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3)
他。。。我沒辦法為自己和家人報仇。。。殺不了他,我根本殺不了他,他簡直是個魔鬼啊。。。”他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他逼我洩露幫裏的機密,我沒有。。。因為我感激教父,就像我感激強尼,是他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皮耶羅。。。如果你能見到克蕾絲,告訴她我不是個好丈夫,我對不起她。。。如果強尼問起我,你就說,就說。。。”
他的眼裏閃爍着淚花,把我的頭壓得更低,湊近了說:
“就說。。。我從沒愛過他,讓他忘了我吧!”
淚水順着他雖然蒼白卻依然英軍的面龐滑落,他絕望地從我懷裏慢慢坐起:
“他們也威脅了你麽?”他低下頭想了想,立刻說:“是不是。。。麥克少爺也被抓了?”
我點點頭。
“唯一能救他的只有你了啊。”
我再次點頭:“嗯。所以他們帶你來這,我們的毒品工廠,沃裏亞要接手工廠,我跟他說,必需我們兩個同時到場,工廠的負責人才會為我們打開通道。”
他笑了一下,輕聲說:“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再耗費力氣了。”
“別這麽說維托,家裏還有人等着你,強尼他一定很惦記你。”
“強尼。。。”他的眼神突然明亮起來,本來蒼白的面龐也有了血色,他出神地望着遠處的夜空,自言自語道:
“皮耶羅,我還是幸運的,能遇到他。”
我注意到他的雙手和嘴唇都在微微顫抖,便叫他不要再說話,集中注意力休息。
“是該休息了啊。”他呢喃着,把頭轉向身邊安圖拉的一個手下,低聲說:
“皮耶羅,我不會再被他威脅了。。。”
Advertisement
他絕決地,仿佛那裏是地獄的入口。
“砰——!”
無聲手槍摔落在地,一同撒落的,還有鮮血和腦漿,模糊一片,飛濺在我的臉上。
他倒在血泊中,再沒了呼吸。
他的雙眼充着血絲,那裏仍有餘盡的淚,混着鮮血,從他的眼角湧出。
曾經那樣在日光下光彩照人的美麗如花的人,卻偏偏選擇了最慘烈的死法。
安圖拉咒罵着自己怎麽沒看好手上的槍,對手下大發雷霆,責怪他們這麽多人也沒一個人注意到維托自殺的念頭。
我無視他們的愠怒,抹幹臉上鹹腥的血滴,把維托的雙手輕輕疊放在他的胸前,然後默默禱告,祝願他的靈魂能早日飛往天堂。他走的時候,将會帶走另一個人的心。
我沒有太多悲哀,這是他的選擇,我尊重他的選擇,可能他覺得只有如此,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我拍拍盛怒的安圖拉,平靜地跟他說:
“有我就足夠了,三家工廠的負責人全部聽命于我,維托只不過作為第三方到場,如果事出緊急,我一個人也可以通過。”
什麽必須我與維托兩個人同時到場,這只不過是我試探沃裏亞是否捉了維托的借口,如今斯人已去,活着的就更為重要,我只能把維托的慘死暫抛一旁,為我要守護的人竭盡全力。
在簡短的通話和确認之後,工廠帶有密碼鎖和身份識別裝置的厚重合金大門為我敞開了。
我走在第一位,安圖拉緊跟在我身後,然後是他的十二個手下。
我帶着他們神色從容地找到總控制室,東區毒品工廠的負責人裏奇正坐在那裏,随時監視一切異常舉動,對我的深夜來訪雖感到奇怪,但也沒有絲毫懷疑。
“皮耶羅少爺,教父那邊有什麽特別交待麽?”
