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也非常優美,身後是兇猛彪悍的牛群,更襯托出他年輕健美的軀體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這樣與生俱來的氣質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即使真正的攝影家若不是巧合,也未必能抓拍到這樣美妙的瞬間。
我不禁自鳴得意起來,看來我這個記者也沒有白當,我開始熱愛起這個行當了。
下一步就是利用記者的身份接近他,找到錯誤出在哪裏,然後把這頭漂亮的小牛犢幹掉。
皮耶羅,不覺得可惜麽?
這是任務,是任務。
西班牙鬥牛舞
我仍然去了那個叫PLAZAD的酒館,今天晚上奔牛把整座城市的氣氛推向了□,酒館裏人滿為患,我正在發愁找不到一個好的座位。
這時昨晚那位迷人的女招待發現了我,她端着擺着四五瓶酒的盤子靈巧地走到我身邊,軟綿綿的聲音像蘸了白砂糖的蜂蜜奶酪:
“您又來了呢,記者大人!”
我聳聳肩:“是的,我又來了,可好像這裏沒我的容身之地。”
“怎麽會,對于像您這樣舍得花錢的酒鬼,我們這裏可是預留了不少座位。”
她沖我眨眨大眼睛,慧黠地笑着。
“真的嗎?那我豈不是更要多喝幾杯?”
“随您的便,我只關心您的小費。”
“哈哈哈哈——你這個妖精!”
托她的福,果然我找到了一個很好的位置,不單靠窗,而且直面舞臺,聽她說,今天酒館老板美麗的女兒會獻舞一支,這可不是經常有的。
Advertisement
“佩洛在嗎?”進門後我曾仔細搜尋過他的身影,他并不在這裏。
“啊呀呀,您怎麽一來就找佩洛啊,難道昨天您沒見到他?”
“沒有,你說叫佩洛的人并不是佩洛,你欺騙了我。”
女招待臉色立刻變了,湊在我耳邊悄悄說:
“我不是故意騙您的,只是昨天佩洛正好和老板女兒約會,你知道他不過是個小幫工,老板一向反對他們來往,我為了保護他們,才不得不叫裏亞冒充的。”
我恍然大悟,錯殺的人叫裏亞,就是在女招待這裏出的錯。
“嗯。。。不過這個裏亞也真是,今天竟然沒來上班,他和佩洛是好朋友,又一起在酒館裏工作,像曠工這樣的事到從來沒發生過哪,去哪了呢?”
她搖着裙上的緞帶,想了一會兒,那邊有客人叫上酒,她要我在這裏等會兒,佩洛去酒窖搬酒了,馬上就能過來。
我耐心的等着佩洛,一邊大口地喝酒,一邊欣賞歡快的音樂。
一曲完結之後,酒館的燈突然熄滅,正當我以為是停電了的時候,舞臺四周亮起了彩燈,西班牙鬥牛進行曲一連串響指般的鼓點前奏響起,一位曼妙的紅裙女郎出現在舞臺中央,她一手拎着長裙一角,一手執着紅黑金三色相間的大羽毛扇子遮住臉龐,可是遮不住她長及腰間的黑色波浪卷發。佳人未逢面,便已動魄三分。
舞曲響起,扇子緩緩滑下,嬌美的面龐,明豔如朝陽的雙眸,嬌豔欲滴的紅唇,與耳際斜插的大朵紅玫瑰相映,不知是花更紅,還是人更紅。
在座的人無不被她利落的舞步,窈窕的身段所吸引,競相為她擊掌打拍,更有那喝得狂了的,口哨,飛吻,鮮花,悉數抛到臺上。
舞着舞着,她走下了舞臺,在酒桌的過道間繼續播撒着西班牙特有的風情和她逼人的美麗,醉人的芳香,所有的男客無不被撩撥的心癢難撓。
似乎發現了生面孔,她向我徑直走來,我舉起酒杯作出幹杯的姿勢,毫不躲閃她灼人的目光。這種女人,你越是不敢靠近她,她就越不把你放在眼裏。
她在我周圍舞了兩圈就離開了,因為有了新人的加入。
佩洛。
他依然穿着白天奔牛時穿着的紅馬甲,不過已沒有了那時過分興奮的情緒,現在的他顯得冷酷。
他猛地把女人攬到懷裏,與她久久對視,彼此的目光灼熱得似乎有看不見的火花迸射,既像是絞纏,又像是決鬥,他的背挺得很直,臉孔高高揚起了驕傲,那是屬于鬥牛士目空一切的勇氣。他用黑色皮靴後跟輕輕敲擊着地板,任憑女人的紅裙在身邊飛轉,依然目不斜視。
他的側面完美極了,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那個神話中顧影自憐的水仙子轉世。與女人的豔麗不同,這樣獨屬于年輕男性的優雅和高傲的氣質卻能征服所有的男人或女人。
西班牙鬥牛舞,在場上,鬥牛士唯一要關注的,就是雄牛的目光,這種在殘酷中孕育的美麗,豈是一般的美所能比拟的?
