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前,她瘦了許多,顯然這兩天為兒子的病情操勞了不少,沒有其他的朋友和親人,只有卡門能經常到醫院裏來幫助她一起照顧虛弱的佩洛。
“拉加爾蒂霍太太,我能探望您的兒子嗎?”
她淩亂花白的頭發和布滿血絲渾濁的雙眼讓我肯定,她的身體已經完全透支了。與預想的相反,她并沒有像上次一樣阻止我,而是緩緩站了起來對我說輕聲說:
“盡管我不喜歡您,先生,甚至讨厭您,可是佩洛他。。。他昏迷的時候,叫了很多次您的名字。我尊重他的意願,同意您的探視。”
她默默地轉身,拉開病房的門,又補充道:
“不過作為一個母親,我警告您,最好不要傷害我的兒子,以任何方式!”
她出去之後,我坐在了她坐過的位置,從果籃裏拿出一個柑橘。
望着還在昏迷中的佩洛,蒼白的臉龐,濃密的睫毛,被梳理得整齊的鬓角,他看起來依然像醒着時那樣生動和驕傲,确實不忍心讓人破壞這樣的他啊。
我微笑着用溫暖的掌心貼近他的額頭,撫摸他柔軟的嘴唇,和修長的脖頸。
“你的母親剛剛告訴我,你在昏迷中還叫着我的名字。。。”
我把臉湊得更近,“是薩維奇,還是皮耶羅呢?。。。”
我輕吻上他的眼睫,就像親吻瀕死蝴蝶的一雙翅膀。
“我想一定是薩維奇。。。不過,那不是我啊,皮耶羅才是我。。。不,也不是,我可能誰都不是,那麽佩洛,你呼喚的是誰?”
“為了讓我的願望不落空,你很努力吧?”
我湊近了他的嘴唇,他微弱的呼吸和脆弱的生命,不知為何,讓我的心底滋生了了莫名的快感。
“很想我吻你,對嗎?可惜我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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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開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冷冷地俯視着他依然俊美的面孔。
“你最好不要。。。對我抱有任何期望!”
我把手中的柑橘仍回到果籃,轉身離開了病房。
我沒有再對佩洛的母親多說一句話,因為我更加确定接下來我該怎麽做。
等到佩洛出院後,他的母親再也不敢奪走他的自由,兒子的生命始終都是最重要的。她只是警告自己的兒子,不要和我走得太近,可是她應該很清楚,佩洛不會聽她的。
當天晚上,我跑到酒館裏找了三個女人調笑,和其中的一個上床,然後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我不想要過多的清醒,那只會讓我被另一個自己占據。
酒,永遠都有喝完的時候。
我讓喬治幫我弄來一些錢,有錢能使鬼推磨,雖然在這個城市我沒有什麽關系,但錢能讓我很方便地結交臨時關系。我用錢幫佩洛找到了教授鬥牛技術的師傅,用錢租用了一塊場地供他們練習,我甚至找了最好的裁縫用最好的布料縫制鬥牛士的彩裝和摩那,顏色和花樣、布料都是我親自為他挑選。佩洛一天比一天更信任我,更依賴我,如果哪天他看不到我,他會無心練習,這份信任和依賴甚至超越了普通的朋友情誼,他像兒子依戀父親,妻子依戀丈夫一樣,在我來到隆達的一個月後,把我視作他最重要的部分,即使是卡門,也難以代替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在老師的調教下,佩洛的技藝日臻成熟,從一個普通的遞劍手,到短槍手,他越來越接近自己的夢想:劍刺手,真正的屠牛手,鬥牛士裏的“大師”。
他所欠缺的就是臨場的經驗,和一場場勝利積累起來的成功基石。
為此,我決定讓他參加明年三月舉行的隆達鬥牛大賽。
但是時間似乎過得太慢。我慢吞吞的殺人方式已經引起了喬治的不滿,更引起了羅馬那邊的懷疑。喬治再次警告我:
“皮耶羅,如果你再不把那個小子解決掉,我和你我們都得見上帝。”
“喬治,急什麽呢?游戲才剛剛開始。”
我滿不在乎地抽着哈瓦那雪茄,最近越來越喜歡它獨特的味道。
“羅馬那邊已經不信任你了,他們會再派人過來,到時那小子不但要死,我們也逃不掉。”
“這樣啊,那就等逃不掉的時候再說了。”
“你!。。。皮耶羅,你是不是對他動心了?那個叫佩洛的,你整天和他粘在一起,要下手的機會多的是,你不殺他,是不是下不了手?”
