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語

手心裏熱氣還在往上直竄, 沾濕了袖口, 有點潮。

顧潮小聲的“嗯”了一下, 然後說:“你不是那個,不舒服嗎。我百度的,好像加點蜂蜜更好,但是基地沒有...”

邊随兩步走過去, 接過他手裏的牛奶杯, 他本來是看顧潮拿着有點燙, 尋思着小少爺沒進過廚房細皮嫩肉,結果手一卧上杯子, 整個人都被燙了個激靈。

這牛奶煮的不是一般的開。

顧潮整張臉都側過去,有點不好意思:“我看那個圖,就是把杯子直接放在水裏,煮...”

“......”

邊随心說, 人家那就是溫一下,沒讓你把水直接燒開。

燙歸燙, 邊随還是面不改色拿着,只不過到了四樓走廊口,他又突然改了主意。

“太燙了,自己拿。”

顧潮忙不疊接回去, 他也覺得實在是太燙了, 不好意思讓邊随一直捏着。

喝了酒的人順道摸出鑰匙,側身開門,顧潮在門口愣了一秒, 跟着把牛奶送進去。

房間每天都有阿姨整理打掃,很幹淨。邊随今天去見鄭忠霖,穿的很随意,一條灰色三道杠的運動褲,一件休閑襯衫。顧潮走到裏面把牛奶放上床頭櫃的功夫,再回頭,這人已經把襯衫甩上小沙發,光着上半身穿一條運動褲進了浴室。

他一身酒氣,有點粘膩,想先沖個澡。

邊随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許是酒精作祟,他就是想跟外面的人多相處一會兒,所以什麽也沒說。

如果一會兒洗完出去顧潮已經走了,那就算了。如果他還在,那就不算他撒酒瘋把人留下來。

邊大算盤這麽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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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熱水一開,他直接跳過了擠洗面奶的步驟,連護發素也省了,洗發水在頭上胡亂一揉直接搓上沐浴露淋一遍,然後浴巾一掠再套上睡褲,洗完了有史以來最快的一個澡。

出浴室門的時候頭發還是半濕,額頭的發梢滴了兩滴水珠,他看見對方蹲坐在床邊的羊毛地毯上,手裏又捧起那杯牛奶,眉梢動了一下。

顧潮順着開門聲擡頭,有些詫異:“這麽快?”

“......”

邊随用浴巾搓着頭發,餘光瞥見小沙發上橫躺的襯衫,不知道為什麽沒伸手拿起來。

他繞過去,走到地毯上靠着床邊坐下,接過顧潮手裏牛奶:“會不會說話?”

顧潮跟他面對面坐着,他晚上早就洗過澡,頭發軟軟的,一點柑橘的味道混在洗手間的沐浴露裏,仔細就可以聞到。

他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腦袋低下去一點,玩着睡褲,過一會兒才說:“奶我剛才吹了一下,好像不是很燙了。”

邊随低頭看了眼手上的奶。

他其實不愛喝牛奶,小時候都是被鄭随寧騙着喝,但喝完總要鬧脾氣,長大之後果斷加入豆漿大本營,已經很久沒有對着這麽一杯甜甜膩膩的玩意兒了。

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很久沒人讓他喝,他突然覺得這一杯看起來有點稀罕。

邊随一口喝了半杯,迎着顧潮有點在意的目光,又一口把剩下的也喝完。

他突然有種回到被管天管地的小時候的感覺,不過心情倒是很好,即使牛奶一如既往的不太好喝。

顧潮看他皺着眉喝完,心裏有點虛:“是不是還很難受?”

“沒有,好多了。”邊随晃晃杯子:“其實我酒量挺好的。”

顧潮看着他,明顯不信。

“真的。”擔心自己賣慘賣的太過,影響偉岸的形象,邊随說:“就這裏這幾個人,我是酒量最好的。其次是鄭仁心,我們家遺傳的酒量可以,而且不上臉。”

顧潮:“哦。”

邊随站起來,把牛奶杯子放到桌上,坐回床邊。他雙腿松散放着,揉了一下地毯上人的頭頂:“真的,以前出去吃火鍋喝酒,最後都是我打車,給他們扛回去。”