殺了他,是不是可惜?
兩個人表演完了,一切又如常進行着。
我微笑着把佩洛叫了過來,打算和他攀談攀談。
“你叫佩洛?”
“嗯。”他警惕地回答。
“很美。”我由衷地給他掌聲。
他愣了一下,顯然對男人的贊揚并不習慣,“我的意思是,你的舞蹈跳得很棒。”
“謝謝您先生。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是啊,今天的奔牛大會上,你拉了我一把,我才不至于摔倒。”
他恍然大悟地笑開了,方才的拘謹一掃而光。
“是啊,當時我為了躲牛群只好往人群裏沖,沒想到差點害您摔倒,您還要謝我?”
他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這是個可愛的年輕人。
“您是攝影家嗎?”
“哦,不是,為什麽這麽說?”
“這裏會來好多愛好攝影的人。”
“我是記者。”
“記者?”
“對,我叫薩維奇,這是我的記者證,我找你也是為了一件事,我很想寫一篇關于你父親的報道,希望你能把他的生平說給我聽。。。”
一聽到他父親,他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臉上瞬間結了冰。
“他早死了,我對他的事也從來不清楚,要讓您失望了。”
他真像頭小公牛,說發威就發威。
我正想說些安撫的話,對面的一桌吵了起來。
我們不約而同望了過去,發現兩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正對酒館老板的女兒不規矩,連酒館老板也吃了虧,臉上挨了一個重重的耳光。
“卡門!”
佩洛迅速沖了過去,我随後跟了過去,盡管這頭小公牛非常勇猛,但對付成年的雄牛,他還太嫩了。
大漢把他打翻在地,正要用皮靴踢他的肚子,我立刻沖了上去照着大漢的啤酒肚重重捶過去,大漢吃痛,放棄了佩洛,把攻擊的目标轉向我,我們扭打到一起。
這時其他酒客也趁亂起了哄,不知怎麽兩個人的打架就演變成了群毆,我也趁着酒勁興起和佩洛并肩作戰,一時間酒館裏混亂不堪,直到警察沖了進來。
“跟我走!”
趁警察不備,卡門一手拉起一個,我和佩洛跟着她從酒館後門逃了出去。
我們三個在街道上狂奔着,一直奔到廣場,卡門才松開我們,然後我們三個看着彼此的狼狽相,倒地笑成一團。
在奔牛節的這一天,我為了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打了一場如此痛快的架,又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們落荒而逃,雖然對于我的黑幫生涯來說算不上精彩,但絕對難忘。
“卡門!”
“佩洛!”
“薩維奇!”
我們友好地交換着彼此的姓名,除了我的姓名是假的,我能感受到他們的真誠。
那一刻,我甚至忘了,身體裏那個歹毒的我。
努艾波橋
我要求喬治多留幾天,等我将功補過,喬治好硬着頭皮發電報給羅馬,就說我因為水土不服,突然生了痢疾,只能在當地養病,羅馬回了電報,同意了他的請求。
上帝又寬限了我留在他身邊的時限,我卻要殺死他的天使。
一連幾天我都沒有見到佩洛,倒是卡門,不知從哪裏打聽到我的住處,幾乎每天都要帶着禮物登門拜訪。說是為了感激奔牛節當晚的見義勇為,可是她幾乎要把整個酒館搬來了,葡萄酒,茵香酒,熏肉臘肉,還有鮮花。我驚訝于她的熱情,如果是感激,也沒必要天天如此。
“您是個外鄉人,在這裏的飲食起居一定有諸多不便,何況您還為我打過架,您的相機也在酒館裏被砸碎了,我照顧您是應該的。”
卡門依然美麗非凡,她帶來的禮物也非常地誘人,可是她的念頭似乎不僅如此,我很清楚自己對女人的吸引力,可那僅僅只是吸引,對于進一步的發展我沒有絲毫興趣,當然,這不包括上床,上床對于我就是上床,身體的東西,除了心,我什麽都可以留下。我知道這樣很自私,自私就自私吧,我無法把心掏出來給任何人,我的心,在很多年前就已經不在我的體內了,它因為另一個人的死去而死去,我堅信沒有人能使它複活,即使眼前這個熱情美麗的小姐。
“卡門,佩洛呢?這幾天都沒看到他。”
“他。。。生病了,一直在家裏養病。”
“哎?怎麽會突然病倒?”
