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6)

是一匹野狼,随便在哪裏都能生存吧,那不勒斯?克拉莫?沃裏亞?去他的!

我打算知趣地接下任務,這種時候與其退縮或沉默,不如主動請纓,我要讓教父知道我可不是只膽小的老鼠,我可以為他賣命,也要讓他先承認我的命值得被賣。

“父親,我覺得自己才最合适。。。”我注意到佩洛好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或許對我和他之間難以打破的如堅冰一般的關系的失望,也成為促使我下定決心離開羅馬的理由。

“我年齡大,經驗豐富,閱歷也足夠深,論膽識和機智,您也應該對我最為了解,去那不勒斯,我當仁不讓。”

教父滿意地沖我點頭。我更确定自己的主動請纓正中他下懷,他越是滿意,就越是證明我的猜測百分之百正确,我的心情反而更加平靜,既然他不在乎我這個養子的性命,我又何必愛惜自己?

我有種豁出去的感覺。

對于教父,對于佩洛,甚至對于我自己,我都想豁出去。

教父像法官一樣下了最後定論:“好,就讓維托和皮耶羅擔當重任吧,相信以你們二人的力量,絕對能把克拉莫攪翻天,哈哈哈哈——”

教父的命令,說一不二,事情沒有再挽回的餘地了。

在走出會議室大門時,我發現強尼的臉色鐵青,他竟然沒有和維托并肩而去。

而佩洛,在我決定去那不勒斯以後,就告訴自己還是與他保持一段距離,強迫他靠近自己沒有任何意義,從另一個角度想,我似乎是在做另一個惡作劇似的試演,看看我如果再次選擇離開,他還會有什麽與在馬德裏鬥牛場上不同的表現。他當然不會再次選擇自殺這種愚蠢的方法挽留我,那時他還是個沖動的孩子,而現在,經歷了生死蛻變,他懂得了怎麽去傷害,這足以證明,他已經是個男人了。

當我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時,他淡淡地對我說:“又想逃了嗎?你果然是個膽小鬼!”

聽到這句熟悉的話,我的心一顫,在最後關頭,他還是洩漏了對我的不舍,是的,不舍,在他的眼裏,我一直都是個會逃避的膽小鬼,他鄙視我,不恥我,但他卻不希望我從眼前消失。

我暗自慶幸,但一言既出,驷馬難追,這個膽小鬼,我無論如何是做定了。

我溫柔地對他一笑,像維托那樣,永遠讓人如沐春風:“逃跑的,不一定就是膽小鬼。”我笑着對他說,頭也不回地把他抛在身後。

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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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制定計劃還是實施計劃,教父的速度都快得驚人,他安排好了一切,為我和維托定火車票、在那不勒斯安排聯絡人和落腳地點,制造假身份,他只要擡擡手指,得力的下屬就能以最高的效率全部搞掂。“速度就是生命。”在教父看來,K幫之所以能立于不敗之地,就是能快速出擊。

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之後,我就要只身前往陌生而危險的那不勒斯,成為一名卧底。

臨行之前,還插了幾段小小的花絮。

首先,克蕾絲單獨來找我。

我以為她是來懇求我留下,因為從相處的種種跡象來看,她都對我抱有非分之想,如果不是極力拒絕,恐怕我的這位唯一的妹妹就要變成我的床伴或者情人。

她來找我,讓我還覺得這個家裏起碼還有一個人是關心我,舍不得我,希望我留在身邊,我感激涕零,甚至想好了感謝和婉轉拒絕她的詞句:“謝謝您的好意,但我還是要去,因為我是教父的兒子,我只能選擇執行命令。”

可事情的進展證明我是自作多情了,克蕾絲确實來找我了,不過她并不是懇求我的留下,而是希望我能說服教父,阻止維托去那不勒斯。

自嘲之餘,我也覺得非常意外和好奇,從他們的表現來看,他們相敬卻如賓客,友好卻不親密,甚至可以說,他們根本不像夫婦,倒似一對生活上的搭檔,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維托的不在場,不是給了克蕾絲更多放縱的機會嗎?而此時她竟然紅着眼睛哀求我說服教父,把她的丈夫留下,這不能不使人奇怪。

我安慰看上去情緒十分低落的克蕾絲說:“我們不過去一段時間,幾個星期,至多幾個月就能回來,你沒必要這麽擔心。”

“哼,誰知道呢。”克蕾絲從鼻子裏發出冷氣,似乎看透局勢:“不要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皮耶羅,維托就是那不勒斯人,那鬼地方什麽樣我一清二楚,當初強尼把他從那裏帶回來只剩下半條命,如果不是我沒日沒夜地照顧他,他早變成克拉莫的鬼了,我堅決不會讓他再回到狼窩!”

