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暗香(下)
蘇暗香(下)——聞君偏愛梅,可知桂花香
且說因新皇即位不久,東瀛譴使團朝賀,卻又暗藏野心地随行了一名叫做宮田誠的東瀛劍道高手,欲挑戰中原劍術。
而新皇素來好聞江湖轶事,知道今年九月初七便又是四年一度的華山盟會,屆時将雲集衆多江湖高手,便提議使團于九月前往華山,一覽中原武林盛會,切磋技藝。
蕭潛後來随行的兩位朋友,一名叫作楚劍辭,一名叫作燕無痕。
楚劍辭劍法卓絕,當下年輕一輩高手中鮮有敵手。就連歐陽少君,論及劍法淩厲迅疾之處,也是甘拜下風。
其父親原是朝廷文官,雖位卑職低卻天生一股浩然之氣。然而世事無常,在楚劍辭九歲時,家庭突遭變故,只剩下自己和年僅四歲的幼妹。彼時的楚劍辭尚自年幼,不幸與幼妹離散,自此孤身一人,心志不定,為生存所迫,一度曾誤入歧途做過殺手刺客。
所幸亡父在天有靈,在七年前公子起大破赤焰教一事中,楚劍辭得遇一無名前輩指引,重新繼承了亡父的風骨氣節,家國意識十分厚重,聽說此事後便和蕭潛、燕無痕說道:“此次華山盟會不同以往,我欲前往華山,并打算不日動身。”
燕無痕原本浪蕩好事之徒,這三年以來,蕭潛一心編著經典安慰父親,楚劍辭一心尋找當年失散的幼妹,而這燕無痕卻是十分純粹的游蕩了。因此他便說道:“如此盛會,四年難得一次,縱使沒有東瀛高手前來尋釁我也是要去湊個熱鬧的。”
他說完話後時常喜歡一挑嘴角,似笑非笑,樣子十分輕佻,然而卻并不令人覺得可憎讨厭,反而有種奇特的魅力吸引人想與之親近。
蕭潛想到自己與華山掌門鐘無念鐘先生頗有淵源,七年不見也該前去探望一番才好,便也說道:“我雖不精于武功,但卻和鐘掌門很有淵源,也想借此機會探望他老人家。此次盟會又非同小可,此地距岳陽不遠,三年不見歐陽,不如我們先前往岳陽邀他一起前去。”
于是三人便不再耽擱直奔岳陽,剛進岳陽城,便有擁雪山莊的人告知少君。
少君十分高興,在三人中午趕到之際便在山莊內設下洗塵宴,知道燕無痕好飲,便特意從醉金樓購置了幾壇美酒。席間兄弟四人久別重逢自然無不歡喜,除了楚劍辭從不飲酒外,少君,蕭潛,燕無痕三人無不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少君宿醉醒轉過來,便見夫人推門進來。少君眼神朦胧,只問道:“他們兩個可醒了?”
擁雪夫人端來熱水,一邊為少君擦拭臉龐一邊答道:“無痕慣飲慣醉,比你早醒了近一個時辰呢。蕭潛一向不善飲酒,又有許多心思,只怕還要半個時辰才好。”
少君皺皺眉頭,又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擁雪夫人答道:“已是巳時末了,我倒真擔心你大醉過去要睡一整天呢。”