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葉慕華(下)
葉慕華(下)——暗室迷煙困群雄
且說是夜小月無光,星辰寥寥,四野合荒,寂寂無聲。卻突然有人四處奔走,大聲喊叫,道是終于有人進洞了。
楚楚聞言陡然一驚,登時起身便跑到蕭潛和楚劍辭房裏一看,果然蕭潛被制了穴道,楚劍辭不見蹤跡。
楚楚趕忙替蕭潛解開穴道,蕭潛張口便說道:“你留在客棧,我帶他回來。”
楚楚聞言大怒,竟一巴掌扇在蕭潛臉上,含淚恨恨地說道:“來時說好不許丢下我,他騙我,你也想騙我!”
蕭潛愣愣地看着楚楚,突然一把将她拉了過來緊緊摟在懷裏,說道:“好,我們一起去找他。”
楚楚用手背抹去眼淚,也用力抱着蕭潛,終于止住咽泣後便掙出身子回房拿來外衣穿上,随着人群趕往那個洞口去了。
衆人持着火把,照得這一片林野如同白晝,卻仍舊在洞口前指指點點不敢輕易進去,只是互相探聽那進洞之人的身份,等候他的動态消息。
楚楚見了怒氣難忍,蕭潛連忙緊緊抓過她的手小聲說道:“尋人要緊。”他徑直走到洞口,舉着火把搶先進去,向前照看一番,但隧道狹長,瞧不出分明。
楚楚也迫不及待地躍身進來,蕭潛回頭緊緊牽着她的手不敢放松,一邊小心前行一邊囑咐道:“若是遇到什麽,我讓你走你就趕快朝外走。”
洞口衆人見又有兩人如此貿貿然便跟了進去,更加沸騰起來。有人認得分明,其中的男子是小聖手蕭潛,便确定率先進洞之人果然是楚劍辭了,心中膽氣頓時豪壯起來,卻又暗地裏嘲諷楚劍辭果然是徒有匹夫之勇,頭腦簡單,禁不住恭維。
有許多性急的豪客不耐如此靜靜等候,便擠成長隊也一個接着一個地紛紛進洞去了。
那隧道彎轉曲折,綿延無盡,蕭潛和楚楚小心翼翼,一時不能行至盡頭。突然,似乎有響動傳來,蕭潛止住楚楚,貼壁辨聽,竟是從身後傳來,而且聲音漸傳漸近。
蕭潛和楚楚心情緊張,面面相觑,慢慢看到火光才恍然大悟是洞外有人跟着自己進來了。
待那隊人走近,見蕭潛楚楚立在原地專門等候,頗不好意思,讪讪地打着招呼:“蕭先生,還有這位,嗯,蕭夫人,在此停下可是有所異常啊?”
楚楚本來對他們十分不齒,但這一聲“蕭夫人”卻叫得她十分受用,心裏美滋滋的,便不好發作。蕭潛也不辯駁,只答道:“聽有響動,不料是諸位随行而至,因此在此專候。既然大家聚齊,便一同前進吧。若有危險,還望各位勿慌勿亂,依次魚貫逃出。”随行諸人皆連稱是,唯唯諾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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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潛見人多勢衆,也不如方才那般過度緊張,只顧大膽前行。而楚楚自聽了那一聲蕭夫人後,便只在意到蕭潛并未反對那聲稱呼,心裏美不可言,更是早已不知害怕為何物。
衆人放開心情後,腳步便快了許多,不多時便走到隧道盡頭,頓生豁然開朗之感。不過眼前卻不是俨然屋舍,良田美池,而是一間空室,堪堪擠下衆人。
那空室對面又是三條細窄通道,依舊僅容一人。衆人便又緊張起來,不知該走哪條才是正道。如果選錯,便難保依舊如此順利無阻,而不會遭遇機關暗器了。
這間空室不大,衆人擠得難以圓轉,令蕭潛和楚楚無法觀察比較那三條暗道,更不知楚劍辭選的是哪條,現在情況如何,是否遭遇機關了。正憂心如焚間,忽聽有人高興地大聲叫道:“中間這條暗道上有字,說此路不通。”
蕭潛聞言便高聲說道:“如此請教靠近左右兩條暗道附近的朋友觀察一下是否也有類似警言?”