“你的意思是,維托與克拉莫有什麽仇怨?”

我感到驚訝,如果克拉莫真的曾經害過維托,那麽就可以理解他主動要去那不勒斯的目的了——為了複仇。

克蕾絲白了我一眼:“皮耶羅,看來你的腦袋還是老樣子,以前的事還是沒什麽印象嘛。”

我低下頭,她說得沒錯,我只想起了和佩洛在一起生活的經歷,對于之前更為久遠的往事還需要別人的指引才能把記憶碎片勉強拼湊起來,而維托這個我并不十分關注的角色,他的存在就像月光,我只願意享受他迷人外表和溫暖笑容所帶來的惬意,卻并不想去追蹤曾把這一切遮擋的烏雲。也許我的潛意識會告訴我:嘿,那樣漂亮好脾氣的人也會有不幸?怎麽可能,上帝眷顧他還來不及!

“也難怪呢,那段時間你正好在阿根廷,說不定在欣賞一場精彩的球賽,等你回來時我已經和維托結婚了。為了避免維托傷心所以後就沒人再提起他在那不勒斯所遭受的痛苦。”

“他受過怎樣不公正的待遇?”我及時抛出問題,既然克蕾絲來找我,就不會打算隐瞞維托的身世。

她猶豫了,有些吞吞吐吐,顯然那段過往即使是她本人也很難開口,不過為了幫助丈夫,她還是向我透露了維托的過往:

“五年前,強尼在那不勒斯遇見維托,那時維托是克拉莫的人。”

“是克拉莫的人?什麽意思?”

“嗯。。。”她的神情開始不自然,似乎接下去要說的有點羞于啓齒,她紅着臉,兩只手不停地擺弄衣角,尼龍面料的小西服已經被她揉得皺皺巴巴,然後她終于鼓起勇氣:“是克拉莫的人,就是。。。維托他曾經為克拉莫這個組織服務過。。。”

我仍然不解,為克拉莫賣過命這件事不至于她如此吞吐吧。

見無法使我信服,她深呼一口氣又接着解釋道:“克拉莫的沃裏亞,維托曾被這個男人占有了十年,為了逃出他的控制,他被打得只剩下半條命,後來強尼救了他,就把他帶回了家。。。”

“是這樣。。。”

受到這種折磨,維托還能維持這樣的笑容,他有着一顆堅韌的靈魂。

“強尼似乎待他特別好。。。”

“因為他愛他!”她忽然擡起頭,怔怔地望着我,眼睛裏似乎有什麽在滾動,肩膀微微抖動着,然後,一顆淚珠掉了下來,她連忙用手去擦,嘴裏還嗫嚅着:“他愛他。。。”

一切都明了了。

我走過去坐在她的身旁,輕輕摟過她的肩膀,把她的頭靠在我的肩上,用手輕輕拍打她的身體,以兄長溫暖的懷抱和話語給她力量:

“小克蕾絲,你也愛他對嗎?不然怎麽會嫁給他。”

她輕輕點了點頭,又拼命搖頭:“我愛他,像他那麽漂亮又溫柔的人,沒有人不會愛,可是我嫁給他并不是因為愛他。。。強尼也愛,甚至比我還愛,可他不能娶,所以我只好嫁。。。”她小聲地說着,就像一位純潔的少女在品味初戀的甘美,這使她看起來與平時的她大相徑庭,額頭那麽聖潔,眼神那麽清澈,愛情使這位恃寵而嬌的教父女兒變得謙卑,使風情萬種的少婦變得純粹。

對于這樣的她,我心中充滿了憐惜。

“那麽你還要背着自己所愛的人勾引你的大哥?”

