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8)

邁和現編的冷笑話一下子增加了我的人氣,結束之後,他們已經把我當自己人稱兄道弟了。

晚上我用街頭的公共電話給教父打了電話,彙報了這裏的情況,并請教父放心,我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裏,讓克拉莫忙得焦頭爛額,無暇顧及我們的毒品工廠。當然我沒有說收留了達裏諾的事,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有些事情還是要隐瞞的。

很想聽聽佩洛的聲音,但是教父說他去了西班牙探望母親,我只好失望地挂掉電話。

他去西班牙探望母親還會再回來嗎?厭倦了黑幫的生活了嗎?

不過這樣也好,或許他想通了,鬥牛士無憂無慮的生活更适合自己,還有卡門,也在西班牙平安過活吧,如果他們能安定下來,結為夫妻,忘掉以前發生的一切,他們仍是幸福的。

再生幾個孩子,開個小酒館,每天唱歌跳舞,過些安樂的日子——我甚至這樣想。

回到旅館後,我把大概情況告訴了維托,希望他能盡快聯絡一個小說家,或者根本不用什麽小說家,找個能吹牛文筆又不賴的人,付他足夠的傭金,讓他着手醞釀一部克拉莫令人發指的罪行大揭秘的著作,我會在今後的日子裏源源不斷地為他提供素材,讓這個毒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為此,我必須盡可能多地參加他們的各種活動,暗殺也好,綁架也好,以便找到更真實有力的證據。

我邊思考謀劃着下一步的細節,便下意識地走到浴室門口,并沒有留意裏邊有沒有人,随手就推門進去,門沒有鎖,達裏諾□地在蓮蓬頭下頂着滿頭的泡沫吃驚地望着我。

“先生。。。”

我擡起頭,這才發現因為自己的一心二用誤闖了別人的私密空間,連忙道歉背過身去。

身後卻傳來達裏諾咯咯的笑聲:

“看您驚慌的樣子,好像把我當成了女人哪!同您一樣,我可是地地道道的男人,雖然是同性戀者,同時又是個脫衣舞者,但都沒什麽關系吧,身體早被看慣了,被您多看一眼還是我的榮幸呢!”

“對不起,我不知道裏邊有人,你沒鎖門。”

“啊哈?我可從不鎖浴室的門,沒什麽好不能讓人看的。”

“總之還是抱歉。”

“看來您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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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過頭去,他正歪着頭斜着眼睛看着我,那表情就像什麽都看穿了似的。

“這裏不是你家,從今天開始把浴室門鎖上,否則我就攆你走。”

“哼,您要是想攆我,該問問維托先生答不答應。。。”

“不要太自以為是!”

“您也是,不要把我當小孩兒!”

他不甘下風,根本不把我的警告放在眼裏,我有些後悔同意他留下來,說不定以後他會成為一個棘手的問題,甚至我也解決不了。眼前,我也只能把他當成一個孩子來看待,一個同某人一樣任性的,卻可憐的孩子。

惡果

當了岡察洛夫的跟班後,我無所事事了一段時間。他在克拉莫裏顯然混得并不算好,年頭少,資歷淺,雖然年紀一大把了,卻因為口無遮攔,毫無心計,脾氣暴躁而沒什麽好人緣,幫裏很多大型活動都沒有他參加的份,這樣下去,時間只會把我變成和他一樣的只知道吃披薩的街頭混混,到何年何月才能搞垮克拉莫?時間過去半個月了,連沃裏亞半個鬼影兒都沒見着,只看到兩次那位盛氣淩人的理查德老頭,總在背地裏暗中煽動幫內人造反,但是響應的人似乎并不多,大家對沃裏亞都心存畏懼,由此可見,沃裏亞在幫中樹立了多麽強大的威信。