她語氣中略帶嬌嗔,姿态十分可愛,少君見了十分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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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雪夫人卻突然又露出傷感之色,繼續說道:“這三年來我做你的妻子是極不稱職的,不曾添得一兒半女。按照往年慣例,九月重陽我們總是要登山祭拜湘君夫人祈求庇佑的,然而如今你即将遠游,重陽已是無望回來,只有提前祭拜,希望湘君夫人感念虔誠,莫要怪罪,始終記得癡女一片赤誠才好。”
少君握住夫人的手說道:“我常聽老人們說兒女之事不過是前世孽債,每念及自己少年時候總令父母憂心,便深覺此言不虛。因此縱是我們始終沒有孩子,也并非世俗眼中那般可憎,反倒更可見我倆前世赤誠坦蕩。今生我只希望能夠和你相愛白頭,你萬不可被俗世眼光過分左右,以後切莫再說出自己不好的話來。”
少君說這話時語氣異常溫柔,眼神也十分多情,姿态之美妙令婢女們見了都十分感動,只覺得少君與夫人果真是一對天偶。
少君又笑道:“拜祭湘君之事你我早已約好,倘若我今天睡死過去,那麽明天不走也是要和你一起前去還願的,只是目前先拜了這月下老人才好。”
于是少君穿好衣服洗漱完畢後,便與夫人一起拜祭月老像,希求生生世世永結夫婦。
這時燕無痕聽聞少君已經睡醒,便來找他,恰好看到此景,擁雪夫人不勝羞赧。
燕無痕本想趁此機會揶揄一番,但轉念想到終究是自己有些冒失了,便說道:“我雖然不谙筆墨,但也曾見過一些名家真跡。這幅月老像神态慈祥,眼神細膩,栩栩如生,想來也是出自某位名家之手吧。”
擁雪夫人急忙答道:“這是去年時候病梅公子妙手偶得贈予歐陽。月老是有名的神明,廣受人間香火,我們不敢亵渎,因此便每天焚香叩拜以表信仰。”
燕無痕其實早已看到落款題字,聽到擁雪夫人如此說法心中好笑,心想嫂夫人還以為我沒聽見他們口中的祝詞呢。他想到昨日少君已承認外界傳聞蘇暗香與自己交好的事實,便認定這月老圖乃是他們夫婦二人主動向病梅公子求得,卻也不拆穿,說道:“就是那個蘇暗香麽,我聽說此人異常神秘,武功深不可測,倒不曾想到他還是如此風雅的人物。”
少君笑道:“昨日我便說過此人是個風流人物,今日見字如見人,你看到這月老圖總該信了吧。”
燕無痕見這月老神情飽滿,便覺得這蘇暗香也定是深情之人,落款題字瘦俊挺拔,想必性情孤高,而筆畫之間有些凝滞,心中恐怕思慮過重了。
少君見他看得認真便又說道:“蘇兄其實是個文武全才,十分喜愛梅花。聽他說少年時曾因過分貪賞梅花被大雪凍壞了身子仍舊不覺,以致從此落下病根,身虛體弱,倒是十分可惜。我和擁雪聽說後,便送了他病梅公子這個雅號,他也十分喜歡,可在我看來卻真感嘆造化弄人,天妒英才了。”
擁雪夫人見他們二人始終談論着蘇暗香和這月老圖,心中總是羞赧,便問道:“劍辭呢,還沒回來麽?”
少君知道夫人心中所想,雖然已猜到楚劍辭聽聞蘇暗香與赤焰教有所關聯,而楚劍辭對七年前的事情也有極大懷疑,恐怕日後會和蘇暗香有所沖突,為免自己以後夾在中間為難,定是趁着大家正式見面之前單獨去會蘇暗香了,心中不禁感慨,口中卻仍裝作不知,順着夫人話頭問道:“他去哪裏了?”
