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依別
薛博雅沖上公堂準備救人,結果被人生生無視了,心裏頭非常不是滋味,好在他這人寬厚灑脫,最後人命是救了下來,他也沒有什麽好計較的。
等薛宜收拾了東西準備回京城,薛博雅就跑來找薛宜了。
“你要回家了?”薛博雅踢了一下院子裏的小石頭,有點失落的說。
薛宜目光在他腳下的石子上停留了片刻,最後慢悠悠說道:“嗯,我要回家了,我回家之後,就不叫薛宜了,我叫周宜。”
薛博雅點點頭背靠在那顆枯樹上,惆悵道:“我知道,你要回家了,我也要回家了。”他笑了笑,眨了眨眼睛看着薛宜。
薛宜微微一笑:“你一定覺得我心狠手辣是吧。”
薛博雅沉默了。
薛宜苦笑,指着薛博雅靠着的那棵樹道:“那棵樹,原本不是枯的,裏頭埋了人,不知怎麽的,就枯了。”
薛博雅後背一涼,趕緊站直了離開枯樹。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薛宜。
薛宜淡淡道:“我離開的時候,二舅怕我受委屈,派了一個十分漂亮的宮人彩雲和紫林一起照料我,還帶着大筆的銀錢。”她慢慢坐在院子裏的藤椅上,輕輕說。
薛宜的聲音很輕,她仿佛沒有力氣回想那些事情,但是她自虐似的說:“我來到這裏,無親無故,暗衛路上遇到山賊受了重傷,把我托付給雷家,書院裏頭的女孩子欺負我,沒有人幫我說話,我剛來的時候可笑還以為自己是京城裏獨一無二的周宜。”
她的手指握緊,口中慢慢說道:“我總是同那些女孩子争吵,我來之前她們已經逼死過一個小店鋪商人的女兒,我真是傻啊,怎麽就不知道收斂,有一次我把她們惹怒了,黃佳寧竟然派人把彩雲抓去了軍營,她父親是都尉,抓個女子進軍營易如反掌,何況是個沒有戶籍的丫鬟。”
薛博雅眼睛瞪得老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薛宜笑了笑,卻不堪薛博雅,她說:“這位宮人是二舅最器重的宮人,會各種宮中的文書,密押文字,出身大家,二舅常說把她帶在身邊就跟帶着個宰相在身邊一樣,她在宮裏,連步妃娘娘都要敬她三分。”
薛博雅壓着聲音道:“不要再說了。”
薛宜笑了,住了口,她開始走向薛博雅的身邊,然後跪下去,用手去挖樹根旁邊的土。
薛博雅怕她傷了手,也跪下去幫她。
薛宜不說話,就一直用手挖着。
薛博雅不敢用眼睛去看她,狠命的用手撥開那已經結實的土地。他聽見薛宜的抽泣聲。
“別哭了。”薛博雅的心抽疼起來。
薛宜想要停下來,但是她忍不住,手上已經磨出來血,也忍不住去挖,她終于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可是她也帶不走那個女孩了。
薛博雅咬牙道:“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薛宜淡淡笑了,将來的事情誰能說的定呢,回到京城,若是父親沒能得勝歸來,她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裏去,就算有殷如墨護着自己,但是能保護自己一輩子嗎?
尤其是,京城裏的局勢如今詭秘的狠,原先父親在朝的時候,鎮得住朝野百官,二舅又勤政愛民,同父親同心同德,那些顯貴們不敢有什麽動作,父親一旦不在,朝中妖魔鬼怪橫行,二舅一向不管這些,驟然沒了父親的幫助,被這些人逼的焦頭爛額。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二舅貴為天子,三宮六院的妃子,年紀不大,卻生了不少的兒女,尤其是寵妃步夫人,生的兒女最為得寵,薛宜幾次進宮,都見堂堂天子在手把手教步妃生的兒子薛修文寫字。
他對二殿下的寵愛已經遠遠超過太子薛皓。
回到京城,必然也是一番血雨腥風啊。
薛博雅見用手挖的速度太慢了,便索性拔了自己手裏的寶劍,用劍來挖。
薛宜感動的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薛博雅挖了好一會兒,終于發現了一個白色的瓷壇子。
薛宜慢慢将壇子抱在懷裏,終于失聲痛哭起來,這延綿不絕的冬日終于過去了。她的心痛苦的都要碎了。
薛博雅跪在她的旁邊,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只能默默用袖子擦拭自己的寶劍,他擦得格外認真,一下一下的仿佛對待一個絕世珍寶。
薛宜瞥見了薛博雅的動作,輕聲問:“薛公子,你的寶劍很漂亮?我記得你說,這是禦賜之物,還說是陛下賜給薛子青大人的。”
薛博雅沉悶的搖頭:“哪能啊,這是我爹給我的,這是他原先随身的佩劍,我離開家的時候他給我的。”
薛宜凝神看着他,覺得他的臉上有一絲絲的寂寥。
或許他的父親已經不在了吧。
薛博雅見薛宜止住了哭聲,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馬上就要回京城了,路上小心。”說着他自嘲的笑笑:“有殷将軍保護你,我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薛宜點點頭:“我會的,你也該回家了,你看起來很想家。”
從此,我們各自回到自己的家裏,再不會見面了。
薛博雅點點頭:“是啊,我該回家了,我已經好久沒有回家了,我祖母,應該很想我的吧。”
薛宜聽他說起祖母,覺得有些奇怪,問道:“你的父親母親呢?”