“感染了風寒。。。”
“卡門,你在撒謊對嗎?”
她不再說話了,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這麽悲傷的表情。
“他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告訴我,也許我能幫助他。”
“他是一個不願意輕易接受別人幫助的人。”
“哦?你們是戀人啊,他也不會接受你的幫助嗎?”
“先生,我們不是你想得那樣!”
她似乎很急于解釋,連手裏的鮮花也被揉碎了,白色的花瓣一片片灑落在地毯上。
我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一瓣放在掌心裏,送到她的面前:
“你看,多麽可惜,這麽美麗的花朵。。。”
“薩維奇先生——”
她突然撲到我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好像有無盡的委屈,苦于無人訴說。
我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希望以此平靜她的情緒。
“好姑娘,有什麽委屈都告訴我吧,這樣你的心裏會好受些。”
她嗚嗚咽咽地哭了好一陣,終于平靜下來,對我這個不算熟悉的異鄉人講述了她的不幸。
原來卡門和佩洛并不是一對真正的情侶,他們之間的感情似朋友似兄妹,但不是戀人。之所以讓外人覺得他們是一對兒,都是因為卡門的父親要把卡門嫁給當地一個富有的農場主的兒子,農場主飼養了許多牛,其中一部分為奶牛,一部分為肉食牛,還有少部分為鬥牛,他的兒子小時候就是被鬥牛踢成了癱瘓,為了找一個能終身伺候在旁的人,農場主選中了美麗能幹的卡門,利用財富說服酒館老板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的兒子,只是卡門據理力争,再加上佩洛不斷制造的麻煩,才沒有立刻嫁過去,但是佩洛不過是一個小幫工,無權無勢,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佩洛為了保護我,想參加半個月後的鬥牛大賽,如果能一舉成名,有了地位和財富,我就不用嫁給農場主的兒子了。”
兩個年輕人的想法還真是天真哪,我暗自感嘆道。
“為了練習,佩洛他不顧自己的安全,偷偷地跑到牛場去,結果讓鬥牛給刺傷了左腿,只好在家裏休養。。。我,都是我害了他!”
她再度哭泣起來,黑色的卷發波濤般起伏,“薩維奇先生,您能幫助我們麽?不知道為什麽,我一見到您就覺得您是個可靠的人,裏亞失蹤了,佩洛又受了傷,我能想到人只有您了。。。”
可靠?哼,還真是好笑啊。
皮耶羅,你這個專門幹壞事的家夥,竟然被人稱做可靠?
如果這個女孩知道了她忠實的夥伴就是被我所殺,還會不會覺得我可靠?恐怕到時候唯恐避之而不及
“不管怎麽樣,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幫助佩洛把傷養好,或許他的辦法可行也說不定,不知道他的鬥牛技術如何?”我只好暫時敷衍。
一提到鬥牛,她似乎來了精神:“他很棒的!他的父親是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鬥牛士,不知贏了多少場比賽,只是後來,後來。。。佩洛很想像他父親那樣做一名出色鬥牛士,可是他的母親卻始終反對,所以他只能當一名小小的幫工。”
“他的母親為什麽要反對?”
“因為。。。不想佩洛重蹈覆轍!”
“!”
就是這樣!
上一代的輝煌和堕落會對下一代産生那麽大的影響,父親不光彩的死亡竟然成了兒子必須背負的沉重枷鎖,并且一代一代背負下去,一代比一代更沉重。
父親啊,沒想到天涯海角的人竟有如此相似的人生,您臨死前怎麽也想不到,這樣的悲劇會反複發生在不同人的身上吧?