裏奇是個精幹的人,精瘦中等身材,紅褐色短發,總喜歡穿一套奶白色的西裝,裏邊配着黑色絲織襯衫。
“呃,有。據調查克拉莫最近可能對我們的工廠有所注意,所以教父派了人手過來,以加強安全防護。”
裏奇朝我身後張望了一下,冷面的安圖拉沒有引起他的懷疑。
“那太好了,最近警察也查得嚴,害得大家只能在夜裏開工。多個人手就多分放心,請問這位是。。。”
我介紹到:“他叫安圖。。。”
“叫我安,”安圖拉謹慎地打斷我,沒有報出全名,“我負責警衛。為了得到準确的數字,我想清點一下工廠的所有警衛力量。”
裏奇點點頭表示贊同:“這是應該的。我這就把所有人集合起來讓您過目。”
“就是這樣。”
裏奇通過呼叫器把負責警衛的人都集中在了室內廣場,然後帶着我們也來到那裏。
“負責安全的人力共有三十人,科研人員十人,他們在各自的崗位沒有來,還有一些後勤保障人員,以及負責運輸的人,大概有。。。”
他停下數了數,“有四十七人。”
“嗯,很好。”
安圖拉點頭稱贊,下一秒就舉起了槍。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東區地下毒品加工廠室內廣場的大理石地面上,就橫陳着幾十具屍首。幾乎一瞬間,幾十條鮮活的生命就因為我的緣故,血濺當場。
我忘不了裏奇臨死前因為疑惑而瞪大的雙眼,幾十發子彈貫穿了他的身體,他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以下,驚恐着揮舞着雙手倒在地上。
“原諒我。”
我望着他們,默默地說。
安圖拉留下幾個手下把其他人也控制起來,和我一起趕往其他兩家工廠。
如法炮制,我利用了他們對我和對教父純潔的信任,把他們一網打盡。
終于在天大亮之前,大屠殺結束後,安圖拉親自押送我到機場,和我一起乘上飛往羅馬的飛機。
歸途
當天上午我在安圖拉的“陪伴”下到達了羅馬機場,他租了一輛福克斯黑色轎車,由我駕駛,一同來到教父的莊園。
車停在鐵門前,我一眼便望見了在院中掃地的瑪麗亞,心開始跳得快了起來。
初秋的天空一碧如洗,偶爾有幾只野雁悠閑飛過,遠處群山疊嶂,紅褐色的莊園依然在陽光的照耀下靜穆伫立。雖然這一切萬分熟悉,仿佛時光流逝也不能帶走一絲痕跡,不知為何,我卻感到這怡人的寧靜中隐喻着莫名的蕭索。
“不許耍花樣,不許離開我一米的範圍,如果離開我的視線範圍,我就立刻通知沃裏亞大人,幹掉那個鬥牛小子!”
安圖拉用槍指着我的頭,交待完我必須遵守的協定後命令我鳴笛。
“嘀嘀——”
汽車喇叭聲在靜谧的莊園四周格外刺耳,瑪麗亞驚惶着扔掉掃帚,向門口搜尋着望過來,在可能看清楚我的相貌後,她慢慢笑開了,最後激動地一路小跑朝大門飛奔。
“皮耶羅少爺是你嗎!”
我推開車門從車裏走下來,笑呵呵地看着她,并張開手臂歡迎她:
“是我啊,親愛的瑪麗亞,我回來了!”
她眨了眨眼皮,紅着眼圈任我抱着:
“謝天謝地,您終于回來了,您不知道我有多惦記您。”
我輕輕的摩挲她仍寬厚溫暖的脊背微笑地說:
“我也想念您呢瑪麗亞,我的家人都還好嗎?父親大人他在嗎?”
“他們。。。”
她欲語還休,支支吾吾地吞吐起來,神色看起來有些悲傷但又似乎在遮掩。我正要她多做解釋,安圖拉也推開車門從車裏走下來,瑪麗亞發現他之後立刻警覺:
“少爺,您還帶了客人?”
一想起安圖拉,我本來變明朗的心情頓時掃興得陰霾一片,有些心虛地說:
“是啊,他叫安圖拉,我在那不勒斯結交的一位。。。熟人”
聽說是我的朋友,瑪麗亞立刻卸下了警覺,爽朗地笑道:
“原來是少爺的朋友,那也一定是位好人了!”
安圖拉陰恻地看了我一眼:
“皮耶羅的朋友就一定是好人?”