時間就這麽一天天一秒秒地過去,一個月之內,我只參與了兩起綁架、一起暗殺,不過都不是什麽大買賣,無非是幫中成員與其他幫派之間的仇怨。但是也能從中看出克拉莫做事的風格,那就是:綁架一定撕票,暗殺大張旗鼓。即使是報仇似的綁架,他們也一定會索要高額贖金,不管對方答不答應,最後都會撕票。而暗殺的方式就比較特別,一般是兩個人騎着摩托車作案,一人駕駛,一人在後座,不管是不是在僻靜無人的地方,即使是熱鬧的大街上,在靠近暗殺目标時,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一擊斃命,用手槍,或用尖刀,總能直擊要害。我就曾當過他們的摩托車手,我的騎術當然不在話下,可令我更吃驚的,是他們高超的殺人技術。我打定主意,下一次我會随身帶一部微型照相機,把他們作案的過程全部拍攝下來,這是多麽強有力的素材。

維托已經找好了寫手。維托很聰明,他利用自己在那不勒斯的關系,找到了一個與克拉莫有深仇大恨的作家,這位作家的妻子無意中被卷進克拉莫的販毒交易中,不僅吸食成瘾,還因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而被殺害,屍體被肢解後扔到大海裏。這位作家報仇無門,自己的生活也被攪得一塌糊塗,貧窮潦倒,無以為計。這些對于我們來說已經足夠了,他要報仇,我就讓他盡情地報,他要報酬,我就給他一大筆稿費,他沒有理由不全力以赴,而且我相信,在“創作”的過程中,他一定會才思泉湧,妙筆生花。這種文明又文化,不用流一滴血的黑吃黑方式,我倒是頭一回嘗試,并且樂在其中。

聽維托說,那位作家堅持把自己的妻子也寫進去,我也認為沒什麽不可,只要不是對死者大不敬,我甚至希望維托能慷慨些,讓他把他的經歷也在書裏寫上幾筆,可惜我說不出口,自揭傷疤無可厚非,可要強揭別人的傷疤,那就太殘酷了些。

至于達裏諾那個小子,他的行為越來越古怪,白天我不在很少看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維托說他整天都出去,問他出去幹什麽,他也從不解釋,晚上到了深夜才回來。我提醒維托要留意他的行蹤,這個孩子應該不像我們想得那麽簡單,雖然他只有十八歲,但他的經歷複雜,而且在以往同他交談的過程中,我總能察覺些他散漫外表下暗藏的心機,有時他流露出的神态,不太像一個少年該有的謹慎。

我告誡維托,我們以後的談話一定要在他不在場的時候進行。

達裏諾很敏感我們對他态度的轉變,尤其是對我,他似乎積累了很多怨氣。他洗澡時依然不鎖門,甚至明知我在還把門大敞四開,會當着我的面咒罵天氣、飲食、睡眠、政府、警察、銀行、擁堵的交通,對維托也失去了以往的客氣和親近,還會在我方便的時候突然用力敲門,怒氣沖沖地瞪着發愣的我,然後莫名其妙的說他敲錯了門。

對這一切,我權當看不見,怎麽說他都是個孩子,我們的事知道得越少,對他就越安全。

誰知他并不領情,在一天半夜裏,對我的不滿終于爆發了。

不知何時,因為窒息我被迫從深度睡眠中驚醒,達裏諾他正坐在我的身上,兩只手扼緊我的脖子,怨毒地望着我。

我讓自己冷靜下來,也許他只是暫時失去了理智,也許他在夢游,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麽,此刻我愈是激烈掙紮,謾罵他,只會适得其反。于是我拍拍他的手背低聲說:

“嘿,是不是做惡夢了?看清楚,我是皮耶羅先生。”

“我清醒得很,先生!”

不是夢游,我放下心來,那可怕的夢游症折磨得我至今仍心有餘悸。

“你該不會把我的脖子當面條了吧?它和面條一樣柔軟,再用力些,它就要見上帝去了。”

他眼睛眨了兩下,這下我确信,他不過是一時沖動,并沒有存心要我的命。

“先生,您可對我冷淡的很。。。”

“此話怎講?”

“您不接受我的心意也就罷了,還和維托先生一起不信任我,冷落我,我受不了。”

“哪有?你這是。。。”

“閉嘴!”