那些人便舉着火把細細檢查了一番,卻并無任何字跡留言。衆人方才的興奮立時冷淡下來,開始紛紛抱怨不停,中間那條暗道雖已知曉是死路一條,但仍然剩餘兩條暗道,令人面臨生死抉擇。
一時之間人聲鼎沸,喧鬧嘈雜,早已忘記了在隧道裏的小心噤聲。
楚楚拉着蕭潛向中間那條暗道擠去,商量着說道:“桃源也就近日才重見天日,因此應當從無有人探訪留言的先例才對,中間那條暗道怎會留有如此警語?依我看來,定是我哥剛剛進來留下的。若是此路不通,他便留此警語以示後人;若是此路通了,等他事畢出來之時再塗掉或者改正便是。”
蕭潛一聽覺得大有道理,誇贊楚楚聰明伶俐,心思機巧。楚楚受他誇獎更加受用了,撒嬌道:“看吧,你若是不帶我來如何能找到我哥?不過我們還是要親眼看一下筆跡确認一下才好。”
許多人不甘心如此放棄折返,也朝中間那條暗道擠去要親自看一眼才肯罷休。蕭潛二人好不容易擠到那裏,就着火光辨認字跡,果然是楚劍辭所留,大喜過望。旁人不解,蕭潛便又令衆人安靜下來,将方才楚楚那一番推論高聲說了出來,衆人紛紛嘆服。
楚楚見衆人服膺蕭潛,心中反而比自己剛剛受到蕭潛誇贊還要得意。
蕭潛見狀又朗聲說道:“我此行乃是為尋回楚兄,生死與共。因此我只能保證此路為楚兄所走之路,并不能保證其定然安全無阻。各位有仍然好奇,願意跟着蕭潛的便跟着。有不放心此路安全的也各自請便。”說罷他便又走在最前緊緊握着楚楚的手繼續進行了。
滿室之人果然仍有亡命之徒,見狀思索一番後便又紛紛跟了去。也有人顧慮楚劍辭先行如此之久,卻仍未折返塗改字跡,擔心其已遇不測,不敢妄行,守在空室靜觀其變。更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要出去通告這裏面的狀況,相與商量出萬全之策。
蕭潛和楚楚行之愈遠,膽氣愈足,腳程比之起初快出許多,仍是一路無事。蕭潛笑道:“真是我們多心了,這麽窄的過道哪有餘地供人揮斧擊錘設置機關呢?”
楚楚也嬌嗔道:“事後諸葛亮,你這時候倒聰明起來了。”
蕭潛也連忙道:“是是是,還是蕭夫人最聰明。”
楚楚此時聽到蕭潛親口拿“蕭夫人”的稱呼來叫她,臉竟然一下子紅了,覺得火燒火燒的。她自己從沒想過自己也會如此害羞,連忙別過臉去不敢讓蕭潛看到。剛別過去一會兒,她又想到蕭潛一直小心看着前方道路,哪裏顧得上察覺到自己這些細小變化,更何況有火光照着,臉上便是不紅也該紅了。
她心裏淨在想這些小心思,沒察覺蕭潛突然停了下來,便一頭紮進了他懷裏。蕭潛順勢将楚楚摟住,溫柔地說道:“等到這次我們平安回去,便成婚吧。”
楚楚心裏高興不已,躲在他懷裏拼命得點頭,盡情享受此刻的溫存。蕭潛笑着撫摸着她的頭發,放開她說道:“那事不宜遲,我們趕快去尋你哥哥吧。”
或許是這條暗道比前面那條筆直短小許多,又或許是二人心情舒暢,不覺片刻間又到了盡頭。只見是一間更大的石室,不過對面卻只有一扇寬闊的石門,嚴絲緊閉。近門處一人盤坐于地,似是在調氣運功,正是楚劍辭。
楚楚見狀急忙奔過去,楚劍辭卻是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是讓蕭潛帶着你先回去麽,你為什麽偏要跟來?”