瑪麗亞高聲解釋道:
“一定!少爺很少帶朋友回家,跟他一起回來的,都是很好的人,都是紳士呢。”
紳士?我自嘲地笑了笑,這位善良淳樸的女仆愛屋及烏地,把所有和我有接觸的人都自動歸為“善類”了。她怎麽也想不到,她心中所謂的“好人皮耶羅”某一天也會領一個冷酷的殺手回家吧,可是物以類聚,這位好人皮耶羅先生也絕非善類,與安圖拉無異,不過是只披着人皮的狼。紳士?哼。
我笑着低頭看了看我腳上的皮鞋——優質的派克皮鞋,已經跟了我多年,平時我總是精心保養呵護,纖塵不染,可是奔波至今,無暇擦拭,它已泥土斑斑。
為了避免尴尬,我要瑪麗亞打開鐵門,好讓我把車子開進莊園的車庫裏。我無心欣賞久違的家園的美麗景色,在瑪麗亞高漲的熱情的迎接下,進了家門——
克蕾絲一身濃黑的長裙,胸口簪着一朵白色雛菊,黑色的裝飾帽紗下,一雙本來靈動的大眼睛也仿佛失去了顏色,唯留四周一圈烏黑,看上去就像幾天沒有睡覺。她失神地坐在沙發裏,手裏擺弄着一個小物件。她的對面同樣坐着強尼,也是一副落魄疲憊的神色,一身黑色的西裝,扣子全部散開,手指間夾着一根香煙。
見我進來,他們一起擡起頭緊張地看過來,發現是我後,都張大了嘴巴,然後飛快地對視了一眼。
我的突然回歸,很讓他們吃驚吧。
克蕾絲最先反應過來,迅速合攏了嘴巴從座位上站起來,我這才發現她手裏擺弄的物件,正是教父從不離身的煙鬥——教父愛煙鬥如命,此刻在他女兒的手裏被肆意擺弄,如果他人在,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攏遍全身。
“皮耶羅?”
強尼神色閃爍,先叫了起來,顯然他也沒料到我沒有預先通知就跑了回來。
我朝四周望了望,發現客廳裏邊的套房內隐約可見擺滿了白色的鮮花,還有。——花環,我不能十分肯定。
克蕾絲看到我身後的安圖拉更加局促起來,臉上露出一絲恐懼的神情,不過轉瞬就恢複了平靜。
“皮耶羅,你回來怎麽也不事先通知我們?”
她尖着一貫的嗓音問我,還是難改的霸道語氣。
“事出緊急,來不及做那些。。。父親呢?”
克蕾絲看了一眼強尼,強尼站起來,指了指我身後的安圖拉問道:
“這位是誰?”
“安圖拉,我的一位熟人。”
兩次介紹,我都沒有說他是我朋友,因為在心底我根本不想把沃裏亞身邊的人當作朋友,在他下令殺了那麽多幫裏的兄弟之後,我更不能視他為友人,甚至,當他是仇人,即使他也不過是履行職責,即使我只是說謊,我也虛僞到了只在言語上下功夫,好慰藉我那被愧疚每時每刻噬咬的心。
我沒有動,依然讓安圖拉隐藏在我身後,在教父這裏,他的出現是不榮耀的。
安圖拉微微沖他們點了點頭,克蕾絲眨眨眼睛,而強尼看起來并不太喜歡他。
“父親呢?怎麽沒見他?”
我發誓,我問這句話時,純粹是有些思念我的教父,而不是急于找到他的人,好方便安圖拉逼着我幹掉他。
強尼插着褲帶低頭沉吟了一下,然後擡起頭指了指裏邊,對我說:
“他在裏邊休息,你自己進去看他吧。”
我疑惑地慢慢了走了過去,敲了兩下虛掩的房門,然後小心翼翼地推門走進去——
教父他神色安詳,雙目炯炯的望着前方,兩片薄唇微微抿着,嘴角似有笑意,那是混雜着老人的慈愛,領袖的威嚴,為人的恭謙和教父的寬容的一張面孔,此時正靜靜地被挂在白幕牆的正中央,等待敬愛他的子民所瞻仰。
“父親他前天半夜,突發心髒病,搶救無效,淩晨四點半死亡。我們忙着辦喪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我沉默着望着教父炯亮的眼睛。
他接着說道:
“皮耶羅。。。你也知道,父親的心髒病有好幾年了,前幾天我們有筆生意被警察給搞砸了,損失很嚴重,父親一怒之下,心髒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變得非常脆弱,誰知道,還沒過兩天就去世了。。。我。。。”
他哽咽着再說不下去。
我安靜地聆聽着教父是如何告別輝煌的過去,不甘地迎接死亡的全過程,心亂如麻。
