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不忍
兩人返程亦是轉了好幾道的馬車,一路上倒是耽擱了不少時辰,前腳剛入了院子,後腳天色便逐漸暗下來。院子裏已經掌起了燈,羅媽媽先是回屋卸下一身的累贅,之後才入了佟姐兒屋裏。
佟姐兒這時間早用過了晚食,主仆二人在院內走動的功夫,丫頭們已備好香湯退下。如意正替她散了發,伸手又要為姑娘褪衣,羅媽媽的聲音便傳進來。“姑娘在淨房呢,這天雖是燥人,可也莫要沾水太久,平白又扯了濕氣入體。”
佟姐兒一條白生生的*兒将一跨進木桶,便聽了這樣一句,知道奶母是一心為了她好,因此便輕輕“嗯”一聲,算是應下。不一時,平安亦新換了身幹淨衣裳進來,兩個丫頭一人伺候着洗發,一人伺候洗身子。
約莫大半個時辰倆丫頭方扶了姑娘出來,羅媽媽坐在寝屋內等候多時,此刻聽見動靜近前一看就見姑娘披了一頭濕漉漉的長發,瓷白的小臉上叫暈出兩坨紅來,露在外頭的玉頸與素手亦是有些泛紅。
一手帶大的姑娘,羅媽媽哪會不知她性子,瞧着是安靜貞順的很,可在有些事上但凡是她認定了的,旁人便莫想要叫她改變。“這大晚上的又是洗了發,回頭未全幹便躺下,到了我這個年紀你方知道悔了。”
羅媽媽嘴上絮叨不停,身子卻是彎了個腰捧起她将要垂地的長發絞起來,濕了一條棉帕,丫頭便又送上另一條。“你瞅瞅哪個姑娘日日要洗發的,便是惠姐兒與珍姐兒也不曾有過,明兒可再不準洗了。”
這女人家頭發長,平日清洗起來本就麻煩,便是再要幹淨大可隔日洗一道,偏自家姑娘任性十足,竟是不分冬夏日日皆要洗。若是身骨結實點,羅媽媽還不會有意見,可眼瞅着身子打小便不好,竟還這般任性。
羅媽媽這話是日日都要念,可到了第二日仍是攔不住佟姐兒,佟姐兒耳上聽着,卻并未往心裏去。羅媽媽自然曉得念了也是白念,可就是心裏在意她,倒也不厭其煩。
“媽媽今日出門可打聽着甚?”屋裏靜了一瞬,觀羅媽媽未再開口,佟姐兒不由主動問起來。她是知道奶母今日出門為了何事,這會子問出了口,心裏還有些忐忑起來。
“倒是打聽着不少。”羅媽媽嘆一口氣,“那家裏亦是有些子糟心。”佟姐兒聞言咬一咬唇,羅媽媽方接着道,“好在他那老子去得早,不然咱們只怕要放棄這一計策。”
待羅媽媽俱都與她道完,佟姐兒不免有些拿不定主意起來,“他家裏既這樣多的糟心事,那咱們便別去招惹了……”實際這并非是佟姐兒的心裏話,早自那日開口答應下來,日子過得越久她便越是有些懊惱起來,總覺着這般行為實在可恥,那陸大夫與她無冤無仇,她何苦要去害他。
羅媽媽可謂是佟姐兒肚裏的蛔蟲,光是瞅她的臉色,便能猜出佟姐兒心裏思着甚。
要說她原先亦是覺着有些不夠地道,可這時候見了姑娘這樣,她倒有些明白過來。“姑娘可是覺着不忍心算計于他,何時變得這樣輕賤自個起來。”
羅媽媽已經生了惱意,“姑娘金枝玉葉,便是如今老爺太太不在世了,可骨子裏金貴便是金貴,配陸大夫本就是綽綽有餘,該是他祖上積了大德才是。”
羅媽媽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她心裏便是一分不差的這般認為着,可佟姐兒卻覺着尴尬。
她如今算個甚的金枝玉葉,無娘家無靠山,自個又體弱多病身邊離不得照應的人。一直都覺着但凡要娶她的皆是天底下最可憐之人,羅媽媽這一番話,更叫她有些無地自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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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大了,遲早都是要嫁人的。”羅媽媽撫上她的發,到底說出了狠話,“紀二爺那處遲早是要定下的,咱們此次離府,他既未出面攔阻,那隐含的意思姑娘心中想必亦是有數。此地必是待不長久,不說周氏為了保全面子,時間久了,光是舅老爺只怕也要派人來接。”