“是啊。。。”我向半空中噴着煙圈,搖椅前後搖着,白色的頂棚也前後搖着,“是下不了手,他那麽漂亮,又有夢想,我不忍心啊,哈哈。”
“好吧,既然你不忍心,我就替你殺了他?”
“你?”
我猛然從搖椅上站了起來,由于用力太大,搖椅以更快的頻率劇烈地搖晃着。我看見喬治驚恐的表情,相信自己的臉此刻一定很可怕。
“如果你敢動他,我就要了你的命!”
我把雪茄按在他的領口上,衣料立刻嗞嗞冒出白煙,露出一個邊緣燒焦的黑洞。
“你瘋了,皮耶羅。”
“就當我瘋了吧喬治,只是他的命,只能由我來親手結束,誰都不許插手!”
不過喬治還是插了手。
在佩洛進行一次實地訓練時,喬治事先對那頭公牛動了手腳,公牛發瘋般沖向佩洛,根本不理佩洛手中的紅布,幸虧我及時趕到,從鋒利的牛角下緊緊抱住佩洛,把他拖了出去。
索性他沒有受太大的傷,只是身上幾處擦傷,性命無憂。
憤怒地我不顧往日的情誼,把喬治幾乎打了半死,喬治在養好傷之後突然失蹤了,他留下了一張字條,上面寫着:皮耶羅,好自為之!
他一定是回到了羅馬,而我預感到,不久,更大的麻煩将接連而來。
失蹤的屍體
我來到隆達後制造的第一樁兇殺,被曝光了。
有人在山腳下發現了一個男人的屍體,經過警方确認,這個屍體就是失蹤了兩個月的PLAZAD酒館幫工裏亞,警方通過調查進一步确認,裏亞系謀殺,因為有目擊證人。
這個目擊證人,令我意想不到的,就是卡門和佩洛。
原來那天在巷子裏我看到的一男一女就是回酒館路上的卡門和佩洛。當時因為天太黑,再加上佩洛反應迅速,我并沒有看清他們,而他們也因為并不确定發生了兇殺,以為是一般的鬥毆,再想會來确認的時候,我已經把裏亞的屍首投入了深澗,他們就沒有報案。誰知,裏亞離奇地失蹤了。
直到警方找到了裏亞的屍首,他們才意識到,那天在巷子裏的兩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兇手和被害的裏亞,但是悔之晚矣,兇手早無去向。
任誰也沒有料到,殺人兇手就生活在他們身邊,而且成為他們最信賴的人。
警察曾經盤問過我,因為據酒館的女招待講,我曾和裏亞一起出去,因此我的嫌疑最大,但是我很鎮靜地告訴警察我不過是和他随便聊了幾句,而且都是工作的內容,給他們看了我的記者證,警察只是認為我有嫌疑,但并沒有證據證明我就是殺人兇手,并告誡我,在案件調查清楚之前,我不能離開隆達。
我一點都不為此擔憂,這樣我就有足夠的理由待在隆達,等待合适的機會。
我仍舊悠閑地享受着隆達的冬日,有時會沿着努艾波喬散步,在那裏欣賞隆達的全貌,或者和佩洛下一盤象棋,聽他興奮地描述鬥牛場上的驚險。
我一直拒絕出席鬥牛大賽,這讓佩洛很不能理解,我就安慰他說:
“我是等着你出賽的那一場,把所有的掌聲都獻給你,我親愛的小佩洛。”
這時,他會感動的要哭。
我以為羅馬那邊會立刻派人過來執行處決,可是等到冬天過去,審判的人依然沒有出現,我想很可能是幫裏出了一些事,他們無暇顧及我這個小喽羅吧,就暫且放我一馬,不過這一天遲早都會來臨,我知道,到時我會怎樣呢?