“薩維奇先生,薩維奇先生!”
“哦。。。卡門,你先回去吧,告訴佩洛,如果需要,他可以來找我。”
送走了卡門,我因為口渴打開了一瓶紅葡萄酒,一口氣灌了下去,可是喉嚨依然幹澀,于是又打開了一瓶。。。我昏昏沉沉地陷入了夢境,那是一個反複在我夢裏出現的景象,被處以極刑的罪犯父親,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的母親,還有拼了命逃出家門昏倒在路上的年幼的我,每個人都咒罵着我這個罪犯的兒子,即使我根本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他們依然毫不留情地指責我,把對父親的憤怒發洩在我的身上。。。
“可憐的孩子啊,這麽無辜,卻為世所不容。”
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我的教父救了我,他重新為我受洗,為我命名,叫我如何生存,後來,他成為了我的發誓要效忠的人,只要他一句話,我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
既然沒人相信你,就不必再祈求。
這是他對我的告誡,也是我正式走上黑道後,一直謹遵的聖言。
十幾年了,我就是抱着這個信念穿梭在地獄之火中,毫不吝惜自己,也毫不吝惜別人。
你愛過嗎?你恨過嗎?
這一切,都不重要。
我只是對自己感到厭倦。
佩洛,你會不會像我一樣,在某一天,突然對自己厭倦?
我昏睡了一個整個下午,到了晚上才被喬治叫起來吃晚餐,晚餐很豐盛,可能喬治也發覺了我不良的情緒,打算通過食物讓我振作起來,可是我實在沒有胃口,只吃了幾片幹面包,喝了一小杯紅酒就回到了樓上的房間。
我坐在床前寫日記,思考我該怎麽幹掉佩洛,我該不該殺他,殺了他之後我又将何去何從。。。思來想去腦子裏始終一片混亂,我只好放下手中的鋼筆,朝着窗口向外張望。
萬家燈火,弧度優美的努艾波橋,連接着新舊兩城,也連接着每個人的過去和未來。
忽然,我發現橋上長久伫立的一個白色的身影,很小,根本看不清,可是直覺告訴我,那一定是佩洛。
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直覺驅使我飛快奔下了樓梯,沒時間理會受驚的喬治,打開門沖了出去。
迷途的羔羊
我在甬道上奔跑着,朝着那個白色的身影飛奔而去。
我來到他的身後,努力平複自己混亂的氣息,他沒有發現我,他的身體靠在橋欄上,微微探出上半身,左腿上還纏着白色的繃帶,上身只穿了件白襯衫,在風中瑟瑟發抖。
我來這裏幹什麽?是擔心他想不開跳下去,還是要推他一把,完成我的任務?周圍沒什麽人,如果這個時候我推他下去,一定不會有人發現,我甚至已經舉起了雙手,但是臨接觸他的一剎那,我改變了主意。
“佩。。。洛?”
我輕聲呼喚他,走到他的身邊,他見到我有些驚訝,眼睛紅紅的。
“薩維奇先生,您怎麽在這兒?”
“遠遠地從窗戶裏看到你,覺得是你,就跑過來看看,這麽晚了,你怎麽不回家?”
他低下頭,沉默了良久,兩只手臂支撐在石質橋欄上微微動了動,嘴角痛苦地抽動了一下。
“被你壓了太久,發麻了吧,來,我替你揉揉。”
我抓過他的手臂用兩只手掌揉搓了起來,隔着薄薄的針織物,肌膚的冰冷傳遞到了掌心,他在這裏應該待了很久了。
“好些了嗎?。。。冷嗎?”
他點了點頭又馬上搖頭,我脫下了外套披在他的背上。
“你的腿已經受傷了,身體不能再着涼了。”
“您,您都知道了?”