他的情緒有些失控,手上更用力了,我只好管住自己的嘴巴不去激怒他,心裏盤算着怎麽能讓一向睡得很死的維托知道我正身陷囹圄。

“從您把我從岡察洛夫手裏救出來的那天,我就決定跟着您了。。。從沒見過您這樣的男人,表面上冷冰冰的,可還是讓人忍不住想靠近,想得到您的保護。。。”

“達裏諾,我想你是誤會了,我救你只是為了我自己,你沒必要對此念念不忘,我更不需要你的報答。。。”

“就是這樣!您總喜歡拒絕別人對嗎?我還以為您是個有膽量的人。”

我再說不出反駁的話。他不是第一個如此評價我的人,我曾用一樣的拒絕,一樣的借口傷害過另一個我根本不想傷害的人,那個人至今都視我如仇敵,我不知道如果拒絕了眼前這個,會不會讓悲劇再次發生。那麽,是不是我不拒絕他,我就不會感到內疚?如果是這樣——

“你。。。希望我接受你,确定嗎?”

他含淚點點頭。

這一瞬間我有些糊塗,他很像佩洛,很像。

我慢慢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扼住我喉嚨的手放松了,我把這具顫抖着細瘦的身體壓在了身下。

我拉上被子,撫摸他的額頭直至把額前的碎發全部攏到腦後,他細致挺闊的五官離我只有咫尺,我這才發現,他蔚藍色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原來他比我想象中還要年輕。

他有些緊張,嘴唇微微張開,不均勻地喘着氣,天知道我和他一樣緊張。如果他是佩洛,我會毫不猶豫地吻下去,他要多少就給他多少,可是在另一副軀體裏,我那象征重生的號角,能否被奏響?

“先生,向我證明您不是膽小鬼,您有膽量,您有。。。”

他勾住我的脖子,身體緊緊貼合着我的,下方的脈動熱烈地迎合着,起搏着,仿佛是另一顆滾燙的心髒。

“我不是,我不是!”

上帝,請您饒恕我,我用這麽愚蠢的方法去向另一個人證明我那可憐的膽量,這下可好了,我成了徹頭徹尾的“背叛者”,為了保護而去傷害,為了不傷害而去背叛,行了,我也就是這麽一個卑鄙下流的僞君子,把一切搞得一團糟,而作為始作俑者的我只會把尾巴夾起來,用冠冕堂皇的詞語掩飾我的驚慌:

“達裏諾,忘記昨晚吧,是我昏了頭,我不該這樣對你。。。”

“辦不到先生!既然向我證明了一次,那就證明到底!”

“不不,一次足夠了,只有這一次,再沒有下次。”

“您緊張什麽?您在怕什麽?如果我沒猜錯,您該有喜歡的人吧,覺得內疚了嗎?他不喜歡您對嗎?不接受您,因為您的背叛吧?既然已經背叛過了,還在乎幾次嗎?”

是啊,已經背叛了還在乎次數嗎?

可是我依然無法忍受達裏諾時時出現在我的眼前,用嘲諷地口吻時刻提醒我犯下的一切,我對他大吼大叫,讓他滾開,後悔當初救了他,不想再見到他,讓他永遠不要再出現。我盛怒的表情一定很可怕,他敏感的自尊讓他無法忍受,終于跑開了。

從此,我再沒見到他。

我和維托到處找他,但都無疾而終。後來我們才知道,他被害了。

有人在垃圾桶裏發現了他的屍體,死得很慘,身上布滿鞭痕,喉嚨被生生切斷。警方為此立了案,并在做進一步的調查。

警方也找到了我和維托詢問他生前事情,因為他常跳舞的那家夜總會有人認得我,所以他們不費勁就找到了我的住處。對于這點我并不奇怪,我也想好了一切措辭,随便他們怎麽問,即使為了達裏諾的慘死我心中裝着巨大的悲痛,知道自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會為他報仇,但那是我的事,不需要警方來插手。

還是發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意外:負責來調查的警探竟然認出了我,而我也認出了他,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在羅馬街頭落魄時遇到的那位探長,弗朗西斯。

來訪

弗朗西斯還是老樣子,喜歡穿風衣,戴禮帽,目光精銳,一副老謀深算的精明神态。在這種情況下重見,我們都有些尴尬,為了緩和這種不自然的氣氛,我主動伸出手來同他握手:

“警長,幸會。”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伸出手來與我友好地問候:

“幸會。。。馬克?還是薩維奇?”

