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唐聽風(上)

唐聽風(上)——躺聽風吹雨,笑談人死生

唐門一向長于暗器□□,稱霸蜀中,算是蜀中第一名門世家。自當今宗主接掌以後,更是聲威煊赫,名震天下。唐門宗族繁雜,人丁興旺,才人輩出,只唐宗主一人便育有三子,長子唐見風,次子唐聽風和幼子唐嗅風。

唐門家學淵源,此三子俱得真傳,暗器功夫和下毒手段俱是族中翹楚,時人都羨慕唐宗主福澤深厚,生出這許多天資過人的兒子來。尤其是二子聽風,家學技藝自然是心純手熟,并且他還武功奇高,在本不以武功見長的唐門可謂鶴立雞群。大家都在猜想,以唐二少爺的武功和家學絕技,若是真正動起手來,放眼江湖,只怕無人可與之抗衡。

但唐聽風為人俠骨铮铮,光明磊落,數年前不知何故脫走唐門獨自在江湖飄蕩,所到之處便有俠名流芳,出手從不施展暗器□□而留有餘地,贏得世人一片贊譽。久之,中原俠客也都敬重仰慕于他,并開始漸漸對唐門有所改觀。

“聽說了麽,唐二少半個月前回蜀中了!”

七月流火,暑氣漸漸消沉,然而時常仍令人覺得悶熱不安,蜀南一處茶樓生意依舊興隆,常常有許多人聚在此間吃茶解暑,議論些時事新聞。

蕭潛随楚劍辭來到蜀南名為向薛藥王求教,實則卻是為了安寧內心。竹海雖然環境清幽,但薛藥王卻始終不得消停,蕭潛依舊無法安靜下來,自從聽說了女兒梅的典故後,便想道,連梅子尚且如此,何況人呢?自己既然無緣,何必定要一腔執念,徒然留下滿懷悵惘?因此立定決心不再尋找借口推脫,堅決不為外物所動,潛心研習學問了。而那天與楚楚回到茅屋時,竟然看到薛藥王和楚劍辭對面坐着烹茗煮茶,似乎十分相得。

此後薛藥王也似乎轉性了一般,對待蕭潛和楚劍辭俱是十分和藹可親。蕭潛便覺得果然天意如此,自己終于該真正專心埋首醫術了,便大膽與薛藥王論道。薛藥王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蕭潛獲益匪淺。

可薛藥王又傲慢地說道:“我雖看不上你們蕭家那點微末道行,但畢竟是你幾世家學,你雖然年輕,年富力強,可卻也要留心,不可因為我這些技藝荒廢了你原本的技藝。”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你不要和現在的我相比,我浸淫醫藥之學數十載,如今已是風燭老人,趁着還有些時日多學習見識一些新奇的事物權當是一種消遣罷了。”蕭潛諾諾。

這一天,蕭潛陪楚楚到市鎮置辦些家用,停在茶樓消暑解渴,聽到一桌人談些唐門的事情不免好奇,便索性當作是在聽說書一般聽他們議論。那桌人的鄰桌幾人聽到奇怪之處也不禁紛紛插嘴議論。

“這倒是件稀奇事,卻不知唐家發生了什麽事值得唐二少肯回來?”

“敢情你們連這都不知道,那我待會要說的消息豈不是要吓死你們!”頭先引起話題的那人滿臉鄙夷。

衆人哄堂大笑,争相叫道:“川蜀這塊小地方,偏遠又安定的,能有什麽吓死人的大事?要真有什麽吓死人的大事也正好說來與我們解解悶兒!”

“唐二少三天前死了!”

楚楚被收養時,薛藥王已與唐門斷絕往來,使她不曾見過唐聽風。但藥王卻十分喜歡這名晚輩,時常在口中挂念他,此時楚楚聽到他的死訊不由得驚叫出聲來。蕭潛低聲道:“江湖傳言,未必是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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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衆人聽了果然也大驚失色,紛紛問道:“怎麽會突然死了?”“如何死的?”“唐門這麽大的勢力誰敢招惹?”“莫非是唐門內變麽?”

七嘴八舌,半問半猜,最初那人被惹得煩了,也不知從何答起,胡亂地擺手只大聲答道:“是雲南藍家幹的!”

衆人愣了一下,忽又哈哈大笑道:“雲南藍家?他們在雲南稱王,唐門在蜀中為霸,二者一直毫無瓜葛,怎麽會突然起了沖突?就算突然起了沖突,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們又怎能在蜀中殺死唐二少?你若實在想吓死我們,總該多用點心思編個故事才好。”

那人又露出鄙夷的神色說道:“你們懂什麽,藍謹臣奉朝廷诏令,擁兵鎮守雲南,可是能夠調動軍隊的。況且他生的那兩個兒子比起唐門三位公子也是毫不遜色的,老二藍庭煜自不必說了,有名的武癡,據傳已經練到了手中無劍的境界,唐門哪裏有人是他的敵手?唐二少武功固然深不可測,但想來也不是對手吧?更何況還有世子藍庭炤善于謀劃,思慮周全,據說他出謀畫策素來萬無一失。此次藍家既然敢出手,他自然早已計算好一切了,唐門潰敗自然在情理之中。”

