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沈臨淵(中)

沈臨淵(中)——倚梅吹雪添君顏

且說少君擔心蘇暗香下落,可連月以來卻杳無音訊。擁雪夫人見了莊裏梅花開得格外可愛,便安慰少君道:“花既如此,人豈堪憂?”

少君似乎覺得很有道理,終于露出些笑容。

擁雪夫人便又說道:“去年蘇暗香送了你一壇雪水,至今仍然埋在這梅花樹下。今年他既不在,不妨我們自己也掃些雪水來。”

她披着一件素紫鬥篷,邊上繡着白色的狐裘,挽着高高的發髻,兩鬓垂下幾縷烏黑的發絲,襯得肌膚如冰雪般清麗玉潔。說着便輕輕提起裙擺走到樹下,小心翼翼地從梅花瓣上一片一片地将上面的白雪掃到一個素淨的白玉壇中。

少君只見擁雪夫人十指纖細白皙,眼波明麗清澈,如清泉一般,雙唇的顏色固然不及那紅梅般熱烈,卻十分的優雅從容,不由得怦然心動。

“若是你将這花瓣上的雪吹落下來,化掉的雪水才真正的是人間極品呢。”少君一邊調笑着一邊來到擁雪夫人身旁,和她一起掃雪化水。

擁雪夫人嗔怪了他一眼,少君便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鼻尖。擁雪夫人心中感到甜蜜幸福,臉上浮起一片紅暈,便緩緩湊近一朵紅梅,雙眸微閉,朱唇輕啓,小心地将上面的雪花吹落到一個新的白玉壇中,飄起的雪霰沾在她長長的睫毛上,輕輕顫動。

回廊上過往的丫鬟侍女們看見夫人站在雪中倚着盛開的紅梅,身旁的少君一身白袍眉目多情,身形容貌果然都是美麗無雙,情景已可入畫,口中都十分贊美二人的恩愛。此時又見了夫人彎腰吹雪的姿态,更是覺得曼妙多姿,猶如天女一般,幾要感動地落下淚來,癡癡地望着挪不開步子。

“這種過分風雅的事情我原本是做不得的,然而和你一起時卻覺得十分有趣了。”

“是啊,倘若不是你在我身邊,我也是做不來這些事情的,即便是做了也斷然不如現在這般有趣。”說着擁雪夫人便不自覺地微微笑了起來。

少君心裏感動,覺得這一片天地之間,再也沒有什麽比這眼前人更加美妙的了,便捧起擁雪夫人的臉在紅梅樹下細細地吻了起來。

“昔年公子起和了空大師曾以落葉拂身的方式比試內功高下,江湖人聽了都覺得十分有趣新奇,紛紛效仿此法拼較內力,然而時至今日,始終無人能超越他們當年的成就呢。”

公子起名聲卓著,幾盡家喻戶曉,擁雪夫人對他的諸多事跡也有所耳聞。

當時他和了空大師俱是十片落葉保持了八片完好,雖然貌似平局,然而了空大師年紀遠長于公子起,佛門內力又十分溫柔和煦,因此自承輸了。但公子起也肅然起敬,說道:“這般比試更側重于內力運用之巧妙得心,晚輩年輕卻只怕還占了便宜。至于內功深厚高低自是不敢與大師相提并論。”

少君扶着擁雪夫人回到回廊上,自己又來至庭院之中,骈指淩空虛切,激發出一道無形劍氣,一劍削落十朵盛開的紅梅,又拂袖一掃,掌風将那十朵紅梅完好地拂至頭頂高空,便雙眼緊閉,雙臂一震,一股罡氣從周身散發出來,周身方圓三尺之內,積雪均被蕩得四處翻飛,地面猶如被掃過一般,不留一片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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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雪夫人被散落的雪花遮住了視線,看不真切,只見點點紅花在少君身旁緩緩飄落,卻不知是否完好。及至雪花紛紛落幕,那十朵紅梅已落至少君膝蓋處,擁雪夫人仔細一看,竟然無一被內力震傷,心中感到無比驕傲。