我試圖擺脫他,從我小時候第一次來到這個教父的莊園的時候,我就試圖擺脫他,我在心裏詛咒他,絕食,整夜不睡覺,與強尼打架,捉弄家庭教師,甚至偷偷剪壞他吩咐羅馬最好的裁縫給我做的禮服,不知為什麽,我總隐隐感到我父親的死與他有莫大的關聯,也許導致我父親被殺的那個元兇就是教父,這種感覺到最後竟變成了一種偏執,帶着這種偏執我步入了少年、青年、成年。在教父的悉心照顧下,我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有大學法律專業的文憑,卻沒有快樂的童年,父母的死亡是即使教父這般既嚴厲又慈愛的養父也無法彌補的缺憾。我願意替他殺人,願意幹壞事,是因為冥冥中我想利用我的行為增加他的罪惡,我十分篤定他死後一定無法上天堂,所以我努力的詛咒他下地獄。可是,如今他卻沒有任何預兆地,死了,我感到了願望實現後蒼涼的空虛,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我三十年的生命都與教父緊密相連,雖然他不是我的生父,雖然我恨他把我變成一個劊子手,可是不得不承認,我仍深愛着他,這種愛和我對他的仇恨交織着,讓我痛苦不堪。
他死了,我恨他,卻不希望他死去,起碼現在不希望,因為那是——
我的教父。
我僅有的父親。
“遺體呢?”
“拉去火葬場火化了。”
“這麽快?”
“這是父親生前的願望,幫裏還有很多雜事等着料理,我只能盡快去辦,你知道,還有許多事等着我。”
悲傷過後我稍覺寬慰,既然教父已死,沃裏亞就不用指望我提着老人的頭回那不勒斯了。
“皮耶羅,你知道,父親他生前曾立過遺囑。。。”
強尼吞吐起來,“他的財産除了我、麥克和克蕾絲繼承,也有你的一份。”
我不語,對于他即将宣讀的遺産分割我沒有一點興趣,錢財也把,權力也罷,我都打算拒絕。
“我們住的這座莊園他留給了你,還有他還在美國的俄亥俄州為你買了一塊土地,他知道你喜歡馬,打算在那裏蓋一座馬場,我聯系過了,馬場還沒有建好,将來你親自過去監督他們完工,就可以有一座自己的跑馬場了。此外,還有父親名下九所貿易公司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哦,馬場是麽?。。。”我為教父的關心而感動,他的确非常了解我,也非常愛我,可是他再不知道,我寧願不要馬場,只要他活。
“你們呢?你們得到了什麽?”
“克蕾絲得到了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還有一家早年父親為她投資的一家百貨商場,現在歸她名下了。而我,同樣是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麥克也是。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父親把他捐給了慈善基金會以及羅馬的孤兒院。”
“那麽。。。”我知道最重要的——
“K幫呢?歸誰?你還是麥克?”
“這。。。”他搓了搓手,似乎很難啓齒,“由我和麥克繼續經營。。。皮耶羅,我知道你處理和管理幫中事務的能力比我和麥克都強百倍,可是父親他知道,你的真實心意,并不願與k幫為伍一生,所以他給你完全的自由,去做你喜歡做的事,父親他很體諒你,不是嗎?”
所謂的自由,這就等于把我一腳踢開了。
對于k幫,我的感情是複雜的,我願意被合法合理地一腳踢開,但不是現在,在教父死因不明,佩洛身陷敵營之時,我還需要借助它強大的黑暗力量。
“也就是說,現在掌管幫中事務的,是你。”我一語挑破面紗,沒時間再與他捉迷藏了。
強尼諱莫如深:
“不,是我,和麥克。”他特意加重語氣,“但是麥克在你去了那不勒斯之後也跟着失蹤了,如果他在三天後父親葬禮之日再不出現,即相當于自動放棄繼承權,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任何時候都有他的份,但是葬禮上如果他還不來,那麽k幫就不需要他了。”
“這是你的決定?”