她當然知道我說的是我,深深嘆了一口氣:“皮耶羅哥哥,從小我和強尼總是欺負你,所以我習慣了什麽都拿你撒氣,因為你雖然會反抗,可從不記在心底裏。對于維托,我實在沒有辦法,他愛的是強尼,卻偏偏和我成了夫婦,我得到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我才會想到用你發洩不滿,況且。。。連他的人我也沒得到過,從結婚那夜起,他碰也沒碰過我。。。他的人和他的心都是屬于強尼的,到頭來,我不過是和自己的幻想結婚罷了。。。皮耶羅哥哥你不會怪我吧?”

“怎麽會。”

我撫摸着她柔軟的頭發,從來沒覺得我們的心是如此貼近,她肯把埋藏在心底幾年的秘密說給我聽,盡管是為了救她所愛的人,但我們仍然心靈相通了。

“放心,我會與父親商量,請他考慮換一個人選。”

“真的嗎?謝謝您!”

她高興地在我左頰上印了一個吻。

其實我并無多大把握說服教父換掉維托,以他女兒作為借口,還是以我與維托從未進行拍檔過為借口?都不具說服力。

可是我不忍心拒絕在我臨走前對我重燃兄妹之情的克蕾絲,還有強尼,在羅馬,有這樣兩個深愛維托的人都不希望他去送命,而且這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弟弟,一個是我的妹妹,即使我們本無血緣關系,看在多年相處的分上,我也不想他們為此而傷心欲絕。

正當我準備去請求教父時,佩洛卻又找到了我,他一副傲慢的神态大模大樣地來到我面前,翹起腳,仰起他平滑可愛的小下巴告訴我:

“嘿,我可不是來勸你留下,正相反,希望你盡快從眼前消失,這樣我會少了一個束手束腳的人,不知道有多方便。”

我覺得好笑,他還不知道我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戲,我再次的離開已經讓他沉不住氣了,他眼巴巴地跑到這裏,就為了向我宣布:沒有我他會活得更惬意。可我知道,他不會高興到哪裏去,也許今天我這只腳剛踏出大門,他這副傲慢立刻就會被沮喪取代,沒有了對手的游戲又有什麽好繼續留戀的?

看着他倔強的樣子,我并沒有揭穿,也不會以此取笑,我不會再傷害他,這是我對自己發的誓言。我愛他,越來越愛,所以我不傷他。

“聽說那不勒斯的克拉莫很猖狂,沃裏亞也不是省油的燈。呸,狗娘養的”他向地上啐了一口,似乎很憤恨,“上次把他弟弟閹了,害我差點丢了命,下次見他一定十倍讨還。。。”

他這莫名其妙的喋喋不休啊。。。

上帝啊,我想把這只憤怒的小牛犢抱在懷裏,壓在我的大床上,我想吻他,堵住他的嘴,吮吸他的舌頭,想扒光他的衣服,想愛撫他緊實的皮膚,想聽他在我的身下扭動呻吟,想看看他的嘴巴會硬到什麽時候,想知道他何時能被我馴服,說他也愛我。

好想把他帶在身邊,無論我到哪裏,西班牙也好,意大利也好,南美北美非洲亞洲,只要他在身邊,我就會覺得哪裏都充滿了陽光,哪裏都有我存活下去的理由。

但是,除了那不勒斯。

香水

佩洛難得的一次探訪當然不只是簡單的示威,我還是小瞧他了,或者,是我過高估計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以為我的離開刺激了他驕傲的神經,對我稍微表現出一絲謙卑,懇求是不能的,但起碼他會用擡起他淩厲的眼神對我挑釁:

“皮耶羅,你還是要逃了?”

我會假裝面不改色,用滿不在乎的語氣回敬他:“如果我不逃,你還打算逃嗎?”

我甚至幻想出了他驚愕的表情,他不會想到在他眼中我這個只會逃跑的膽小鬼,會有勇氣為他而放棄使命并同樣要求他放棄。他會張大他那一直半眯的,讓他看起來邪惡的眼睛,隆達奔牛節上那個以毫無保留的熱情和奔放把我深深吸引的佩洛會重新回到現在的這副軀體內,他的雙眼澄清而純淨,漸漸蓄滿了淚水,他僵硬的身體開始放松,不停地顫抖,然後,他垂下頭低泣,任由我走到他的面前,攬他入懷,親吻他顫動的眼睫,悲傷的嘴唇。。。