然而她看到少君臉色沉着認真,嘴角卻似乎有一絲笑意,心中又想道:“莫不是他早已收了力氣在故意騙我?”便彎下身子團起一個雪球朝少君扔去。

那雪球距離少君身體尚有三尺之遙,便砰然碎開,被罡氣震作齑粉絮絮落下。

少君依舊渾然不覺,待心中感知到十朵紅梅紛紛墜地後方才睜開眼睛,徑直走過去牽起擁雪夫人的手,說道:“我方才一閉上眼睛,腦海裏閃過的便總是你剛剛紅梅吹雪的姿态,揮之不去,全然無心順應落花的軌跡去控制氣力的強弱分布了。想必那十朵紅梅早已被我摧殘地淩亂不堪了吧。我作下如此罪孽全應記在你頭上才對。”

擁雪夫人笑而不語,只是用手指着他剛剛落花的位置。

少君回頭望去,只見十朵紅梅俱都完好無損地躺在地上。擁雪夫人淺笑吟吟,說道:“正是全應該算在我的身上才對。”

少君也覺得十分不可思議,想起自己以前一心一意地去操控內力流轉,最多也只能保持六片葉子不敗,如今放空念頭,反而竟一舉達到了十全十美的境地。其中奇妙,倒真是難解。他又想起了楚劍辭在華山遇到藍庭煜時說過的話,似乎又有所悟。

第二天早上,大雪漸漸融化成水,從房檐下滴落,因天氣嚴寒,便結成了冰柱,透明無色,晶瑩亮麗。日光一照,擁雪夫人見了覺得分外可愛,一時淘氣竟忍不住拿起一根青竹竿去敲擊那些冰柱。

只聽“啪”的一聲,一根冰柱便堕在地上折斷碎了。

“莊主,有大事發生了。景盟主他暴病亡了!”

“景盟主暴病亡了?”少君看着溫叔嚴謹的态度十分愕然,口中又喃喃念道:“如何會暴病而亡呢?幾個月前分明還十分威武健壯啊!”

少君沉吟一時,便問起溫叔許多其他細節。然而雁蕩山那邊消息十分緊密,無從探知。少君便又問詢了許多江湖上的近況。

好在臘月歲寒,路途難行,世人大多蟄伏不出,局勢尚自平穩,但蘇暗香兄妹依舊毫無消息。

少君十分感慨人之生死,未免太過無常迅速。擁雪夫人也變得非常難過,相互撫慰。

正月新年過後,天氣漸漸變好了些,溫叔又過來說道:“近些日子聽說雁蕩的二弟子沈臨淵進京去了。”

沈臨淵被先皇封為‘鐵捕’,不受體制管轄,直接受命于皇上,上懲貪官污吏,下治惡霸毒枭。

江湖上雖然原有許多人對他十分鄙薄不齒。然而他為人異常正義無私,甚至三年前親手辦下叔父鳳鳴樓的案子,才終于封住了衆人铄金之口。

沈家原本是世族大家,族人宗族觀念十分堅強。他們對沈臨淵的做法表示難以理解,乃至深惡痛絕,甚至有族人主張将他從宗譜中除名。

這提議雖然不過是沈族人的一時氣語,但自此族人卻是心照不宣地紛紛開始疏遠他們一支。

江湖中人聽了,便對他既敬且怕。然而沈臨淵卻始終坦然自若,認為公義面前決無私情。

自從他被禦封後,更是只穿白衣,立志要掃平冤獄,澄清玉宇。先皇稱贊他說:“其身一片白,不染半點污”。可他卻堅定地回答:“此身一片白,不容半點污。”

先皇也不由得愣住了。

近年來,他四處奔走,洗冤銷獄,不過盡是些不入流的尋常普通的案子,洗刷的也不過是些卑微小人們的清白,素來少有人在意。而懲治的那些惡霸貪官,也只不過是些江湖上不入流的小角色,更是難惹世人矚目傳頌。因此,在江湖中沈臨淵也算是消沉了許久。

雁蕩的大弟子殷無傷因為久在軍旅不能自由,如今,沈臨淵便身為雁蕩派的主事。此時,他師父景盟主去世不及一月,一切葬儀事務尚未安排妥切,可他竟抛開一切急匆匆地前往京城。其中不知又有何事竟是如此緊要呢?