“幫中三位元老的決定。。。皮耶羅,”他擺出一副俨然幫中老大,或者說教父那樣的面目來,用教父對教子的口氣向我宣布,“你不該有疑義。”
這是來自西西裏黑手黨純正血統的威脅,他以安東尼奧教父嫡親長子的身份,命令一個從血統和繼承上都不受歡迎的虛假,退出他的家庭和權利之争。
“當然。”
我毫無疑義,我也沒有資格去疑義,可是我有發言權。
“我想麥克他總會想說點兒什麽。。。”
“皮耶羅!”他突然靠近我,表情變得猙獰,本來端正沉默的五官因為威脅而錯位扭曲,這是他感到危險時唯一的表情,我了解。
“那個鬥牛小子是不是老頭子的親生崽很難判斷,老頭子相信我可不信!随便哪裏找來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就認定是自己的兒子再委以重任,老頭子他是瞎了眼。反正老頭子已經死了,那小子連鬼影也沒,我勸你不如識相些,安安穩穩去過你的馬仔生活,別再跟黑道扯上麻煩,否則我可難保幫裏那麽多弟兄的槍支,哪一支會為你走了火!”
我忽然想起維托,如果他還活着,看見這樣醜陋的強尼,還會不會依然留戀。
我不理他的惡語相向,滿腦子都是維托自殺前的慘狀:他的雙眼充着血絲,那裏仍有餘盡的淚,混着鮮血,從他的眼角湧出。
“他。。。要我轉告你,”我把聲音放得低沉,以顯示我對死者的敬意:
“他說,他不愛你,從不愛,要你忘記他。”
說完這句話,我深呼了一口氣,覺得輕松了不少。
用那破碎的身體背負沉重的愛固然可憐,但以愛的名義替人背負不愛,也不會好過到哪裏。
“你說。。。說什麽?”
我聽到那聲音在顫抖,可我依然害怕看他的臉,怕另一種絕望,頃刻就能摧毀在教父死後,他贏得家族奪權的勝利笑容,好不容易建築的驕傲。
“我說什麽?唉,真是困難啊。”我又一次嘆氣,不得不直視他即将而至的絕望:
“強尼,他死了。”我盡量保持平淡的語氣,不摻雜任何私人感情,“維托,他被沃裏亞囚禁後,為了不讓被利用,自殺了,用槍,指在這裏。。。”我用手比劃出開槍的姿勢對着自己的太陽穴,重複了那姿勢:
“這裏。”
眼前的面孔瞬間慘白了,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畫作被暴雨打濕成了一張褪去顏色的畫紙,漸漸灰敗,他的瞳孔慢慢放大,眼皮輕點了一下,還沒有蓄積的過程,淚珠就立刻滾落。
“你說謊。。。你說謊!”
他嘴唇顫抖得更厲害,哽咽着情緒失控,可是錯位的五官卻回歸了正途,在我看來,這樣的痛苦反而比父親的逝去還要真實一百倍。
是不相信維托的自殺,還是不相信要我轉告的那個愛的宣言?
“我沒有說謊。”
他的表現已經證實他的确相信了我的話。
“不,你說謊!”
他靠着牆,伸出五指用力在空中一揮,然後低頭啜泣。
“還有,我不知該說不該說,因為下面要說的和轉告的話相矛盾。。。我認為有必要告訴你。他還說,遇見你,是幸運的。”
仿佛被最後一顆子彈擊中,最後的遺言是致命的,他抱起頭滑落在地上,把頭深深埋在支起的兩膝之間,雙肩在一下一下地聳動
————
我想,我幹了一件比奪人性命還殘忍的事。
教父之死
安圖拉不相信教父這麽輕易就送了性命,我也不相信,雖說教父的心髒病确實能要了他的命,可是他一直都把藥帶在身上,出門有保镖在側,在家有兒女傍身,他叱咤風雲的一生沒理由就這麽随便葬送了。我暗中向幫裏的其他元老和幹事打聽此事,他們也都口徑一致,稱教父确因心髒病發作無藥可治,死在了自己的房裏,因為發現時已經沒了脈搏和心跳,所以沒有送醫院,就在家裏接受了牧師的禱告,然後按照教父生前的遺願,遺體被拉到火葬場火化。這一切不過發生在三天之內,這位年過六十的黑暗世界的帝王,僅用了三天,就從他自己的王國裏徹底消失了。
強尼給我們看了醫院開具的死亡證明,安圖拉不相信也沒有辦法了,他灰着臉對我說:
“還真是麻煩,老頭子不是被你所殺,看來你與沃裏亞大人的交易要重新談判了。沒辦法了,我這就通知他,安東尼奧已死。”