楚楚心裏生氣,但剛剛受到表白,無論如何都已不如開始與蕭潛那般氣憤。
蕭潛笑道:“你若生氣,便也打他一巴掌才好。不對,該是兩巴掌,畢竟我惹你生氣的話都是他的意思,應該都還給他。”
楚楚想到自己方才一時失态,怒扇了蕭潛一耳光頗覺抱歉,此刻便禁不住他調侃,果然作足了樣子要去打楚劍辭。她高高地舉起手,指尖堪堪觸碰到楚劍辭的臉便突然垂了下去,整個身體也萎頓倒地,只覺得頭昏腦脹,胸悶氣短,提不起一絲力氣。
蕭潛見狀大驚,忙要去扶,剛行兩步自己也倒地不起了。
楚劍辭深呼一口氣,吃力地爬到楚楚身邊,将她扶起抱在懷裏,又摸出一顆薛藥王臨行贈的藥丸讓她含在嘴裏。楚楚覺得稍稍好受一些,仍是無力動彈。楚劍辭又艱難地爬到蕭潛旁邊,給他一顆藥丸。蕭潛似乎回複些力氣,努力地爬到楚楚身邊,覺得安心許多。
“前面石門一開,想必便是靖節公筆下所寫的土地平曠,屋舍俨然了。只可惜這間石室布滿迷煙,無色無嗅,效力極強。吸之令人渾身酥軟,任你內功再強也難以提起一絲力氣,更別說推門而出了。”楚劍辭看了他們一眼,又嘆一口氣,繼續說道:“義父煉制的這些藥丸雖有些效力,卻只能清心醒腦,令人保持神志,不能完全克制這些迷煙,等到我們帶的那些藥丸全部含在口中化盡恐怕便再難回天了。”
正說話間,那些跟着蕭潛繼續進來的人小心翼翼地闖了進來,看到石門歡呼雀躍,一時之間竟全不留意癱在地上的三人和火把。
楚楚苦笑一聲,說道:“看來這些藥丸要化得更快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再無人陸續進來,石門外也始終無人過來檢視。衆人努力熄掉火把,癱坐于地,只在黑暗中一直靠着楚劍辭三人攜帶的藥丸保持清醒,孤苦絕望之感,無以複加。
楚劍辭又将一顆藥丸遞與一人,說道:“我身上的藥丸只剩一顆了。”
蕭潛和楚楚聽了便也在自己身上一陣摸索,也只各自找到一顆。楚楚會心一笑,連剩下的藥丸數量都一樣,我和蕭哥哥之間果然有着不可抗拒的默契緣分呢。她心裏想着,渾然忘卻了自己哥哥分明也是只剩一顆藥丸的。
楚劍辭嘆了口氣,不再說話,生怕白損了一絲力氣。
時間漫長地流逝,又有人口中藥丸化盡,不能忍受頭痛胸悶之苦,開口索要藥丸。楚劍辭正要給他,卻聽見石門外終于有了動靜。只見石門被緩緩推開,透進來一絲亮光。衆人都心道,原來不知何時天色早已亮了,只是不知此時何時。
正思索間,一人便戴着蒙面鬥笠提劍走了進來,又立刻關上了石門。他晃着了一個火折子,從地上拾起一個火把點燃插在牆壁上,看着癱軟在地的衆人似乎十分滿意。他略一清點下人數,便清聲說道:“桃源現世與諸位無幹,我桃源之人也不願與諸位結仇。只要各位肯立誓此生決不再踏入我桃源半步,而且勸說外面的朋友也速速離開,勿作他想,我便給諸位解藥,放諸位離開,如何?”
衆人被困于此,早已生無可戀,此刻見到來人,聽聲音似乎很是年輕,以為得了生機,紛紛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着答應。
那人更加滿意,便從懷裏去摸解藥,突然又停了下來,說道:“可我卻突然有些擔心各位折辱于此,心有不甘,日後還會前來尋仇報複。因此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各位能先自廢武功以表誠意,如何?”
衆人不料他竟突然反複,提出如此非分的請求,均都由喜轉怒。他們心情驟變之下精神反而似乎更加飽滿了,不知何來的力氣無不怒罵他以己度人,乃小人之态,卻絕無一人肯自廢武功。
那人只靜靜地看着他們騷動,既不說話,也不動怒。
果然不多時,衆人沒了力氣,再也罵不動了,卻聽一個聲音大聲說道:“顧踐厘!你可知蕭潛神來之指!”
那人陡然被叫破身份似乎有些吃驚,便仔細地打量着蕭潛,卻發覺他旁邊另一人手握長劍,是位故人了。他便又定下心來,全身戒備,絕無半點破綻,語氣凝重地說道:“聽聞閣下神來一指,立判生死。閣下既然有此絕學,又出身醫學世家,不懼我迷煙侵擾,在下便鬥膽向閣下讨教了。”
蕭潛果然不負衆望,緩緩地站起身來,伸出左手食指,蓄力發招。衆人見狀,不知從何處又來了力氣,紛紛叫好助威。顧踐厘有鬥笠遮面,衆人看不清他的長相表情,但卻仍能分明地感受到他身體姿态散發出的不屑之意。
蕭潛觑準機會,一指便朝着顧踐厘的膻中死穴點去,然而他的指尖距離顧踐厘身體尚有半尺,整個人便陡然萎頓倒地了。衆人來不及失望,便又見一道劍光秋水驚鴻般地向顧踐厘刺去,卻正是楚劍辭了。
這一連變化在衆人看來出乎意料,可顧踐厘卻似乎早料如此,身形一轉,長劍一格,楚劍辭一擊不中,也終于倒在地上,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了。
顧踐厘轉身看着楚劍辭,笑道:“楚兄,別來……”
突然,顧踐厘的笑容僵住了,後面的“無恙”二字再也說不出來,身體也動彈不得半分,只聽身後一個聲音不卑不亢,緩緩說道:
“華山,葉慕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