衆人聽得貌似也說得過去,那人喝了口茶,又補充說道:“唐二少數年不曾回蜀,此次卻星夜兼程。這種反常狀況不也恰恰說明唐門必是遇到了什麽不可化解的災禍了麽?”那人說罷忍不住洋洋自得,為自己這番補充的說辭感到十分滿意,覺得甚是符合道理。

但川蜀的江湖客素以唐聽風為傲,心中敬畏有加,聽到這番補充的言論後反而覺得既然唐聽風星夜回蜀必然也是胸有成竹,早已決勝于千裏之外,哪裏會淪落至命喪家門,便又開始出言諷譏道:“既然連唐二少都已身死,唐門自然早該破了,怎麽卻不見風聲?”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唐門百年的基業哪是那麽容易在一夜之間就完全覆滅的。在我看來,正是唐二少犧牲了性命殊死一搏才換來唐門的生機。若是唐二少死了,唐門還被藍家破了,那才不正常,未免太看輕唐二少了!”他似乎并未聽出衆人語氣中的揶揄,反而覺得自己的說話越來越有道理,兀自得意。

蕭潛和楚楚見了不免覺得好笑,心中都想:“這人說話華而不實,噱頭遠高于真實本身,不足為信。何況唐聽風在蜀中人望甚高,若然身死,動靜波瀾自然不比現在,想必只是唐門遇到些許挫折或者唐聽風不慎受了些輕傷什麽的,大家不過是在以訛傳訛罷了。這消息果然不實。”二人這樣想着便放松了心情只當作笑話鬧劇來聽來看。

衆人見那人猶自得意,便聽人聲之中又有人問了一句:“那卻不知藍家怎麽突然就和唐門起了沖突,他們雖然不曾交好,但也沒聽說過兩家曾經交惡啊?”

那人正沉浸在自己臆想的衆星拱月般的享受之中,突然聽到有聲音問起這個問題,一時想不出聽來很有道理的說辭來解答,不由漲紅了臉說道:“那些世家大族表面上看起來光鮮亮麗,但暗地裏各種是非曲直外人哪能猜得透,而且據說就連洞庭山的洞庭少君也牽扯其中,給藍家提供了許多助力呢!”

衆人一聽水月公子蟄居了這麽多年究竟也不能免俗參與到這等事情當中,又是一陣哄堂大笑,便也不再認真追究,心裏都認定他滿嘴胡言,唐二少也必然不曾隕命了。

但這群人閑來無事,平日裏經常靠說些時事消磨光陰尋找樂趣,這時便只順着那人話頭引誘他說出更多浮誇做作,怪誕新奇的話來,權當解悶兒了。

那人見了便又得意起來,天馬行空般全憑臆測和衆人講述藍唐大戰的景況。衆人也心知他必然不曾親眼見過,但這類野史趣聞正是該沒見過的人來描述方能發揮無限想象,直說得天花亂墜,引人入勝。衆人聽得過瘾,循着他話裏的情節細加追問,他便也順勢展開,一群人湊在一起竟是越說越遠,越說越荒誕。

蕭潛聽到那人提起少君,和楚楚相視一笑,也不作聲,只聽後來他們越扯越遠,天色也不早了,便不再理會他們徑自出了茶樓,打馬回往竹海。

回到竹海茅屋,薛藥王正在教楚劍辭飲酒,楚劍辭面有難色。楚楚和蕭潛見了都忍俊不禁,便笑着又和他們說了茶樓見聞。薛藥王聽了也是哈哈一笑,說道:“當初我隐居竹海前幾年的時候,偶爾出去也經常聽到薛鑒湖死去的傳聞呢!”說完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大約又過了一兩日,薛藥王和蕭潛又談論到原随野的病症,猜想原随野既非血寒之症,或為心冷之疾。心冷血熱,因此迸發寒熱之狀。然則鮮血易取,人心難測,因此難以驗證,更遑論治愈了。

蕭潛不免又深深為原随野感到惋惜,說道:“我幼年學醫,蒙世人錯愛,竟譽我神醫,可又有誰知我醫者之痛?敢以區區凡胎而妄圖與造化争功,因而時常有心無力,便堪忍這世上凄涼殘病,生離死別!這世上哪有什麽神醫,又哪有什麽起死回生之術呢?”

薛藥王說道:“世上雖然有很多事情非人力可以回天,但你還年輕,前途不可限量,不必妄自菲薄。所謂醫之神者,不過是常對自然懷敬畏之心,對知識懷探索之心,對患者懷仁愛之心罷了。不必起死回生,但求無愧于心而已。”蕭潛聽了受到莫大鼓舞,十分感動。

四人便繼續坐而論道,楚劍辭耳力極佳,似乎察覺到有人來訪,便出門去看。未幾,果見一位衣衫樸陋的年輕人尋訪而來,年齡不過二十上下,見了楚劍辭似有疑惑之色,便要擡手出言詢問。

薛藥王疑惑來者何人,也出門來一看究竟。那年輕人見了薛藥王大喜過望,忙施禮問道:“可是藥王薛伯父?”

薛藥王不識來人,眉頭一皺,問道:“哪裏來的小子?”

那年輕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交流,大哭道:“薛伯伯,我是嗅風,唐嗅風啊!二哥他死了,大哥雙腿已殘,父親急怒攻心,憂病在床,您若不施以援手只怕也時日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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