擁雪夫人便答道:“溫叔一大早便見他出去了,卻不知去哪裏了。”
少君想到這兩年來和蘇暗香相交越深,就越感覺蘇暗香心中似乎有一執念頗深。然而蘇暗香不說他便也不問,心裏卻始終為他感到擔憂,生怕他本就身體虛弱,加之心思太重傷身不已。
他聞見屋外桂花香氣馥郁,十分美好,便親手折了一枝桂花,并附了一封書信寫道:“聞君偏愛梅,可知桂花香?”喚來一名得力下人,命他交予蘇暗香。
蘇暗香看了書信,知道少君又在勸解自己看開一些,将心思多放些在享受生活的美妙樂趣上。但蘇暗香自己卻想:我這執念非比常人,豈可輕易放下?于是便将廳中擺放的一塊造型特異的奇石交給送信的下人,以明己志,連回信也不曾寫得一言半語。
少君收了石頭又聽下人回報說昨夜涼氣浸人,蘇暗香晚睡了一些時辰,一時不察又感染了風寒,咳嗽不止,便覺得其人真是教人痛恨不已,但卻也無可奈何了。
楚劍辭此時早已先于送信下人回來,少君本想向楚劍辭問一下蘇暗香病情,但想到楚劍辭一番苦心獨自會見蘇暗香,便作罷假裝不知他去了遠香樓。又聽蕭潛已經醒來,便去看望蕭潛,順便讨問些金玉良方。
然而蕭潛昨日看見擁雪夫人和少君三年如一日,始終恩愛異常,心裏十分為他們高興,聯想起自己卻又不禁有些淡淡的失落悲涼,憂喜交加,因此醉得特別厲害。加之他平日其實并不慣飲酒,此刻醒來只覺頭痛難忍。少君見此便不再問醫,安慰了一些話語,吩咐下人照管他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少君回來只見擁雪夫人正在為自己收拾行李,便說道:“此去華山路途遙遠,何況又有要事在身,恐怕要耽誤數月。我不在莊裏你也不需操勞,大小事宜交給溫叔去辦便好,只是父母大人簡居山頂,還要勞煩你經常慰問。”
擁雪夫人道:“這些都是做兒媳的本分,何況我出身低微,原是和你不相配的,承蒙二老均不嫌棄,才讓我能如願作了你的妻子。而且這些年我雖極不稱職,二老卻始終對我和顏悅色,不曾有過半句責罵,因此我早已将他們視作親生父母了。今天已經是八月初十了,夜裏涼氣漸重,二老索居山頂更是首當其沖,我吩咐新添置了一些衣被,下午拜祭湘君順便将它們帶給二老,也算是你遠離告別。”
少君聽了十分感動,說道:“你想得很周到,我剛聽下人說蘇兄昨夜已不小心受了風寒,心裏正記挂着二老呢。”
提到蘇暗香,少君又說道:“蘇兄身體如此羸弱,也難怪蘇小妹執意也要一同前往華山了。”
擁雪夫人聽了也十分難過,答道:“起初傳聞有東瀛劍客要去華山,我便知道你定是要去的了。可誰知後來竟然還驚動鐘老先生親自寫信邀你前去,我才想到其中兇險非同小可,莊裏下人們是不能分擔的。我擔心你不下,也痛恨自己女兒之身,又擔心二老在家,不便陪你遠行,而蕭潛他們又不曾回來,便邀了他同你一起赴會,如今看來卻是害了蘇氏兄妹。”
少君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責,你在家中我心中便無比安定。而且依我看來,似乎蘇兄期待此次盟會已久,便是你我不邀他,他也會來邀我的。好在蕭潛他們此時回來,也意欲前往華山,有他這小聖手在一旁,你總不必擔心的。”
說起蕭潛,擁雪夫人眉頭不禁微微蹙了一下,感慨地說道:“當初我們三人一同相識,在我們婚宴後他便自己尋求醫道去了,雖然比你還要年長兩歲,如今二十有八,已快到了而立之年,卻依舊單身無伴。他弟弟蕭淵小他三歲,今年都已娶了親。前些時候父親還對我言,談及蕭伯父從京城來信說擔心兒子終身大事,要你我幫忙物色。然而蕭潛并不在此處,我卻是有心無力。如今你們既要一同去往華山,蘇妹妹溫婉體貼,極其會照料人,而且她為了哥哥的身體也一心渴慕這位傳聞中的小聖手,依我看來他們是十分般配的。若有機會,你這個做兄弟朋友的該幫襯着些才好,也免得老人家如此挂念。”
少君答道:“雖然蕭潛性子溫良,卻也過分專情固執,你我若是刻意撮合反而适得其反。再說感情之事乃是天成偶得,依我看倒不如順其自然。蕭潛性情如此溫潤,必是福緣深厚之人,一定可以找到如意伴侶的。”
擁雪夫人聽少君如此說法,想來可能是自己太過在意,反而有些放不下了,便默認了少君的觀點不再說些什麽。
下午時候,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少君、夫人便趁着天氣正好,和蕭潛等人帶着幾名心腹小厮随同前往祭拜湘君,并和神君告別。
少君又交代了老管家溫叔一些莊中事宜,特別囑咐夫人的貼身侍女要好生照顧夫人。只待第二天一早,少君一行六人便出發前往華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