呵,如果這是真的。。。

但是,還沒等得及我這個蹩腳的編劇說出那句精心編排的臺詞,這位演員發揮了他無比的聰明才智,用他高超的演技馬上搖身一變成了一位稱職的“教父”。

“皮耶羅,克蕾絲來過?她來的目的恐怕不簡單吧。”

“啊,來過,不過是送別而已,妹妹向哥哥道別,這沒有什麽不簡單的吧。”

我點燃一根煙,以放松我剛才陷入真實的幻想中而緊繃的神經,我的目光只在他的下半身掃過,盡量不去看他英俊的臉,我怕我會迫不及待讓自己把那個幻想實現,但是接下來他所說的,卻離我的目的漸行漸遠了。

“笑話!她什麽時候把你當過哥哥?”他摸着下巴,看透一切似的用最不屑的語氣嘲笑着克蕾絲對我那份脆弱的“兄妹之情”。

他說的對,我心知肚明,克蕾絲不過是利用我拯救她的丈夫,對我這位名義上的大哥充其量也只是為了兒時不公正的對待而稍微表示一下歉疚,即使我難以說服教父留下維托,她的那番楚楚可憐的表演起碼會讓我心生同情,因此而對她的丈夫有所維護。我又怎不知?

佩洛緩緩向我走來,我沒有反駁他,依然專注地盯着香煙的頭部,看着它一點點變成灰燼,什麽也不剩。

“即使是維托那個老好人,你以為他主動提出跟你去那不勒斯又安了什麽好心?”

“他是為了複仇。”

“呃?克拉莫跟他又有什麽仇怨?”

“給我一個必須要告訴你的理由。”

“。。。呵呵,不告訴也沒關系。”他大搖大擺地坐到我對面,翹起一條腿,雖然我躲開了他的逼視,但依然能感到來自那裏的居高臨下的輕蔑,“你以為維托為什麽要這麽積極?他不過是幫一個人積累在教父那裏的資本罷了,這個人始終無法贏得教父的器重,所以他就冒險跟你跑這一趟,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他幹得夠漂亮,一方面可以讓那個人正式介入毒品生意,掌握k幫命脈,一方面。。。看着我皮耶羅!”

他的語氣突然轉向命令,為我表現出的心不在焉而憤怒。我稍稍轉過身體,在面前的玻璃煙灰缸裏彈了彈煙灰,象征性地擡了一下眼皮,然後又看向別處。

“哼,你還真是什麽都不在乎,一點都沒變!”

“請繼續。”

他忽然揚起左手,看樣子是要拿煙灰缸出氣,但到了半途改變了路線,放在自己的鼻子上,用團起的手心攔截憤怒的情緒吧。我越是冷淡,他反而越沉不住氣。

“一方面,他會找機會下手,除掉你!在那不勒斯那種地方消失一個人,簡直易如反掌,而且不會引人懷疑。”

“呵呵,他為什麽要除掉我?”

“除掉了你,繼承家族財産的路上,強尼就少了一個對手,所以他才會冒這個險。什麽複仇?要報早就報了,只有你這個傻瓜才會傻呵呵地上他們的鈎,關乎到自己的性命,你還會滿不在乎嗎?”

“那又怎麽樣?不是還有你嗎麥克少爺?” 我冷冷地拒絕他,壓抑着我漸燃的憤怒,在他的眼裏我只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愚蠢的傻瓜,他來這裏只是為了讓我明白這個道理?皮耶羅,你,是傻瓜。

“如果我也死了,同他們一樣,你不也少了一個對手?”

冷靜,要冷靜,皮耶羅,你不該激怒他,更不該讓他激怒你自己。

他愣住了,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現在的名字,麥克。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已經變成了和教父一樣精明的人。要在黑色世界裏生存,沒有精明是難成氣候的,就像強尼,不過幸好他有維托,可是當我發現了佩洛的精明,我還是難以接受。

“他連我也想除掉!”他恨恨地說,眼中閃現出了冷酷,攥緊了雙拳:“在西班牙追殺我的那些人,你以為是誰指使的?”