我搖搖頭:“皮耶羅。”

“終于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托您的福,想起了。”

“那你就該感謝上帝才對。不過我還真沒料到,你也會在那不勒斯。”

“同您一樣,我對您在那不勒斯更感到意外。”

我把他讓進房間,給他倒了杯咖啡。他坐在沙發裏環視了房間一下,端起咖啡喝了起來。

“托福的是我,上次你從醫院失蹤,我被上頭怪罪,結果就調到這裏來了,害得羅馬的老婆孩子還得跟我到處奔波。”

“對此我深表歉疚。”

“唔。。。歉疚倒不必,倒是我,對你個人抱有很大的好奇心哪,不要告訴我,你接了什麽采訪任務才到了那不勒斯。”

我微笑着回答:“正是這樣,我就是到那不勒斯作采訪的記者。”

“哈哈!你也太低估了我的專業素質!這裏有什麽大新聞?除了那個該死的克拉莫。。。”

他忽然專注地看着我:“克拉莫?”

我依然微笑地點頭:“我沒有低估您的專業素質。正如您所料,就是克拉莫。我正在搜集素材,準備撰寫一系列文稿,曝光克拉莫的罪惡。”

他将信将疑。

“這麽說來,你還真是個記者?”

“只有您始終不相信。”

他略一沉吟,習慣性地把手插到風衣口袋裏開始為我擔心起來:

“你的膽子還真大,這種事也敢幹,不怕克拉莫報複?”

“總有人要伸張正義吧,如果都是些膽小鬼,克拉莫不更加無法無天?”

看吧,這就是我,用所謂的正義作幌子,讓眼前這位真正伸張正義的人也不得不欽佩起來,從而為我的生存擔憂起來。

他拍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

“沒想到啊,剛見你時覺得你沒那麽簡單,興許是個黑社會,我還打算放長線釣大魚呢,沒想到你真是個血性漢子,這麽有社會責任感和正義感,讓我這個警察也自嘆不如!”

我實在無法再聽這些恭維,連忙轉移話題:

“您今天來是為了。。。”

“呃,你不說我倒忘了,咳,瞧我這記性。”他正了正身體,拿出了警察詢問時的一貫表情:“前天,有人在一個垃圾桶裏發現了一具男屍。死者大概十八歲左右,金發碧眼,喉嚨被切斷致死。據确認,死者名叫達裏諾,無父母,在這一帶的酒吧靠跳舞和打零工為生。在案發前,有人證實他和你住在一起,并且生活了不短的時間,所以,死者被殺害一案,你脫不了幹系。現在你要想辦法的,就是回憶幾天前的事情,為我提供一切線索并證明你自己的清白。”

“你的意思是,我的嫌疑很大?”

“嗯。你患過夢游症,又殺過人,可以這樣判斷:你是個殺人慣犯,殺了與自己同住的人也毫不稀奇。只是警方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就是兇手,所以只能把你歸類為少年被害事件的頭號嫌疑犯。”

正說着,維托風塵仆仆地提着箱子回來了,一時還沒搞清情況,站在門口發愣。我站起身來為他們作介紹:

“維托,這位是弗朗西斯探長,來調查達裏諾死因的。探長,這位是維托,我的。。。弟弟,也是我的搭檔。”

“達裏諾死了嗎?”維托激動地喊道,“我不過出去了幾天,他怎麽就死了?”

“您出去了?您去了哪兒?”探長不失時機地尋找一切線索。

“去了臨城,看望一位老朋友。”

我知道,維托是去見那位作家了,帶去我搜集來的寫作素材。

“這麽說,您有不在場的證據了?”

“探長先生,您還沒有告訴我,達裏諾是怎麽死的?兇手是誰?有沒有把他繩之以法?”

“這些您可以問您的哥哥。您現在要做的,就是提供盡可能多的線索給我,讓我盡快破案。”接着他轉向我:

“皮耶羅,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你們和達裏諾是怎麽認識的。”

“他欠了錢被債主追殺,正巧被我們碰到,就替他還了錢,又見他無家可歸,就收留了他,暫時住在這裏,沒想到。。。”

“他死前一直住在這裏嗎?有沒有發生什麽反常的事?例如,你們吵架,或者他在外面惹了什麽事?”

“我們吵架了。”

“事出何因?”

我深呼一口氣,實在不願想起跟他的那一晚。

“他要還債,我拒絕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為什麽要拒絕?”

