箕坐在那一堆衣袍上,頭垂的很低,看不見表情。

“難怪,那人都被你哄的頻現笑顏。”

何岫在地上随意找了一件外衫給蔣儀安披在身上,“地上寒涼,咱們坐榻上去。”

蔣儀安掙脫了他的手,把手伸進何岫的懷裏,掏出那個木頭人,“這定情之物也太寒酸了,虧他也能拿得出手。”

何岫從他手中将木頭人奪過來,“休得胡說,不過是尋常物件兒。”

蔣儀安滿臉都是淚,“我在正言樓上等了你一天,又在灘塗燈市跟了你們一路。既怕你發現又怕你發現不了,一路心慌意亂,最後卻發現本就是我多慮了。岫郎眼中只見新人笑,哪裏聞得舊人哭。”

何岫心裏一驚。

何岫之前滿腦子想的都是快刀斬亂麻,同蔣儀安斷的幹淨。可是蔣儀安一哭,他立刻心虛理虧起來,“什麽新人舊人。至始至終都只有你一個罷了。我同執玉,……”何岫說不出口,他同陸珩什麽關系?目前确是什麽關系都不是,可是問題不在于此,在于何岫他想要同陸珩是什麽關系。可是眼前,他下意識的想要哄好蔣儀安,不得不信誓旦旦的道:“我歡喜你,我只歡喜你一個。”

“你歡喜我什麽?”

“七郎姿容秀美,我自然歡喜。”

蔣儀安也是聰明人,豈能聽不出何岫話裏的模棱兩可的意思。何岫只喜歡他的皮相,或者說,何岫這混蛋只愛人皮相。只要是皮相好,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他都趨之若鹜。可是皮相這個東西,又恰是最不長久的東西。總有真有假,有衰遲的一日,亦有看膩的一日。這是修行之人都懂的道理。那觀自在菩薩說:“□□”恰是因此而來。何岫雖然不過是個半妖,于修行上所受的轄制頗多,卻也不是不知曉這個道理。只是他不愛費心思想那些,又是不長情的性子,只一味沉湎色相,不能自拔。這一回答顯然是在蔣儀安的意料之內,然而他聞言還是萎縮了一下,将何岫的胳膊抱在懷裏,戚戚道:“若我面相猙獰,形如枯槁呢?”

何岫翻了個白眼兒,“蔣儀安,沒有的事就不必說了。”他拍了拍蔣儀安的後背,“好皮相具是長處。我不歡喜你長處,莫不是還歡喜你短處?”

蔣儀安眼淚汪汪的仰望着何岫半晌,眼見何岫漸漸露出心虛和不耐,突然裂唇笑道:“你說的對,論皮相我是比他人強一些。”他将腦袋往何岫的手心裏蹭了蹭,“我自是不會面如枯槁,不會将你讓給旁的人。”他揪住何岫的衣襟,“你且朝三暮四,我并不在乎。只是,你若棄我而去,我上天遁地也要把你找回來。就算是撕碎了吃掉,也不會白白便宜旁人。”

何岫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哆嗦。蔣儀安覺察道何岫身體下意識的後退,蹭過來抱住何岫的腰身,将頭貼在何岫的頸上,“岫郎,咱們還是走吧,莫要同他再有接觸。”

他焦急的爬上來抱住何岫的脖子搖,“岫郎難道丁點都感應不出來嗎?那人氣息詭異,不是你我能招惹的起的。你莫要意氣用事。”

何岫摸着紅蓮子手串兒,心裏一萬個舍不得。陸珩握住他手腕的那個感覺,還有之前那淺嘗辄止的吻。只要一想起來,從裏到外都滾燙滾燙的。蔣儀安的規勸他全可當做耳旁風,只是當初答應了雲翳要離開灘塗回到故章去,再拖那厮必然要大發雷霆了。心道不如先将手頭的事情了了,再回來找陸執玉。他是雲翳的門外弟子,想來一時半會離不得灘塗。于是,何岫堆起笑容,順水推舟的滿口答應。

蔣儀安欣喜萬分,揪住何岫的衣襟,“咱們離了這地方,我自有法子再替岫郎找到百萬兩金。”

見何岫眼中閃過饒有興致的神采,蔣儀安又道:“我行走人世的時日比你長,這天南海北走遍了,那些強盜山賊貪官污吏前朝皇室的藏寶之處一清二楚。從前因是世間物,我厭惡其累贅,從不稀罕。既然岫郎喜歡,咱們就都去取來又未為不可?”

百萬兩黃金的誘惑抵過了美人對何岫的誘惑,他開始摩拳擦掌的憧憬着大撈一筆。

“你且先回去,這裏不是久留之地。”何岫指望着蔣儀安指引他藏寶之所,那些另結新歡的心思都淡了,他就似那些入了夏就又将團扇翻出來的侍女一般,重新對蔣儀安起了興趣。

蔣儀安明知如此,卻也甘之如饴,“我這就回去準備着,明後日岫郎就從山上下來,咱們将那趙家的金子都收了,就脫身旁處去。”

何岫依依不舍的拉着蔣儀安的手,“你回去将那些藏寶之地都想想,別白走了些許路,”

蔣儀安笑着在何岫唇上印了一個吻,轉身消失在房內。

作者有話要說:

大範圍的修文,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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