“強尼?”這一點我早猜到七八分,只不過教父一直不肯再提此事,恐怕影響了兄弟間的“和諧”。

“哼,當然不會是教父,畢竟我是他的親生兒子,虎毒不食子,只有同在一窩的虎仔,為了争奪生存空間,才會手足相殘吧。。。”他抱住了頭,顯得很沮喪,不過那只是一瞬間的表情,随即他又恢複了冷酷:“哼,誰在乎什麽手足!”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玻璃小瓶,小瓶裏裝滿澄清的液體,把它推到我的面前:

“槍你用得多了,不如用這個。。。”

我彈掉煙蒂,拿起那個小瓶在光線下觀察,不過是普通的液體,香水?還是香蕉水?放在鼻子下,可以聞到一股好聞的玫瑰花香,亦或是太陽香?

“我不喜歡香水。”

“這不是香水。。。”在看着那瓶液體時,他的眼神突然變得邪惡,“是毒藥。灑在身上時,它是美妙的香水,可是如果喝下去,它就是致命的毒藥,一滴足以。怎麽用,不需我來教你吧。”

好香水!好毒藥!

“你。。。想要我幹掉維托?”

“哼哼——”他從鼻子裏吐出冷氣,“我想不出你不幹掉他的理由。”

“維托被幹掉了,你就清除了所有障礙了吧。”

他一怔,馬上又放松下來,長吐一口氣笑道:“看來你并不如我想的那麽蠢嘛。”

“過獎。”

我覺得我被徹底推入了一個布滿碩大黑蜘蛛和用粘稠唾液交織而成的成千上萬的蜘蛛網的黑森林——這是曾經多次出現在我夢境中的場景。此時佩洛的一番表現,卻讓我如臨夢中。

這個在黑色汁液的浸泡下迅速成長的鬥牛男孩當真讓我刮目相看。他不但從屠牛中體會到了屠人的樂趣,學會了如何利用別人的忏悔為自己服務,更學會了借刀殺人。利用我除掉維托,打擊強尼,然後再控制我,或者幹脆除掉我,等到教父衰老無能,他就能順理成章地一攬大權,多麽精妙的一箭三雕,那麽,我在他的計劃裏算是什麽?只是一把殺人的刀?或是一瓶有着美妙香味的毒藥?

“那麽,你肯嗎?”

“我不知道。”

我沒有戳穿他的陰謀,此時已無益。無論我幫助哪一方,對我來說結果都一樣,但是我既不想幫助維托讓強尼登上寶位,因為那樣我和佩洛下場将會很悲慘,也不想幫助佩洛害死維托,否則我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究竟該怎麽辦,我只有暫時敷衍他們。

“你說過你肯為我做任何事,甚至。。。死。”

他目光灼灼地亮出最後一個殺手锏逼我就範。

他做到了,我不是什麽好人,我甚至會為了一己之欲而莫名其妙地改變立場——我想殺人便殺人,我想救人便去救,可以不顧任何後果。

可是我已經決定要做一個對他遵守承諾的人,尤其是對他的誓言,我得遵守,所以——

“如果我這麽做了,你能不計前嫌?”

他想了想,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大笑了起來。

我做了那麽多無聊的事,說了那麽多懇請的話,都絲毫不能打動他原諒我過去犯下的錯,而今,我只要肯為他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就能抛棄前嫌。這就是我的愚蠢,我不得不承認的愚蠢,我一直抱有希望,他對我尚存一絲溫情,甚至為了他一句看似要我離開實則要我留下的反話而激動不已,我想我錯了,他已經變得和強尼沒什麽分別,對于如今的他來說,什麽都不重要,只有權利。

“好吧,我可以試試看,不過,我需要時間。”

我自暴自棄地滿足他,我滿足教父,滿足維托,滿足克蕾絲,滿足所有人,因為我欠下所有人的。

他得意地笑了。

“放心,我們不會分開太久的。。。”他諱莫如深地走上前,豎起兩根手指碰了碰我的嘴唇,“克蕾絲的請求你完全置之不理,即使你求了,相信你也很清楚教父的為人——沒有用的。”

他的手冰冷,然後,這冰冷離開。

望着他的背影,我覺得自己在流淚,我把雙手放在眼睛上,沿着鼻梁兩側輕輕向下滑,奇怪,那裏根本沒有淚水,我的指尖所觸及的,到處是,幹涸。

作者有話要說:文怎麽都發不上?