到了春天,隆達城又像天堂一樣了,萬物複蘇,西班牙人體內不安分的細胞也跟着一同複蘇了。
鬥牛大會陸續上演了。
佩洛不負衆望,已經通過了專業許可儀式,他終于被許可可以獵殺成年雄牛,有機會在賽場上,與其他鬥牛士一決雌雄。
廣場上,到處都是跳着弗拉門戈舞的美麗少女,鮮花團簇,裙袂飛揚,人們熱情地高歌這樣偉大的盛會,香槟,紅酒,啤酒,開懷暢飲。
這就是鬥牛在西班牙人心中的地位,最重要的節日。
在趕去觀看鬥牛比賽的途中我辦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為了能實現卡門的願望,為了能讓佩洛安心,我去農場主家,悄悄解決了那個癱子。
他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被殺,他不需要知道任何線索,只需知道自己命不久已就足夠了。
死的時候,他的眼睛來不及閉上。
這樣,卡門就不用嫁給一個死人了,我也不用繼續費力聽她哭訴她的委屈,可以清淨地看佩洛比賽。
現場歡聲雷動。
我端坐在卡門的身邊,手裏拿着兩個冰淇淋,一個給興奮的卡門,一個給我自己,我對她笑着說:“卡門,你相不相信我是個說話算數的人?”
“薩維奇先生,我當然相信,您從來說到做到。”卡門耳邊的玫瑰依然嬌豔無比。
“我說過幫你實現你的願望,我就一定會辦到。”
“嗯,我相信!”
我們的交談淹沒在震耳的歡呼聲中,場地中,一個俊雅的鬥牛士脫下氈帽向四周的觀衆致意,他穿着鮮紅色的彩裝,衣服上金色的扣子和金絲線繡成的花邊在陽光下奪目非常,棕黑色卷發間浸透的汗珠如露珠般閃閃發光。他有着颀長而挺拔的身材,修長的雙腿被黑色緊身褲修飾的完美無缺。此時的他就像一位異國的王子,接受他臣民的頂禮膜拜,接受無數的掌聲和鮮花。
他是那麽的高貴而優雅,在他的腳邊,是一只即将斷氣的黑色公牛,黑紅色的血從他的背上、口中、鼻中流淌而出,此刻它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死神的眷顧。
這一切,都那麽地無懈可擊。
佩洛成功了。
卡門像一只快樂的小鳥,在座位上忘情地舞動着。
佩洛的成功,讓她看到了充滿希望的未來。
佩洛被別人稱作,英雄。
他很享受這個光榮的稱號,甚至忘乎所以。
與此同時,農場主兒子的屍體也被人在家中發現,兇手無影無形。
對于殺人,我有着豐富的經驗能不被警方發現,只要我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我就是一只敏銳的狼。
有卡門的證明,我依然是安全的。
卡門為不必嫁給癱子而快樂,佩洛為了實現夢想而快樂,我為了即将到來的殘酷而快樂。
直覺告訴我,他們已經離我很近了。
已知?未知?
“卡門,佩洛,為我們願望的實現而幹杯!”
“幹杯!”
我們盡情地喝着啤酒,醉倒在一起,在我的家裏,在我的床上,躺着三個忘乎所以的醉鬼。
佩洛和卡門早已呼呼大睡,我卻依然保持者神志。
從他們的身邊起來,看看鐘表,已經是半夜時分。
我甩了甩頭,倒了一杯蘇打水,還好我的酒量要大很多,能最快醒過來。
我望着熟睡的佩洛和卡門,這兩個如花般美好的年輕人在我一手制造的喜悅裏忘情地沉溺了下去,他們以為自己會這樣沉下去,永遠沒有盡頭,永遠都有我的陪伴,不會料到,凡事都有盡頭,而在盡頭等待他們的将是什麽。
我走到窗前,打開鎖,從抽屜裏取出日記本,想想該寫些什麽,夢想,還是謀殺?
卻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當面臨危險時,被如此之多的同類所包圍,所有人都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觀,只有他必須坦然享受着為了博取看臺上那些同類的歡呼而使自己身處險境的片刻歡愉。鬥牛是一項殘酷的運動,卻又是驚險刺激的。鬥牛士同樣是一個冒險的行當。如果戰勝了面前的龐然大物,他會挺起胸膛迎接接踵而來的勝利酬勞:名譽、地位、金錢、擁戴。。。如果不幸被鋒利的牛角刺中心髒,那麽将要陪伴他的,只能是在孤獨中死去的悲慘。。。”
當我放下日記本想再次凝望努艾波橋,在窗玻璃上我看到了佩洛的身影。
“佩洛?”
他的酒量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能這麽快醒過來。
“薩維奇。。。”
他臉上的紅暈還沒有完全退去,看起來就像一個在夢中迷路的孩子,來尋求大人的幫助。
“怎麽了佩洛?你好像有心事?”