顧潮的頭發有一種吹幹不久的柔軟蓬松,手感很好,被他手一撩,亂起幾個角,他擡頭看向坐在床上的人,邊随繼續說:“最不行的就是餘小蔥,這狗又不行又要跟我喝,喝醉了晚上還賴在我床上,結果大半夜吐的不行,我給他擡到醫院,一紮啤酒就弄的胃出血,吊了一晚上水,醒了直喊爹。”

邊随沖他擡下巴:“不信你問他。”

顧潮沒怎麽喝過酒,更沒喝醉過,他聽到胃出血這幾個字,下意識蹙了蹙眉頭,覺得很嚴重。

過了一會兒,他低着頭說:“那你先睡,我呆一會。”

房間裏只亮着一盞小臺燈,照的那一圈巧克力色微微發橙,留下一圈水亮。

邊随沒說話。

他有些意外,想問他為什麽,但又怕自己問了顧潮馬上就要走。

畢竟臉皮薄。

他坐着沒動,僵了一會兒。然後像是打算放任自己一把,一聲不吭鑽進被子裏,而且沒像平常一樣霸道的擺大字,只占了一半的床。邊随對着天花板,感受一波一波沖上心頭的悸動。

好像這酒的後勁兒,就這麽上來了。

顧潮在地毯上坐了一會兒,他腿屈的有些麻,就想換個姿勢,腿剛剛一動,安靜好了一陣的床上就響起低沉的聲音。

“你要不要晚上睡這?”

“......”

他剛伸一半的腿凝固成一個屈膝的姿勢,睫毛垂着,在星黃的燈光下延伸出一片落影。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變的敏感,半開的窗緣鑽進一陣微涼夜風,吹平了剛才被揉亂的發絲,那個觸感卻好像還留在頭頂,溫熱的,沒有消散的。

他聽見自己問:“為什麽?”

床上躺着的人沒說話,半晌才回答:“我怕我胃出血。”

顧潮第一次沒在自己的宿舍過夜。

其實換個房間睡不是什麽太奇怪的事,有時候馬李奧睡不着也會去找司潭和餘小蔥聊天,聊晚了幹脆就睡那,餘小蔥也來邊随這裏賴着過,哪一局打的生氣了非要吐吐槽就死皮賴臉往床頭坐着。

但顧潮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心跳的很快。

他跟自己說了好幾遍,這很正常,但一雙眼睛就是閉不上,閉上就是沐浴露的味道,邊随的味道,讓他覺得這個空間格外的小,小到能清晰感覺到身側的呼吸。

其實他已經很困了,昨天晚上幾乎沒睡,今天又熱牛奶等到這個點。心裏像有一只小蟲,從昨天一直爬到現在,就是不太睡得着。

顧潮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

這種感覺很像兩年多以前,那個別墅裏發生争吵的時候。

他一個人躺在卧室裏,雖然沒有任何人責難他詢問他告訴他,但他知道自己快要失去點什麽。

後來就再也沒見到過父親。

好像人與人的際遇就是這般,在某個時間點,你很在意的人遇見了別的什麽人,然後選擇跟那個人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也不再屬于自己。

過往的快樂變成旋轉木馬上的油畫,轉過多少圈也只會停留在原地。

邊随側頭,看他睜着眼還沒睡,清了一下嗓子找話說:“奶挺甜的。”

“嗯?”顧潮摸着黑,側過去看他。

“小時候我媽沖的都不怎麽甜,所以一直不愛喝,就沒怎麽喝過牛奶。”邊随老實說:“剛要是餘小蔥煮的,估計進門就被我倒了。”

“......”

顧潮耳朵有點燙,小聲問:“那你還長這麽高?”

“打球啊。”邊随側過身,看着黑黑的模糊影子:“以前上學什麽都不想幹,就想打球,不然就是打游戲,個子蹦着蹦着就上去了。”

“哦。”

顧潮眼睛眨了一下,泛着一點水光。

過了一會兒,他往被子裏縮進去一點,被沿遮着半張臉問:“那除了打球...還有打游戲,你還幹過什麽嗎?”

邊随看他:“嗯?還要幹什麽?”

顧潮把臉又往被子裏埋了一截,聲音有點悶悶的被蒙住:“就是,你...有沒有談過女..女朋,不是,男女朋...”

他停了一下,重新問,

“你有沒有談過戀愛?”