旅途

在教父最後溫和而慈祥的叮咛之後,我和維托準備踏上前往那不勒斯的火車。

送我們到車站的,只有克蕾絲和管家。強尼臨時有任務,而佩洛,他不來,也在意料之中。畢竟我們不是去旅行,離別的時候,人越少,目标就越小。

克蕾絲依依不舍地緊緊擁抱維托,親吻他的額頭和嘴唇,維托也溫柔回應她,他們終于看起來像一對戀人或夫妻,看來只有在生離或死別時,善于帶着虛僞感情面具的人們,才能真情流露。

我想佩洛正是因為這樣,才不來告別吧。

可笑,為什麽到今天我還在篤信,他面具下的,一定就是脈脈溫情?

克蕾絲紅着眼睛拜托我好好照顧維托,我點頭答應,請她放心,幾乎是同時,另一個冷酷的聲音響起:皮耶羅,替我殺了維托。

命運再一次将我置身于殺與不殺的漩渦,仿佛一座巨大的迷宮,我以為前方就是出口了,但那只是假象,擺在我面前的,依舊就是無止盡的岔路。

我們提着行李登上列車,從窗口向克蕾絲揮手告別。當汽笛鳴響的時候,克蕾絲漸遠的,用手帕掩面的身影在我腦中揮之不去。他們之間,真正的離別,甚至可能是死別,除了痛徹心扉,還有什麽?

因為坐在我的對面,與火車行進的方向相同,維托并沒有看到克蕾絲失聲痛哭的場面,他表情輕松,臉上挂着一貫的微笑,甚至主動要求列車員取來報紙以消磨無聊的旅途時光。由此我堅信,他和強尼在出發前擁有一個美妙的“告別儀式”,這令他心情舒暢。

我有些嫉妒,這樣愉快的心情我可望而不可即,便提出去餐廳喝咖啡,以便在放松的情況下,多增加彼此的了解。

“看來心情不錯。”我語中帶酸。

他放下咖啡杯,沖我笑笑:“好幾年沒有回那不勒斯,不知家鄉變成什麽樣了,能有這麽個機會回去看看,當然覺得開心。”

我抱起手臂回笑道:“我以為,你已經把羅馬當成自己的家鄉,因此忘記了那不勒斯。”

他左邊的眉毛微微動了一下,我想我的這句話牽動了他某根回憶的神經。

“怎麽會,雖然定居羅馬,在那裏有了家庭,但在我心裏,那不勒斯永遠占有不可超越的地位。”

“那不勒斯還有親人嗎?”

一提到親人,他的情緒變得很低落,不再保持笑容,目光飄向窗外,臉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我忽然有些後悔。

雖然知道佩洛猜得八九不離十,維托此去那不勒斯別有用心,我必須小心提防這個看上去像玫瑰花一樣溫文爾雅的男子,可是一想到他從前悲慘的經歷,我還是為自己的殘忍而內疚不已。

“父親他死了。。。被克拉莫。。。”他轉過頭,神情肅穆,卻無悲傷,“那天,他只不過是個陌生的路人,因為目睹克拉莫的一樁暗殺而被滅口。。。後來母親也死了,那年我十六。。。”

“對不起。。。”

我驚訝,以為他不願重提往事,所以并不打算追究到底,何曾想,他倒願意對我盡吐心聲。

“這沒什麽皮耶羅。很多年了,我都不願再提那些舊事,因為每次提起我都會很難過,可是後來才發現,有些事,越是想忘記,它給你帶來的傷痕反而越會加深,所以啊,”他換了一個姿勢,背過兩條手臂,把頭枕在上面,輕松地笑道:“與其如此,還不如不去刻意忘記呢。。。讓那傷痕就暴露在外邊,也許風吹日曬的,它也就變得堅固不摧了。”

“難道你不想報仇?”

“報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曾寄希望于政府能主持公道,可是他們也都是些膽小鬼,他們也怕被克拉莫複仇。更何況有很多官員都與克拉莫暗中勾結,利益盤根錯節,一個窮人的性命算什麽?最後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後來,我就天真地想憑一己之力去報仇。。。這樣執念的結果,就是差點把命送掉。”

“既然你受了這麽多罪,為什麽還要加入黑手黨?”