他坐在我身旁,緊緊抿着嘴唇,欲言又止。
“佩洛,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相信!”他立刻擡起頭來,目光接觸到我的,立刻就躲開了。他歪着頭看向窗外,思考着怎麽開口說出為難的事。
然後,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我感到了他的冰冷,就反握住,輕輕地揉搓着:
“喝了這麽多酒,怎麽手還是這麽冷?”
“薩維奇。。。”他的雙眼漸漸蒙上了一層薄霧,我以為他又要哭了,靜靜地等着他發洩。
誰知他控制住了眼淚,霧水在那個清澈的世界裏飄蕩着,一直沒有散去。
“薩維奇,你有愛過的人嗎?”
“嗯。”我點點頭,“有啊,不過是好多年前的人,現在已經不在了。”
“那你忘得了她嗎?”
“忘不了。。。忘不了得連我自己都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了。”
“那。。。你還會愛上別人嗎?”
“佩洛,你的問題真多。”
“滿足我吧,我想知道。”
我放開他的手,凝望着窗外,似乎在對自己說:“也許會,也許不會,這個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感覺到他的身體,從手臂開始小心翼翼地貼近了我,他接下來要說什麽,我心知肚明。
“薩維奇,不管你清不清楚,你都無法阻止別人來愛你。”
“佩洛,我希望那個人,不是你。”我冷冷地回答,把他從身邊推開。
“為什麽不能是我?因為我是個男人?還是。。。你已經有喜歡的人,卡門嗎?”他的聲音已經顫抖了。
“與性別無關,與卡門無關。。。因為。。。任何喜歡我的人,都會很後悔。。。佩洛——!”
一枚子彈從窗口飛快地射入,我撲倒在佩洛身上,子彈從我耳邊呼嘯而過,同時窗口一團黑影一閃而過,我奔過去推開窗,那個黑影跳到街上向遠處跑去。
“佩洛,在這裏待着別動!”
我飛身跳了出去。
兇手的速度極快,我在後面窮追不舍,并且立刻意識到他的身份——K幫。
不知追了多少巷子,他終于停了下來,我們扭打在一起,費了很大力氣,我終于把他制服了。
“說!誰派你來的?”
“黑鷹,你的表現讓老大很生氣!所以上頭決定不再用你插手這件事了!”
我打了他一個耳光:
“你說不插手就不插手?我才不會相信!”
“哼,新的任務書已經簽下了,不在我手裏,不過你馬上就能看到,暗殺的事以後就由我來接替你,上頭讓你立刻返回羅馬,接受懲罰!”
我一腳踢到他的肚子上,他滾在牆壁上咳了好半天。
“那個小子是我的獵物,你休想動他一下!”
“黑鷹,你太天真了,你不想殺他,老K也不會放過你,如果你知錯,也許上頭能網開一面,可是你再執迷不悟,你的那個搭檔恐怕也會被你連累!”
喬治!
“你們把喬治怎麽了?”
“嘿嘿,他本來想一走了之,可是已經被抓回了幫裏,現在被斷手斷腳也保不準了,嘿嘿。。。。啊!”
我又狠狠揣了他幾腳,把他打暈,料到幫裏不會派他一個人來,不敢久留,往家奔去。
卡門早醒了,佩洛陪在他身邊,見我平安回來了,他們都松了一口氣。
我從櫃子裏迅速掏出皮箱,把重要的東西都塞了進去,然後問驚慌的佩洛:
“佩洛,有人想殺你,你不能再繼續留在這裏了,你得跟我走!”
“為什麽?什麽人要殺我?為什麽要殺我?薩維奇,你怎麽知道這些?”
來不及多解釋,我抱住佩洛的頭:
“佩洛,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
“那就不要多問,跟我走!”
我拉起佩洛,叫上同樣驚慌的卡門:
“卡門,我先送你回家。”
“不!薩維奇先生,你們要去哪裏?請一定帶上我!我不想一個人留下!”
“可是跟着我們很危險!”
“我才不怕!留在這裏我也不會好過!”
我想了想,剛才卡門也在現場,如果我走了,K幫的人也不會放過她,不如賭一把,帶着他們一起逃。
“好吧,我們就一起走,快!”
就這樣,我帶上兩個糊裏糊塗卷進黑幫事件的年輕人向火車站溜去,闖入一片不知是光明還是黑暗的禁區。
對于我來說,也許這是一條自取滅亡的路,但是,我自願選擇。
你愛過嗎?你恨過嗎?
你來到了這裏,因為你恨。
你逃離了這裏,因為你愛。
(第一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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