他的話讓我不寒而栗,教父死了,就表示我與沃裏亞的交易籌碼失效,只要他知道了這點,能放佩洛的幾率幾乎為零,我必須立刻找到新的籌碼代替,或者不讓他知道教父已死,那麽可選擇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馬上殺掉安圖拉,可是殺掉安圖拉,沃裏亞聯系不上他,也會懷疑我的叛變,佩洛仍有危險,這麽看來只有。。。
“我餓了,不如我們先吃點東西。”
安圖拉點頭同意,再冷酷的殺手也抵擋不住饑餓的侵襲。
我告訴強尼我和安圖拉會在家裏住上一天,然後還要趕回那不勒斯處理工廠的事。我計算好了這兩天被沃裏亞接手的三家毒品工廠将會受到警察們的拜訪,所以在沃裏亞為此暴跳如雷之前我必須要把佩洛救出,否則他會在盛怒之下毀掉我們所有的君子協定。
安圖拉無論如何都不肯離我左右,所以我們只好一起住在我的房間裏,幸好我的床很大,可是兩個男人再要好,如果不是那種關系,睡在一張床上都會讓人渾身不自在,何況,我們又是監視與被監視的關系,我無法忍受與他同衾而眠,便把自己舒适的大床讓給了他,在長沙發上搭了一個床鋪,打算将就一宿。
在睡覺前我讓瑪麗亞送來了一瓶我最愛的法國紅葡萄酒,準備了兩個酒杯,并在其中一個杯上暗暗作了些手腳。還記得我在去那不勒斯前佩洛給我的那小瓶毒藥嗎?我沒有用在維托身上,這回打算用在安圖拉身上,我并不想毒死他,他死了比不死更麻煩,所以我控制好了量,很少很少的量,他不會被毒死,卻會被毒得動彈不得。我當着他的面把葡萄酒倒入他的杯中,以消除他的警惕之心,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他以為同樣的酒我不會給自己下毒,就放心地喝了,殊不知,下毒的地方不是酒,而是酒杯,我把那毒輕點在杯底,無色無味,悄無聲息地混入紅色液體中。
這酒,如此甘美,如此香醇,我一點點喝着,看他因為口渴而一飲而盡,跟着,也一飲而盡。
安圖拉舔了一下嘴唇,說了一句:
“這酒。。。還不錯。”
我也照樣舔了下嘴唇,附和說:
“是啊,真不錯,上等的法國宮廷佳釀。”
于是不久,他在美味的毒藥中進入了夢鄉。
到了半夜,我悄悄來到他的床前,輕輕碰了碰他的手指,不動,我又加大力氣拍拍他的胳膊,也不動,我把手指湊近他的鼻底,幸好還有呼吸,他沒有被毒死,可是暫時不會醒來,希望他醒來之後舌頭沒有變硬,否則我就會因他無法及時與沃裏亞彙報而功虧一篑。
我用被單把他捆牢固定在床上,再用枕巾塞住他的嘴,安頓好他之後我把房間的門鎖好,通過走廊悄悄來到教父的書房。
我得盡快召集人手,而時間緊迫,來不及下達所謂的任務書,只好就近找幾個人直接用電話聯絡,看看利用我的領導身份,能不能說動他們破例進行這次營救行動,而他們直接的聯絡方式,只有教父才有。
教父的秘密記事簿就放在書房書櫃的一個機關裏,只要抽出那本柏拉圖的《理想世界》就能啓動機關,這個秘密記事簿就放在書後的暗格裏。記事簿帶有密碼鎖,那個密碼我是無意中窺到的,自此便深深牢記,因為那一串數字我太熟悉了,是父親被處決的日子:19500305。
在知道這種巧合後,我曾經震驚過,也懷疑過,可是迄今為止我并為從兩者之間找到任何聯系,或許它真的只是一個巧合。
我打開了寫字桌上的臺燈,借助昏黃的燈光拉出了柏拉圖,暗格立刻開啓了,記事簿還在,撥開密碼鎖,記事簿裏密密麻麻記載着許多信息。
我粗略的看了一下,有些是教父在政界的關系戶,有些是采取非法手段所需的毫無幹系的暗殺者,有些則是貿易分類信息,用不同形狀的記號注着各種标識。在其中一頁,我找到了暗殺集團的人員信息,上面有他們各自的住址和電話。
我注意到其中有三人就住在羅馬,一個是醫生,一個是退伍軍人,一個是乞讨者,住址不詳,但有聯絡電話。我立刻抓起電話按照記錄順序先撥通了醫生的號碼,響了很久終于從聽筒裏傳來一個心不在焉的聲音:
“教父,我在聽。”
我略略有些吃驚,忽然想到這個電話一定是教父與殺手們的秘密聯絡電話,所以對方一接聽就立刻判斷是教父。
“以k幫教父的名義我需要您的幫助,路加西醫生。”
電話那頭忽然沉默了,我以為斷了線,哪知對方在沉默之後忽然問道:
“黑鷹,是你麽?”