“呵,”他冷笑了一聲,臉上現出從未有過的冷硬神情,參雜些苦澀和無奈,“他們可以無視法律,游離于法律之外,說明他們夠強大。。。只有你也變得強大了,才可能與他們抗衡,才可能某一天不會像我父親那樣無辜丢了性命。”

他篤定地下着結論,臉上,是劫後重生的參透,在我看來,那卻是專屬于教父式的表情,另一個教父。

但是我沒理由去苛責他。

對于這樣一個對黑幫無比仇恨,卻又身不由己依靠、信任黑幫的人來說,他不過是另一個受害者。

我想,也許每個人都是教父,每個人的心底深處,都隐藏着一個極地深寒,那裏黑暗寒冷,深不可測,陽光也無力達到,冰冷得令人無法接近。

“皮耶羅,你又為什麽要留在黑幫?據我對你的了解,你并不情願做一個殺手,你。。。是我見過的,最不像殺手的殺手了,你的身上有人味兒。”

我定定地看了他三秒,然後放聲大笑,笑得誇張至極氣,其他餐桌的乘客向我投來憤慨的目光,因為旅途疲憊,大多數人都在享受清靜,而我的笑聲卻擾人清夢。

“哈哈,維托,不得不懷疑,你的鼻子出了問題。。。”我忽然止住笑,湊近他的臉低聲說:“你再聞聞看。。。你聞到的那丁點兒人味兒不過是被我殺掉的人的氣味,我還來不及洗掉。”

我甚至伸出手掌誇張地張開放在他的鼻子底下,他側過頭,躲開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縮回手,悶下頭繼續喝咖啡。話題有些沉重,我不想繼續下去了。

如果他知道我想殺他,還會這麽肯定地說我尚存人性?

“麥克他。。。似乎很信任你,他。。。”

“關于麥克,我不想提一個字。”

他轉移了話題,似乎很想把我們之間的談話繼續下去,可不論是強尼還是佩洛,無形中都成了我們之間的高壓線,敏感到不能觸碰。

他同樣也意識到了這個話題的敏感,适時地轉向另一個。

“那就說說,對克拉莫,我們該如何開展計劃。”

“沒有什麽好讨論的,我去克拉莫,你在外面接應。”

“克拉莫我比你熟——”

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卻突然住了口,我知道在克拉莫那段不堪的回憶使他即使五年後依然如履薄冰。對這個組織又恨又怕的情緒始終根植在他看似平靜的外表下,說不定,這個平靜會因某種誘因的出現而破裂,從裏面噴薄而出的,将是滾燙的熔岩。我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掌控事态的發展,因此,唯一的辦法,就是阻止他與克拉莫接觸。

“聽着維托,從親情上講,你是我的妹夫,我會尊重你的一切決定,但是現在我們的關系最好維持在工作夥伴上,即使那不勒斯是你的家鄉,克拉莫你比我更熟,那也不能代表你可以越矩而上。教父讓我負責一切,他老人家從來都是說一不二,我想你很清楚吧。”

他依然不服氣:“可是你一個人深入虎穴,這太危險了,兩個人,總有個照應。”

我知道他複仇的念頭還在隐隐作祟,我可以理解,但不允許他打亂我的計劃。

“怎麽看一個人出事,總比兩個人都被幹掉要好些吧?”

“可是——”

“好啦”我擺擺手,故意表現出不耐煩,“你只需要服從命令。”

他咬緊嘴唇,深深吸了口氣:“好吧,那我幹什麽?”

“嘿夥計,你要幹的可多了,唔,比如負責通消息給警察啊,把號外新聞散播給媒體啊,以克拉莫的名義給那些政府官員們寫寫恐吓信啊,再制造些事端。。。要知道,這些事情也夠你忙乎一陣子了。。。呃,對了,別忘記抽些時間看看那不勒斯,看看你和父母從前生活過的地方,如果不介意也帶我去看看,你的童年,應該是快樂吧。。。”

“皮耶羅。。。”

他注意到了我的失落,這讓他有些不安。

我确實在羨慕他,他在親生父母的身邊和他們一同生活了十六年,雖然他們都是普通人,沒有錦衣玉食,沒有富貴榮華,但那十六年應該充滿了歡聲笑語,天倫之樂,而這些,恰恰是我渴求卻永遠也得不到的。

“沒什麽維托,這些是你的回憶,雖然有些你很想忘記,但有些你該珍惜。想想克蕾絲吧,她還眼巴巴地盼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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