維托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道:“探長,我們不是犯人。。。”

“但是嫌疑犯。”探長義正詞嚴。

我示意維托少安毋躁,接着回答:“我拒絕,是因為他要以肉體作為還錢的方式?”

“肉體?”

“簡單的說,就是性服務。。。達裏諾是個同性戀者。”

“可你。。。”

“我不是,探長,所以我拒絕了。然後我們大吵一架,他就離家出走,再沒回來過,到昨天,我看了新聞,才知道他已經死了。探長先生,我把他當成小弟弟,救他收留他,不是為了殺他,我是清白的,而且我也能擔保維托也是清白的,他根本毫不知情。”

弗朗西斯看看我又看看維托:

“我姑且相信你們,看得出來,你們确實毫不知情。不過還是不能排除嫌疑的可能,這段時間你們不許離開那不勒斯,否則将被視為畏罪潛逃,老老實實的待在這裏,等待警局和法院的随時傳喚。”

“這個當然先生。”

“好吧。”他系好了風衣扣子,戴上禮帽向門口走去:“我先告辭了,相信不久我們還要再見面。皮耶羅,克拉莫是個惡魔,你要小心!”

他的目光充滿了慈愛,像個父親,我有些感動,朝他用力點點頭:

“您也是,先生。”忽然想起達裏諾,覺得該多問些情況:“先生,關于達裏諾的死,您有什麽能向我透露的嗎?”

他聳聳肩:“不好意思皮耶羅,作為探長,我無可奉告。。。不過,作為老相識,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些。案發前,達裏諾跟一個陌生男子見過幾次面,而這個男子是克拉莫的老大,也就是沃裏亞身邊的人,所以,我還懷疑達裏諾的死與克拉莫脫不了幹系。”

“身邊的人?是什麽人?”我連沃裏亞本人都沒見過,更別提他身邊的人了。

“不是本地的,好像是從西班牙來的,很年輕,黑頭發,長得很不錯。沃裏亞從西班牙回來時帶回來的,總帶在身邊,似乎很得寵。皮耶羅,你接近克拉莫,有沒有注意這個人的身份?。。。皮耶羅,皮耶羅?你怎麽了?”

我已經聽不進他任何的問話了,我渾身都在發抖,我的腳我的手我的心髒我的大腦都不再受我的控制。我強制神經保持鎮定,用最後一點理智向弗朗西斯道了別:

“沒什麽探長,有些不舒服,不送了。”

“呃,你好好休息,對了,想起什麽就打這上面的電話。”

他遞給我一張小紙片,見我不失神,就塞進我的手裏,擺了擺手走了。

那張紙片,我連握緊它的力氣都沒有。

從門口退了回來,維托驚訝地望着我:

“你怎麽了皮耶羅?臉色很差!”

“是嗎?”

我走到鏡子前看到鏡子裏的那個人,呆滞的眼神,青紫的嘴唇,落魄的神情,如此陌生。這還是我嗎?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他來了,他來了。

我狠搓了幾下臉,疼痛讓我稍微緩過神來。

“從西班牙來,黑頭發,很年輕,長得不錯。。。維托,他來了,他還是來了。”

“不一定是他,也許是別人。。。”

“不!一定是他!他從沒食言過,他說來就一定會來。”

“如果真是麥克,多了一個幫手也好。”

我無言。

好什麽?他不在我身邊,我會思念他,但最起碼還可以安心工作,他一旦出現在我的視野裏,我的大腦就很難下達正确的判斷,在克拉莫我很難再僞裝下去,我不知道與他相見自己會做出什麽,總之我無法保持冷靜的頭腦,這樣下去會把我們都置之死地,而佩洛會幹出什麽,我就更難預料了,從這一點來說,他比我更危險。

“皮耶羅,你說,達裏諾會不會是佩洛殺的?”