薛博雅黯然道:“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父親,我父親不喜歡我,或許他再也不想見到我的吧。”
薛宜愣了愣,方才她看到薛博雅那樣寶貝他的那把劍,以為他們父子的感情很好,但是聽他這麽說,好像又不太對的感覺。
薛博雅拉着薛宜一起站起來,他黯然看着薛宜,抿唇說道:“我記得你曾經說我不像是庶出的孩子。”
薛宜有些尴尬起來,薛博雅的臉上喜歡挂着笑容,他笑起來明亮可人,一旦生氣了也是生機勃勃,可是他這樣寂寥的樣子真是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薛博雅淡淡道:“你說的對,我的确不是庶出的孩子,只是,我父親是庶出的,我祖母待我父親很好,就像是親兒子一樣,我父親卻不這樣想,他很嫉妒我伯父,我看的出來,伯父是我父親永遠的陰影。”
薛宜沒法理解,她家裏只有自己一個女兒,父親也是親兄弟二人,自己的伯父很年輕的時候就去世了,聽父親說,他們的感情很好。
于是薛宜就認真的聽着。
薛博雅淡淡的笑了:“我伯父很早就去世了,家中的爵位都傳給了我父親,我小時候,父親很喜歡我,後來他便不再喜歡我了,因為我越長越像伯父,他見到我,便不開心。”
薛宜勸道:“或許是你想多了。”
這個薛博雅還真是倒黴,他家的事情可真是夠好玩的,其實也能理解,一個人好不容易取代了兄長得了爵位,哪知道自己的兒子不像自己反而像哥哥,真是夠糟心的。
薛博雅輕柔的笑了笑:“我也希望是我自己想多了,我應該回家了,或許,我離家這麽多年,他想我也不一定。”
薛宜撲哧一聲笑了。
薛博雅看的失了神。
薛宜自袖子裏摸出來一玉佩,遞給薛博雅:“這塊玉是我爹給我的,材質特別,能安神助眠,你拿去送給你父親,你好些年沒有回家,他一定想你想的睡不着。”
薛博雅接過玉佩,笑了:“我父親不喜歡這些的。”他将玉握在手心裏:“不過我喜歡這個。”
薛宜愣了愣,道:“你若要讨你父親的歡心,那就送些他喜歡的東西給他。”
薛博雅凝神想了想,壞了,他壓根不知道父親喜歡什麽,他有些羞赫的道:“我真是不孝,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我父親喜歡什麽。”
薛宜一愣,這還真有這樣的子女啊,自己可是把父親的喜好記得清清楚楚,父親也記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喜好,當年他們真是叫人好羨慕的一家人啊。
薛宜嘆了口氣:“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薛博雅悶聲搖了搖頭。
薛宜道:“你記得他平時喜歡穿什麽樣顏色的衣服嗎?”就算離家再久這個也是能記住的吧。
薛博雅遺憾的搖搖頭:“不知道。”
“那你總該知道他喜歡吃什麽吧!”薛宜道。
薛博雅望天:“他什麽都吃。”
薛宜絕倒,随即想了想:“那你喜歡吃什麽,父子倆總有些想象的地方。”
薛博雅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道:“沒用的,他真的是什麽都吃的,做什麽他吃什麽,而且,我同我伯父是一樣的,同他一點都不一樣。”
薛宜沉默了。
薛博雅一拍腦門,苦苦一笑,這麽說來,自己真的是很不孝,怪不得,他這麽多年都不讓自己回去。
這個話題已經沒法聊了,薛博雅同薛宜便道了別,此後或許再也不會見了,薛宜對薛博雅的那點離愁別緒,被他和他父親奇怪的關系給弄得哭笑不得。
薛博雅在一片黯然中抱着寶劍離開了泰安書院。
門口,一只夜貓伶俐的從眼前穿過去,薛博雅靈光一閃,縱身一躍把夜貓按在了懷裏。他清楚的記得,父親,好像,經常抱着一只貓,或許,可能,他喜歡貓也不一定。
他對着懷裏的貓做了個鬼臉:“就你了,到了京城,可不許這麽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