“嗯,卡門全都告訴我了。。。佩洛,我都了解。”
我确實了解,他的全部痛苦,他要背負的那些枷鎖,他在父親陰影下努力生活的辛苦。。。我之所以了解,因為我也曾經歷過,那種痛楚是身體的任何傷痛都無法比拟的,心靈的創傷,尤其是年幼時所留下的創傷,任何靈藥都無法治愈。
他望着我,眼眶裏漸漸蓄滿了淚,輕輕抽着鼻子,我知道他在刻意控制自己不哭出來,因為他是那個奔牛時快樂堅強勇敢的鬥士,他不能輕易流淚。
我把披在他身上的外套拉到他的頭頂,遮住他的臉:
“哭吧,這樣就沒人知道是你了。”
他把額頭靠在我的肩上,肩膀的嗚咽漸漸地響起,越來越放肆,他的悲傷浸着溫熱滲入到我的襯衫下,皮膚中,甚至骨髓裏。
此時的他,不再是那頭高傲的小公牛,而是一只迷路的羔羊。
一只精疲力盡的羊。
“薩維奇先生,您很像他。。。”
“像他?。。。你是說你的父親嗎?”
“嗯。”
“嘿嘿,我有那麽老?”
“像年輕時候的父親,是個溫柔的好人,在他酗酒前。”
“哈哈,我也是個大酒鬼呢,你還不了解我。。。感覺好些了嗎?”
他從我的外套下鑽了出來,露出了一張安詳的面孔,他微笑着沖我點頭,額頭上滲出些細密的汗珠,但是看起來他平靜了許多。
“好多了,您是位值得被人信賴的人。”
他真誠地說着,和卡門一樣,我遇到了兩只可憐的羔羊,他們都想信賴我,認為我可靠,想讓我為他們指明方向。
“薩維奇先生,我的願望,是成為像父親那樣出色的鬥牛士,為了救卡門,我必須成功。”
“嗯,那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可是我不能讓母親知道,因為她從來都反對我參加鬥牛,這次又受了傷。”
“沒關系,等你成功的那天,她自然會為你感到自豪。”
“真的嗎?
“我們走着瞧?”
我把他送回了家,又囑咐他多注意休息,沒有一個好身體,将會一事無成,他很順從地答應了我,對我充滿了感激,并許下承諾,傷好了一定登門拜訪我。
回到小樓裏,我開始厭煩過渡清醒的自己。
我情不自禁又拿出了一瓶卡門送來的酒,嘴唇剛要碰到瓶口,喬治忽然走了進來,十分嚴肅地制止我再次酗酒,并警告我:
“皮耶羅,你這樣很危險。”
我驚訝于他表達的流暢,放下了手裏的酒瓶。
“喬治,你不結巴了?”
他冷冷地盯着我,似乎能看穿我心裏的一切。
“先不要管我皮耶羅,你是個黑幫,應該時刻保持冷靜的頭腦,決不要被事情的表象所欺騙,你想救他,只會害死他和你自己。”
“你都看到了?”
“嗯,都看到了,你也說過他沒有任何價值,那就不要輕易地為了一件沒有價值的東西與組織對抗。”
“哼哼,你也說了,不要被表象所欺騙,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并不想救他。。。”
“可你也不想殺他!你不想殺他就已經違抗了組織的意志,他們豈能放過你?如果你不殺他,就只有被殺!”
我突然煩躁起來,甚至暴怒到把酒瓶狠狠摔在他身後的牆壁上,若不是他躲得快,挨砸的就是他,他慘白着臉色,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巴瞪着我:
“皮,皮耶羅?”
“我還要殺多少人?你告訴我我還要殺多少人?殺的人再多,我也只能死一次,這樣夠嗎?如果不夠,就讓他們一齊上吧!殺了我啊——”。”
“皮耶羅。。。”
良久,空氣凝固,他無力地望了我一眼,默默地嘆了口氣轉身走出了房間,我很清楚地聽到他內心的聲音:皮耶羅,你完蛋了,徹底完蛋了!如果一個以殺人為生的人不想再殺人,那就意味着他将終結自己的人生。
“哼,喬治,你錯了,我不是不殺他,這樣被父親抛棄的孩子留在世上承受的也只有痛苦,我只是厭倦了機械的殺戮,殺死一個人的肉體太容易了,殺死他的心才不會讓我覺得不厭煩。我要讓他對這個世道徹底失去希望,心甘情願地死在我手裏,這是一個有趣的游戲,不是嗎?”
牆壁上噴灑的葡萄酒汁液,鮮紅的成發射狀,就像那些從屍體裏噴射而出的血液,那麽地觸目驚心。
鏡子裏,一抹微笑,詭谲而殘酷。
你愛過嗎?你恨過嗎
當這一切都過去,還能剩下什麽?