我怔住了,之前只顧為他的到來而手足無措,從沒想到他們會有什麽關系,經維托提醒,我才可以仔細思考,達裏諾的死與他該有很大的關聯。我希望不是佩洛幹的,可是我想不出還有誰?岡察洛夫?達裏諾已經不欠他錢了。也許佩洛知道了我和達裏諾的關系,嫉妒之下殺了他也有可能。不不,我怎麽還能認為他會嫉妒呢?他到那不勒斯根本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教父,他接近沃裏亞也是為了教父的生意,可是我實在猜不出,他打算怎麽幹。

“得盡快聯系上佩洛,不能節外生枝。”維托篤定地說。

我點點頭:“我會找到他。”

作者有話要說:加快速度更新,一天一更

克拉莫的酒會

我知道他在某個角落裏窺伺着我,我看不到他,他卻能看到我。

我不知道他用什麽方法直接接近沃裏亞,沃裏亞是否認出他就是閹割了他弟弟的K幫教夫的親生兒子,如果認出了,他絕對不會手下留情,而且很可能會利用這個機會威脅教父,撈上一本。

我必須找出他,讓他立刻離開沃裏亞,離開那不勒斯,我有預感,如果他執意留下,我們都将面臨一場無法選擇和逃避的災難。

所以,我不滿足于只是克拉莫的一個小跟班,更不滿足于只為一本不知道能不能掀風逐浪的紀實小說而到處找人閑聊、拍照片。沒時間了,我必須打起百倍精神,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接近沃裏亞,把那個一意孤行的家夥從他身邊拖走,否則他就有生命危險。

哎,也許達裏諾就是他殺的,如果真是這樣,我要殺了他為達裏諾申冤嗎?

為何你一出現,總會讓我手忙腳亂?

機會終于被我等到了。

沃裏亞那個被閹割了的弟弟托利奉命去進行一次軍火交易。通過岡察洛夫,我争取了當貨車司機手的機會。

沃裏亞的弟弟可沒有半點大将風度,身材臃腫得像意大利餐館裏最胖的大廚,圓滾滾的臉上卻長了一雙狹長的狐貍眼,鼻子扁平,嘴唇肥厚,不知道是不是被閹割了的緣故,連走路都夾緊兩條大象腿。

他很喜歡指揮別人,而且固執己見,別人說的不管是對是錯都聽不進去。例如這次交易的路線,我事先了解得很清楚具體該怎麽走,可是他偏偏從中作梗,致使我們兜了很大一個圈子,才到達目的地。

交易的時候,他和對方也毫不客氣,不但不為自己的遲到而道歉緩和對方的不滿,還在價錢上臨時倒戈,和對方争論起來。結果,雙方發生了激烈的沖突,甚至交火。還好這不過是個小規模的交易,雙方的人帶的都不多,即便這樣,我們也損失幾個弟兄,而對方也有死傷。托利腿上中了一槍,我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把他連滾帶拖到車上——本來想背上去的,可他實在太重了,我只好像滾一只裝滿啤酒的啤酒桶那樣,在別人的掩護下把他滾到貨車門下,然後把他推上車。

上了車後我已經精疲力竭了。他因為失血過多,整個上身都癱在我身上,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嗚咽着,說他沒想事情會變成這樣,說他只想立個大功給沃裏亞哥哥看看,雖然被閹割了但他還是個有用的男人,他哭得像個巨大的嬰兒,我只好像個奶娘一樣不斷地安慰他失控的情緒,耗盡我的最後一點力氣奮力把車發動,如果再不快點搶救,他就會因失血過多而死去,那樣我不但得不到沃裏亞的信任,還有保護不力的罪責等着。

幸好對方并沒有追上來,車裏的軍火一根不少。我安下心,趁着夜色把車開回了克拉莫的一個地下倉庫。然後又找人把托利送到了克拉莫的私人醫院。

托利被擡到兩臺擔架床上,臨行前他還拉着我的手非要問我的名字:

“叫什麽?。。。告訴我,你叫什麽?”