悶悶的聲音在靜谧的晚上,像捂在人耳邊的一只手,仿佛能聽到空氣流轉的聲音。

顧潮說完這句話,整張臉幾乎都埋在被子裏,只留一點劉海在外面,整個人躲在夜色裏。

要是邊随真的談過戀愛,喜歡過的女孩子還在樓上,他也不知道問出來能幹什麽。

也許就是解決一下心裏這個小蟲。

旁邊的人好一會兒沒聲音,他等的有些着急,想扭頭看過去,耳邊終于響起一聲:

“沒有。”

顧潮一下有點呆住。

邊随看他沒反應,又說了一遍:“沒談過。”

不知道心裏哪個角落,有只小蟲被“啪叽”一下,毫不留情的按死。

這句話說完,兩個人都沒了聲兒。

邊随其實有點燥,他确實沒有談過戀愛,只是當着顧潮的面這麽說出來,又好像有點少了面子。

但他不敢騙顧潮。

因為初中加上高中,他都和整個班有些格格不入,高一幾乎沒怎麽去上過課,高二被勒令坐在教室裏也是懵頭睡覺,到了能溜的課就直接往籃球館和網吧裏一紮。

連班上同學的名字都叫不全,更別提搞對象。

雖然時常會有女孩子過來操場這邊送吃的送水,但那時候他好像對學校這個大環境排斥的不得了,自然也就對大部分學霸同學沒什麽好感,更沒想過要談戀愛。

等打起電競,除了訓練連時間都很少。

接觸的也大多是男人。

邊随皺着眉,總覺得“沒有”這兩個字光禿禿的,特別影響形象,他張口又不知道找補什麽,房間裏安靜了好一陣子,他才開口。

“就是沒有那種志趣相投的。”

“她們都是要考大學出國,路子也不一樣。”

“沒什麽一眼就很喜歡的。”

顧潮沒說話,房間裏只有他低沉的聲音,邊随又頓了一下,然後說:“當時也沒想過要談戀愛。”

可能是酒勁兒還沒下去,再加上顧潮今晚對他太好,邊随心裏突然有點沖動。

他盯着天花板,過了一會兒說:

“其實現在還挺想談個戀愛。”

房間裏靜悄悄的,只剩下一點均勻的呼吸聲,邊随一個人忐忑了半分鐘,眼睛太過适應夜色連頂燈的拉繩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終于覺得有點不太對。

邊随側身掀開被子把顧潮那張小臉刨出來,發現他半耷拉着腦袋,清亮的眸子變成兩條半彎的線,唇角微微張着,像是到了什麽熟悉的環境,眉頭舒展,呼吸聲平穩而困倦。

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就睡着了。

“......”

邊随拉出一張黑臉。

又不能喊起來打一頓,也不能拎着耳朵罵一頓,剛唱完單口相聲的人只能把被角蓋回去,心裏默念了句“小豬”,然後認命的躺下睡覺。

兩個人都睡的很熟。

第二天清早,他們是被吵醒的。

邊随對這個聲音比較熟悉,他眼皮睜動了兩下,掀開的時候正對着顧潮的一雙長睫,對方也像是要醒,眼皮動了兩下。

“小随,我昨天是不是把手機落在咱老頭子家了,你這有沒有啊,我進來找找啊。”

鄭仁心咬着個吐司,一大早摸不見手機,很是心煩意亂。他進邊随房間向來是随便開,再加上昨晚顧潮進來拎着牛奶也沒落鎖。

“骞骞還在樓下等我,我直接進來了啊,沒的話他送我去老爺子那——”

地上掉下一片吐司。

這一整個白天,邊随都感覺鄭仁心像看禽獸一樣看着自己,時不時目光裏還帶着點探監的味道。到了晚上飯點,外賣的三汁焖鍋一上桌,餘小蔥“哇”一聲:“黑心啊,你點這麽補的幹什麽,咱們吃個大蝦雞翅的不就得了?打比賽又不是逛窯子。”

邊随:“......”