不會實現的願望
我說過,我是個天生的演員。
或許我的外表真的很容易得到別人的信任,卡門和佩洛無比地信賴着我,他們不厭其煩地找我傾訴着他們遇到的煩惱和他們心底的秘密,而我也樂于做個合格的傾聽着,适當的時候表露出微笑和鼓勵,他們便又信心滿滿地奔赴下一個目标。
大多時候,卡門都是在說酒館裏那些無聊而粗魯的酒客,總是對她不懷好意,還有她唠叨而專制的父親,只知道限制她外出的自由和勸她趁早嫁人享受榮華,當然也包括她從來沒有對除了我和佩洛以外的人說出的秘密,她又一個很偉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偉大的西班牙舞蹈家,她熱愛這舞蹈就像熱愛她發髻旁永不凋謝的玫瑰花,那是母親去世時留給她最貴重的禮物。
“薩維奇先生,母親去世時對我說,希望我能像這朵玫瑰花一樣,永不凋謝,永遠盛放。”
“啊,那你就盡情地開放吧。”
“可是哪有永不凋謝的花兒呢?”
“有啊卡門,當你遇到你所愛的人,你就會永不凋謝。”
“薩維奇先生,母親也是這麽說的。”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眼瞳裏是盛放的兩朵玫瑰,鮮豔的,奪目的。
而佩洛,遇到的盡是些實際問題。
比如他找不到穩定的練習場,沒有老師肯真心傳授他鬥牛的技術,因為父親死前的名聲不好,連帶着他也被認為是沒有天賦的後代,他還要瞞着母親,因為一旦被母親發現他還在堅持鬥牛,就會以性命相逼,讓他放棄唯一的夢想,他不甘心一輩子只做酒館的幫工,默默無聞地終老,眼睜睜看着卡門嫁給一個癱子而他卻無能為力。
“佩落,你愛卡門嗎?”
“是的,我愛她,但這是親情一樣的愛,從小就只有卡門看得起我,只有她肯維護我,所以我發過誓,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卡門,不讓任何人傷害她,所以我必須變強。現在的我只是一個無名小卒,沒有任何力量保護她,如果我能成為鬥牛士,就會讓所有人對我刮目相看,那些欺負過我的,看不起我的,詛咒過我父親的。。。還有母親,我要證明給她看,父親的悲劇不會在我身上重演。所以薩維奇先生,我需要您的鼓勵和幫助。”
“當然,我會盡我所能。”
“謝謝您。先生,我很想問您,您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我的願望啊。。。。。。”
我的願望是什麽呢?
我還記得小時候的願望是希望能天天見到父親,希望父親不要再打罵母親,希望我能像別的小孩子一樣得到父親的疼愛,可是這個願望随着父親和母親的死早已灰飛煙滅了。我學會了不對任何事物抱有希望,因為希望越大,所要承受的痛苦就越多。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只有一個教父,他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
“我的願望啊。。。所有人的願望能實現,那就是我的願望了。”
“可是先生,那是不可能的,人類不是上帝,總有些願望會落空。”
“是啊,即使是上帝,也有失望的時候吧。佩洛,我現在的願望,就是希望你能實現自己的夢想,這個願望能實現,就夠了。”
此時他的雙眼,和卡門的一樣,有什麽在裏邊被種下了,我能看見,是叫希望和愛的東西,久違了,如果能親手摧毀這麽脆弱的東西,會不會太殘忍了呢?
“薩維奇先生,我,我。。。”
“有什麽就盡管說吧佩洛,對我不必隐瞞。”
“薩維奇。。。我可叫您薩維奇嗎?”
“當然,不必那麽拘禮。”
“。。。薩維奇,我不會讓你的願望落空的。”
“好啊,我期待着。”
佩洛,我期待着。
佩洛在偷偷聯系鬥牛的事還是讓他的母親發現了,她把兒子關在家裏,不允許他再出去。為了說服佩洛的母親,我特意和卡門走訪了佩洛的家。
佩洛的家離PLAZAD酒館不遠,步行也就十分鐘,家裏的房子并不大,甚至可以說簡陋,沒有幾件像樣的家具,僅有的衣櫥和餐桌也磨損不堪。但是屋子裏卻十分整潔,看起來房子的女主人是一位細心的持家者。
在這裏我見到了佩洛的母親,一位年紀不算大,面容卻相當滄桑的婦人。她穿了一件青灰色的長裙,腰間系着一條反了黃的寬圍裙,正在竈臺前忙碌着。
“塞娜阿姨!”