“皮耶羅。放心,您不會這麽輕易死的。”

“你救了我。。。我雖沒用,但我會感激你的。。。”

擔架被推走了,我回到自己的住處蒙頭大睡。我睡得很沉,因為我知道,丢掉一筆小生意沒什麽,沃裏亞很疼這個弟弟,得到了托利的感激,就等于得到了沃裏亞的感激,我的目的達到了。

兩個星期之後,我被沃裏亞邀請到他的家裏參加一個酒會,為了慶祝托利的康複。

這是我第一次要與克拉莫的老大見面,很可能,佩洛也會在場。

在這段時間裏我不知聽到多少關于沃裏亞和他從西班牙帶回的那個鬥牛男孩的風言風語,他的異國風情,他的野味十足,他的趾高氣昂,他與沃裏亞的寸步不離,他沒什麽作為卻能得到的寵愛,他明則助理暗則床伴的身份。。。

岡察洛夫說得沒錯,沃裏亞是個喜歡征服的男人,佩洛只要拿出征服雄牛時表情,只消一個眼神,就會挑起他無窮盡的欲望。

我為何會這麽了解?當他不存在好嗎?就當他不存在。

酒會之期,我換上了得體的灰色西裝,還在上衣口袋裏用白手帕折了一朵漂亮的絹花,我戴上禮帽,穿上外套,體面地走出旅館,平靜地坐上汽車,岡察洛夫知道沃裏亞邀請我,興奮得要當我的司機,一路上都在談論着以後他将如何仰仗我平步青雲。

我低着頭盯着那朵絹花一言不發,只有它才知道,此刻我多麽忐忑不安,多麽緊張,雖然在那種場合我和佩洛不可能有太多單獨交流的機會,可是一想到他的樣子,我就不可抑制地胡思亂想,該用怎樣的态度面對他?是冷漠?視而不見?還是熱情周到?彬彬有禮?該說些什麽呢?好久不見?過得還好嗎?還是請你立刻離開那不勒斯?廢話,統統都是廢話,如果他能聽我的勸告,他就不是佩洛,他也不會離開羅馬跑到這裏。

路程似乎并不長,或者是我太沉浸于自己的冥想,岡察洛夫告訴我到了的時候,我竟然遲遲不能下車。

“好大的別墅!”他發出驚呼,然後看着車裏緊張的我說:“你怎麽還不下來?時間就要到了,別遲到,沃裏亞可不喜歡遲到的人。”

他說得沒錯,我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但是卻我走得步履艱難。

岡察洛夫為我按了門鈴,大門開了,我回頭望了岡察洛夫一眼,他咧着嘴朝我擺手:“好好享受兄弟,全靠你了!”

我勉強地笑了一下,鐵門在身後砰地關上了。

在管家的帶領下我進了別墅,大廳裏金碧輝煌,已經裝滿了人。

我拉了拉領帶,讓自己能更自由地呼吸,同時略微掃視了一下其他人。

這樣的場合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理查德老頭在,他正端着酒杯眉開眼笑地與一位貴太太熱絡攀談。其他人我都不認識,有年長的,也有年輕的,但沒一個臉熟,想必這種家庭聚會一定會邀請上層的人或親戚來,我當然從未見過。

“皮耶羅!這兒!”

正當我不知該如何加入其中,一個龐大的“物體”出現了。是托利,他坐在由傭人推着的一個巨大的特制的鋼制輪椅上,滿面春風朝我使勁揮手:

“這兒這兒!”

我急忙向他走去,微笑着對他脫帽鞠躬致意:

“晚上好托利少爺,看來您恢複得不錯。”

他眯起狐貍眼:“還不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我早變成槍靶子了。。。”

“嘿,我親愛的弟弟,只有最拙劣的槍手才會把你當靶子!”

一個聲音突然插進來,托利的身邊多了一個男人,他遣退傭人,接過輪椅的把手,微笑着彎下腰去,在托利的耳邊柔聲道:“不是要你在房間裏等我嗎?這麽急着出來,萬一傭人手腳不利索,摔倒怎麽辦?”

托利一臉的天真,我看着那竟是撒嬌的神态:“哥哥,我已經康複了,我要急着見我的朋友,皮耶羅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因為彎腰只看到發頂和額頭的男人擡起了頭,看向我——

一個标準的意大利美男子,英俊,性感,迷人,又帶着不羁和強烈的壓迫感,金棕色的短發整齊地抿到腦後,灰藍色的眼瞳就像最古老的狼族的眼睛,一切盡收眼底卻又目空一切。

作為另一個意大利男人,我只能描述至此。沃裏亞他就像一個會走動的磁石。

“皮耶羅?”

“是,沃裏亞先生,是我。能得到您的邀請,我感到榮幸備至。”

我把手放在胸前再次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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