他拎着筷子給顧潮夾了一塊牛肉,然後扔過去一個“你想多了”的快滾眼神。

鄭仁心當即拒絕了和禽獸外甥的對視,低下頭繼續噼裏啪啦在手機上打字,咕哝一聲:“啧,真幾把賤。”

馬李奧夾了一塊牛蹄筋:“你這吵架呢?手速可以啊。”

鄭仁心“嗯哼”一聲:“就之前,我老在微博上看見的那個小號,最近蹦跶的格外歡,哪哪兒都有它,呸,我就不行我罵不過它。”

他夾塊黃瓜塞進嘴裏說:“你聽聽它這話說的,還總愛在咱們超級話題裏蹦跶,不是帶節奏是什麽。”

司潭和餘小蔥坐的遠也懶得伸手,最後還是馬李奧湊過去接了他的老娘舅話題:“來來我看看,微博指揮家說咱們什麽了。”

他拿了手機,順着微博往下翻

xjbss:笑死老子,一穿四???要不是最後宋神子彈沒他多7.62打空了,能打不過那個小枕頭?

xjbss:團隊配合一塌糊塗看不出嗎?就那個繡花小枕頭,連轉移都不走了也要留下來幹,就這點運營還想拿總冠軍?

xjbss:小枕頭又上熱搜了,wjby,靠臉打電競。

xjbss:你們Crush粉是不是離了穿字就不會吹了?邊随一個打掉三個是地形優勢懂嗎?他高對方低,再加上狗屎運雷滾到車底下了。

xjbss:周中周決而已,人家隊伍都在嘗試戰術好嗎?別分拿的高就跳,邊随和那根蔥一向分奴沒贏過你們心裏沒B數?

馬李奧念完之後把手機扔回給鄭仁心:“嗨,就一個噴子,你跟他較勁兒幹什麽?”

他說完筷子往鍋裏伸,伸了一半又“嘶”一聲縮回來,重新把鄭仁心的手機招呼回來,皺着張臉:“等會兒等會兒,你讓我再看一下。”

鄭仁心努努嘴把手機又遞給他,嗔怪:“是不是氣着了,還說我,你們那都是不怎麽關注話題,不然就這種帶節奏的一天都有好幾個,煩着呢。”

“不是不是。”馬李奧對着手機眯眼一陣瞅,然後一句話把這個八卦拉扯上了一個層次:

“這個號是BWAN18的吧?”

正在忙着吃的餘小蔥和司潭瞬間擡頭,邊随停了筷子,顧潮對這種八卦話題不是很感興趣,他專注在一鍋各種牛部位裏翻找,這幫子人下手太快,最搶手的牛肉已經沒剩幾塊。

“你看,就他說宋鏡沒打過咱們小枕頭這條,他怎麽知道這個孫子子彈沒小顧多?”

馬李奧一臉柯南樣:“那天比賽我可是從頭到尾看的官方直播,你們P城打這段導播一直是小顧的視角,壓根沒給到BWAN18過,他怎麽知道宋鏡有幾個子彈?”

餘小蔥皺眉:“會不會是他們自己開了戰隊視角直播?”

馬李奧:“沒,我還特意去找過,想知道他丫的是不是就想來幹咱們,結果周決賽戰隊視角是投票加輪換的,那天沒有BWAN18。”

這确實有點奇怪。

在沒有給到鏡頭視角的情況下,一般觀衆粉絲是看不到當下有多少子彈和物資的。

鄭仁心因為不太懂,馬李奧說完有一陣才明白過來,當即不嫌事兒大拍桌子:“那肯定就是宋鏡這個孫子。我說呢,小樣兒一直宋神宋神的,我就沒見別人這麽叫過!”

司潭:“別激動,沒準是瞎扯的,小顧,你當時跟他對槍覺得他子彈不夠了嗎?”

幾個人的目光又看回顧潮這裏,顧潮夾着一塊好不容易找到的牛肉,正要往邊随碗裏放,這麽突然被一注目,他手一緊,又帶着肉縮回自己碗裏。

“......”

看上去就像從邊随碗裏偷了塊肉。

鄭仁心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餘小蔥則是有點尴尬,他趕忙從裏面翻出一塊大的往邊随碗裏夾:“随哥來吃吃吃,小顧不懂事,別跟孩子計較。”

邊随看清楚那一塊牛鞭,臉黑了一點。

顧潮低着頭,他回憶了一下和宋鏡對槍的情景,想趕緊回答司潭子彈夠不夠這一話題,好跳過這一節,結果和那頭的鄭仁心前後腳出聲。

“一塊夠嗎?”

“不夠。”

作者有話要說:  随哥:這頓飯不是很想吃了。

PS:今天下午有事沒時間寫,所以提早一點更了,以後還是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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