我又是吃驚,那些人從未見過我也從未與我交談,按理說不該這麽容易就識別我的身份,但是沒時間想明白每個細節了,我直接提出要求:
“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救一個人。”
“什麽人?”
“麥克,安東尼奧教父的小兒子,他現在被那不勒斯的克拉莫抓了起來,關在塞拉迪蒙大街124號,在明天傍晚之前,請務必把他救出。”
“黑鷹,你知道沒有教父印章的任務書我無法行動。”
“我知道,可是我沒有多餘時間給你們寄任務書了,人命關天,如果明天傍晚之前不能救出他,教父的小兒子就等于間接死在您的手上,您還要任務書麽?”
這句話是關鍵所在,對方已經動搖了。
“那。。。為什麽教父不親自通話?”
他們都不知道,看來強尼完全封鎖了教父去世的消息,以免引起家族之間的利益厮殺。
“教父再也不能與您通話了,他在三天前因心髒病去世,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希望您也能保守秘密。”
對方沉吟了一下說:
“好吧,我接受你的任務。我将于明天早上趕往那布勒斯,您只需等在這裏,救出人後我會設法聯系你。”
“不行,我也得與你們一起行動!”
“黑鷹,你是知道的,任何行動我們才是執行者,你只需下達任務并等候結果。。。”
“這次不同。。。”我堅決否決他的提議,“你們要救的那個人,連一分鐘我也無法等下去!”
他再次沉默了,好半天才說:
“既然如此,那麽明天早上七點鐘,教父莊園的大門外,我将屆時恭候。”
“你願意破了規矩與我同去?”我指的是身份高度保密的問題,而他說:
“既然是破例,那麽規矩也可以破例。”
挂掉電話後,我又聯系了其他兩人,和醫生一樣,這兩個人起初也不敢沒有教父任務書就采取行動,在我的威脅下他們才勉強同意。
布置好一切後,我回到了房中,安圖拉仍在昏迷中,我謀劃着如果明天早上到了他與沃裏亞彙報的時間還不醒那該怎麽辦。
這時我的房門被輕輕叩響了,我警惕地通過門鏡向外張望,結果很驚訝,敲門的竟是瑪麗亞,她神色慌張,左顧右盼,似乎生怕被人發現。
“瑪麗亞?這麽晚了,你來幹什麽?”
“皮耶羅少爺,我想跟您談談,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對您說,請您開門。”
“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我把門打開,她走了進來,捏着裙擺有些不安。
“少爺,我不知當說不當說。。。”說完她朝裏張望,看到安圖拉被五花大綁在床上,張大了嘴巴。
我知道這“很重很重要的事情”一定很重要,否則她也不必深更半夜跑到我房裏來,而且一定要避諱克蕾絲和強尼。
“他癫痫發作,必須得固定住。”
我解釋道,為了不引起她的恐慌,只好把下毒事件說成安圖拉羊癫風發作。
“啊,您的朋友還真可憐。”她唏噓了一下,走到我身旁。
“少爺,關于老爺的死,我得向您彙報。”她是吸一口氣:
“其實,其實,老爺心髒病發作跟警察無關,是強尼少爺,不知道為什麽那天下午他跑去書房跟老爺争論,他們争論得很兇,門沒關嚴實,正巧老爺要我給他端杯茶來,見到他們正忙,我就沒敢進來,躲在門後悄悄地向裏張望了。我看到老爺因為生氣面紅耳赤,他捂着胸口,一只手着急地掏口袋找藥,可是因為發抖,藥掉在地上,強尼少爺撿了起來卻并沒有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