卡門的呼喚讓佩洛的母親暫時停下了手裏的工作,打量來訪者。
“卡門,是你。”
“是我阿姨,我來看看佩洛。”
“有什麽好看的,他精神好着呢。”
然後她注意到了我,疑惑的目光,不甚友好的表情,對于她來說,我只能算是一個不速之客。
哼,一個頑固的女人。我立刻下了判斷。
“這位就是。。。那位記者先生吧?”
我馬上展開紳士禮節,摘下禮帽,深深向她鞠躬并親吻她的手背。
“先生,不必拘禮。”看來我的過分舉動,并沒有贏得她的好感。
“伯母,我叫薩維奇,是從意大利羅馬來的記者,佩洛的朋友,今天專程來拜訪您。”
“久聞大名了薩維奇先生,我兒子經常在我面前提起您,還是請到屋裏說話。”
我們和佩洛的母親來到客廳,顯然佩洛并不在這裏,我環顧了一圈,在一張宗褐色的寫字臺上發現了佩洛的照片,佩洛和母親的照片,唯獨沒有佩洛父親的。
“聽說佩洛的父親加拉爾蒂霍先生生前是位著名的鬥牛士。”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沒有必要再提。”
婦人果斷幹脆的打斷,讓我立刻明白這不是一個能夠繼續下去,令氣氛融洽的話題。
“嗯。。。啊,我今天來,是想替佩洛向您求求情,讓他能夠參加鬥牛大賽。。。”
“薩維奇先生——”她的表情更加嚴肅,“你認為我會接受您的求情嗎?”
“這個。。。看來比較困難。。。不過加拉爾蒂霍太太,您總不能把佩洛關在屋裏一輩子吧,只要他獲得自由,他就會去實現自己的願望,這個您也無法阻攔。”
老婦人的神情更加冷決:“那就關到我死了為止吧!”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我相信今日再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如果僵持下去,只會激怒她,這樣佩洛若想獲得自由,就難上加難了。
“加拉爾蒂霍太太,看來今天您的心情并不算好,不如我改日再來拜訪,先告辭了,卡門,我們走。”
卡門有些不甘心,望了望對面的房間,相信我們的談話佩洛早就聽到了,不過他竟然沒有出聲,這真令人感到奇怪。
卡門失望地跟在我的後邊,到了大門口,佩洛母親叫住了卡門:
“卡門,我把你當女兒一樣,所以我要奉勸你一句,別跟這個人走得太近,否則,你會被她害死,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塞娜阿姨,你在說什麽呀!”
卡門焦急地制止她,可是那個老太太堅持要把自己的忠告說完:
“薩維奇先生,我和佩洛都不歡迎意大利人,不歡迎您,請您以後不要再接觸佩洛,恕不遠送。”
她轉身回了屋子,只留下我和卡門面面相觑。
“固執的人。”我向卡門聳聳肩,表示無奈。
“您別介意,平時她不是這樣的,對我很友善很親切,就像母親一樣,今天不知道怎麽了。。。可能因為您是陌生人吧。。。可能相處多了就能知道您是個好人了。”
“也許吧,她似乎很讨厭意大利人。”
直覺告訴我,這個老太太不簡單。他不僅讨厭我,而且好像能感到對于她的兒子,我是一個不祥之人,我注定了是要傷害她兒子的那個人,所以她才對我抱有如此大的敵意,都是為了保護她的兒子。
但是,既然是注定的,誰又能改變呢?
信 任
佩洛為了與母親對抗,竟然采取了絕食的方式,這是我所未曾預料的。那天我與卡門到他家裏,他并沒有發覺我們的到來,我就覺得奇怪,原來那天他已經三天沒有進食了,因為身體虛弱,他昏倒在了房間裏,身體嚴重脫水,被送往了醫院。
當我知道這個消息時,佩洛已經在醫院躺了兩天。
她的母親守候在病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