少君心中疑惑着,但并不能從溫叔那裏探聽到答案。

溫叔便又說道:“還有一事,蘇公子兄妹現在身在九江,正是要趕回岳陽。”

少君久違地聽到蘇暗香的音訊十分高興,然而溫叔繼續說道:“似乎他們是從雁蕩山那邊回來的,算日子的話,他們大概是在……”

少君聽到雁蕩山時便忍不住地心裏一驚,喜悅的神情驟然冷淡了下去,眼神裏轉而流露出許多憂戚和疑慮,忙令溫叔多派人手接應蘇暗香兄妹回岳陽。擁雪夫人默默地伸過手來握住少君的手,溫叔領命便急匆匆地下去了,衆人見了也都默默地先退了出來。

正月快完的時候,少君派出去的人終于接應到了蘇氏兄妹,将他們迎回了岳陽。蘇暗香身體十分虛弱憔悴,又被重病糾纏了身體。

少君見到他不禁感傷地流下淚來。蘇暗香也十分動容,對少君說道:“我恐怕命不久矣,本來已無甚牽挂了,只是這一個妹妹還請你以後多幫我照拂。”說着便牽過蘇雨蟬的手來交付在少君夫婦手上。

蘇雨蟬一路上見慣了蘇暗香的虛弱,心裏早已有所隐憂,此時聽了這話,終于還是難以接受,忍住了眼淚拉過蕭潛來極力安慰哥哥。

少君心裏也十分厭惡他說出這種話,答道:“蕭潛在這裏,你只須安心聽他吩咐便好了,何由來地遐想些這許多不着天際的事情。”

蘇暗香不理他,又對楚劍辭說道:“記得去年八月你剛到岳陽時,便和我探聽過我與赤焰教的淵源。我當時說了許多不誠懇的話,沒有解答你的疑惑。人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我便和盤托出,卻不知能否幫到你了。”說完又忍不住咳出血來,蘇雨蟬吓得如淚人一般,手足無措。

楚劍辭答道:“事情已過去快八年了,想必說來也是徒勞,就此作罷吧。”

蘇暗香也不理他,又兀自和少君說道:“歐陽,我刻意接近你确實別有用心。然而你雖早有察覺卻仍作不解,與我推心置腹,我十分對你不起。華山上,蕭先生與楚兄也對我兄妹二人十分關照,梅長清與妹梅長雪在此拜謝各位了。”

衆人聽了都不免有些驚訝,梅長清和梅長雪正是當年梅盟主梅遠山一對子女的名字。

然而世人皆知的是,當年梅盟主葬身火海後,景盟主不久便又告知世人說,梅夫人性情剛烈,與梅盟主情深意篤,竟帶着十分年少的一對子女縱身跳入火海殉夫了。

那梅夫人年輕時也是一代女俠,英姿飒爽。據傳她當年嫁給梅盟主時,突然想到梅盟主好弄文墨,便在新婚之夜靈光一現,即興口占一聯曰:木蘭從軍,桂英挂帥,巾帼何曾讓須眉!戲弄梅盟主說,若是對不出來便不許梅盟主進洞房。

梅夫人畢竟俠義出身,這聯子又是一時興起随口而占,因此十分粗淺簡單,并不難對。何況梅盟主素來好些風雅,又為形勢所逼,果然也對出下聯曰:紅拂夜奔,文君當垆,娘子還須從相公。

雖然文字也很粗陋,所表達的思想意境也及不上上聯的大氣爽朗,原本是十分不合梅夫人的觀念脾氣的。然而梅夫人真心愛慕梅盟主,對他信任依賴,反倒覺得十分富有小情趣了。此後二人便夫唱婦随,恩愛異常。

因此,雖然少君心中也猜測過蘇暗香與前盟主梅遠山的關系,但景盟主素來也非常公義持重,梅夫人也确實個性十足,作出此等事來也并不稀奇,他便打消了這些疑慮。

如今蘇暗香自曝為梅盟主之子,事實與景呈毓之言出入甚大。而且,眼下景呈毓剛剛暴斃,蘇暗香又恰好自雁蕩歸來。

衆人不敢妄猜其中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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