羅媽媽頓一下,“屆時回府,紀二爺親事已是定下,那等待這姑娘的又會是甚?舅老爺再是講情義,可內宅之事他是向來不管,說到底還是周氏說了作數。姑娘年紀到了自然要出嫁,那時周氏會給姑娘配個甚樣的夫婿,是好是歹可都是由她說了算,咱們可是半分說話的餘地也無有,姑娘可得想清楚了。”
羅媽媽這一席話道完,屋裏便靜悄悄起來。佟姐兒雖是心下明白,可到底還是被傷着了心,“你們退下罷,放我一人靜一靜。”三人退下,心裏皆是憂心忡忡。
……
這頭陸敘回到家裏,便等着出案那一日。甄氏自兒子出門那一日起就日日安不下心,這一日一打開院門便見着幾日未見的兒子,當下就喜得紅了眼眶,接過他的包袱進屋就急地連聲問他,“可用過早飯?想要吃甚娘去與廚房說一聲。”
陸敘在椅上坐下,自行倒了杯茶喝下,“尚未,夜裏倒是吃的不少,燙一碗面便可。”甄氏聽了,忙指了丫頭去廚房跑一趟。
甄氏走近了他,亦在一旁椅上坐下,“怎地清早就回來了?可是連夜趕的路?”甄氏語氣不失關切,她雖素日裏埋汰他居多,可兒子離家這許久,到底還是日夜牽腸挂肚。
“本是計劃着今早動身,可咱們同道的其中有一人家中生了點事,要連夜趕回。光他一人上路到底不放心,因此大家便将計劃提前。”甄氏點了頭,又細細打量起兒子來,觀他膚色比走時要黑上不少,心下不免暗暗點了頭,這男兒家就該黑一點,往日便是太女相了。
不一時,丫頭便端了碗香氣四溢的熱湯面進來,甄氏待兒子素來舍得,她自家平日舍不得吃葷腥,可到了兒子身上,卻是萬分舍得起來。
足足一個人頭那般大的碗兒,裝了滿滿一大碗的面,面上浮着一片鹵醬大排并兩個荷包蛋,一把蔥花撒到面上,滿屋子都飄起了香味。
甄氏滿面堆笑地看着兒子吃面,他這兒子甭看生的修長俊秀,可胃口卻是極大,平日裏可以不挑葷素,可主食卻是不能少,頓頓都能吃上滿滿兩大碗。
陸敘吃相并不粗魯,卻也未像大戶人家那般斯文優雅,一切随性而為。不消片刻功夫,這一碗連渣帶汁兒叫他一并送進肚腹,他立起身,拿過包袱便對着娘親甄氏說道:“娘,我先回房洗漱一番。”
兒子出了屋,甄氏便立刻入了寝屋,自錢匣子內揀出幾個碎銀子交到丫頭手上,“去集市上買兩條魚并一頭水鴨子回來,定要現剮的可記住了?”丫頭跑遠了,甄氏方又憶起一事,連忙去了廚房命婆子燒水。
陸敘回到自個屋裏,方痛快地舒出一口氣。這幾日雖是未做重活,可腦子卻是時刻打着轉,這趟一道去省裏參加院試的光青州本城就有不少,更別提加上鄰城的了。
眼下要等待的便是出案那一日,陸敘立在窗前,不免眉心微皺。此番院試,他雖不敢期望過甚,妄想一舉拿下前三,可單論錄取一項還是綽綽有餘。
他生于寒門,若想出人頭地,除了發奮讀書實在別無他法。前世他大半心血都費在了為人醫病之上,最終迎來的結局便是死于權勢之下。今世已經重來,他必不能重蹈覆轍。
此番院試的成績,他心裏雖是感到一絲遺憾,可冷靜下來又覺慶幸,如此一來倒可靜下心來迎接來年的秋闱一戰。待陸敘洗沐一番出來,已是換過一身衣袍,甄氏備了一桌子好菜等着他來。
陸敘淨過手便在桌前坐下,甄氏親手舀了碗熱氣騰騰的老鴨湯送到他手邊,“方才娘忘了問你,此次院試考的如何?可有把握順利被錄取?”甄氏眼裏顯出急色,幾日前她便同左鄰右舍吹噓過一回,兒子這回若是未被錄取,可不就是自個打自個的臉嗎?
陸敘聞言擡頭看一眼甄氏,不消去多想便能猜出她定是出門說了大話,不由皺一皺眉頭,“娘,日後莫再如此。”
想要的答案未聽着,甄氏不免忐忑起來,“甚個意思?可是考砸了?”甄氏嘴上一時失了顧忌,張口便說出一句喪氣話。饒是陸敘平日裏再是孝順,這時候也不免微沉了臉,“娘,明日便知了。”
話一說出了口,甄氏倒也後知後覺的悔起來,“娘不過是心急,呸呸呸!敘兒定能錄取的……”
用罷飯,陸敘轉身回了屋。
到底年輕氣盛,靜坐在屋裏不動竟也出了一身的汗。木窗早叫他支的大開,正午的日頭格外炙人,立在窗邊卻是半絲兒風也未有。眼下實在是靜不下心來,他不由淨了把面轉身去了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