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得附生

繼陸敘婉拒出診那日,迄今已過去好幾日,院試的結果亦早已揭曉。前世雖說未能參加院試,可不妨礙他知曉哪些人被錄取成為生員。

通過院試的童生都被稱為生員,俗稱秀才,算是有了功名。有免除差徭,見知縣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權。秀才分三等,成績最好的稱“禀生”,由公家按月發給糧食;其次稱“增生”,不供給糧食,“禀生”和“增生”是有一定的名額;三是“附生”,即才入學的附學生員。

與前世一般無二,縣試、府試、院試,皆名列第一者的“小/三元”,仍是賀靜無疑。今世唯有不同之處,便是多了他這一個才入學的附生名額。

兩日前舉辦了簪花典禮,青州當地的新進秀才皆在指定時間抵達官署大堂集合。那日個個着藍衫戴飛絨帽,先是由着學政訓話,待飲酒簪花之後便由知州大人領至文廟拜谒孔夫子,再則拜見學官,算是禮成,入州學學習。

既是入了州學進學,那必是要常至于此讀書學習,在每月規定的時間內還需進行考核監督。眼下這州學就設在青州當地,距一幹學子的家宅并不算遠,除了個別家在郊區的住在學裏之外,其餘都是實行走讀。

新開學幾日,衆人除了相互報上姓名年齡之外,亦是有不少人道出各自的姻緣之事。除了有些個膝下已然兒女成雙的之外,還有幾人是已定下親事,只等良辰到了便娶進家門。

陸敘原就是當地聞名的良醫,眼下不需怎樣介紹,衆人就早對他一清二楚。其中有一人名喚孫昱清,家中從事絲綢生意,算是青州城數一數二的富足人家。

他的位置與陸敘并排,中間只隔了一條走道,此番夫子已經離開,算是學生們的休息時間。他觀這陸敘長相清隽,氣度不俗,便有意同他深交,“哦?陸同學這般文質彬彬,一表人才,為何還未定下親事?”

陸敘實為當地人,自然知道他的身份。

這孫昱清是孫家的獨子,上頭有幾個姐姐俱都嫁人生子,底下再有兩個小妹皆是年齡不足十歲的小丫頭。他是孫家獨子,又是孫家唯一的嫡子,除了當家人孫老爺于他萬般恩寵之外,其餘家中女眷俱是将他當做了祖宗供起來。

含着金湯匙出生,身邊圍着的人又俱都以他為中心,按理說該要養殘養廢才是,可坊間于他的傳聞又是大不相同。

孫昱清此話一出,原先還鬧哄哄的教室登時靜了下來,不少人伸長了脖頸往這邊望。陸敘默了一默,只回:“想來緣分未至。”

這話回的籠統,可衆人同他并不相熟,因此也未放在心上。孫昱清聞言,不免又多看了他兩眼。下學時分,日頭已是西落,趁着暮色尚未完全鋪張開來,陸敘不由加緊了步伐。

好在居所并不算遠,同幾個一道歸家的道一番別,方才叩門進院。

自早幾日知道兒子中了秀才之後,甄氏便似變了一個人,逢人便炫耀自個兒子怎樣聰慧,怎樣孝順,恨不得叫全天下都知道她家兒子考中了秀才。

陸敘于此頗感無奈,娘親這性子他是再了解不過,他已是不下數回地勸誡過她,可回回都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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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氏活了大半輩子,在兒子尚未開醫館之前,日日都活在街坊鄰舍的唾沫之下,見了人也多是擡不起頭來。自兒子醫術學成之後,為百姓療傷治病,在坊間漸漸有了好名聲,這日子才算好過一些。

可礙不住有些個長舌毒婦,竟還揪着孩他爹的荒誕事拿來說項,又兼家中有個瘋瘋癫癫,生活起居都無法自制的下堂婦大閨女兒,這一家子就更是成了坊間婦女茶餘飯後的頭一號消遣談資。

現今兒子得中秀才,總算是讓她在一衆長舌婦面前揚眉吐氣一回,她自是一改往日的陰郁臉色,這幾日見人就露笑,可見是心中真的歡喜非常。

“這一日可累着了?”甄氏迎他進來,在堂屋裏坐下便親手倒了杯茶給他,“餓了吧?飯菜都已擺在案上,待你歇一會便能用了。”

陸敘接過茶,一口便将其飲盡,他雖是知道多說無益,可到底還是想要再勸一回。“娘,日後在外少提我中秀才一事,多說多錯,別要徒生事端。”

甄氏聽了,卻是不悅,“這是大喜的事,怎地就不能說了?”甄氏半點未放在心上,反倒覺着兒子太過小心謹慎,半點不大氣。

“這秀才不過如此,中了舉人才算本事。”陸敘無奈說道,“待兒子考中舉人,您再高興不遲,這過了院試的都叫秀才,皆是初入學門的人,待鄉試一過,才算真的首戰告捷。”

甄氏不懂這其中關系,只曉得兒子這話是還想往上攀,這不算壞事,她自然歡喜。母子二人用完飯,陸敘在院子裏走動一晌,方回屋洗澡更衣。

換一身寬松的直綴在案前坐下,拿銅簽兒撥一撥燭心,眼前便亮堂不少。陸敘正看得入神,耳邊便傳來擾人的敲門聲。他略嘆一口氣,起身幾步走近了門口,将一取下門閥,甄氏便錯身進來,“這還未歇息就闩門,屋裏又未住外人。”

甄氏有些怨氣,她方才在屋外磕了老半天的門,這裏頭之人才打開,滿以為他在做些見不得人的事。“你方才在屋裏做甚?這半天才開門。”甄氏拿眼睛往他身上瞅,便見他頭發半幹不濕,面色微有些發紅,直綴上亦是濕一塊幹一塊,不知到底做了甚。

陸敘可猜不出他娘心中的想法,接過她遞上的小碗兒,仰首就給喝盡,将空碗擱在托盤上便要趕她走。“娘,時辰不早了,快回屋歇着罷。”

他越這般急着趕人,甄氏便越發覺得可疑,湊近了問道:“兒子,娘早先同你說的那香橘,給你娶回來可好?”

陸敘未想她突然問這一茬,愣了一下,才皺眉道:“娘,兒子如今一心放在學業上,娶妻之事日後再說。”陸敘道完,又怕他娘反對,忙又補充,“待兒子中了舉,娶的媳婦只會比現在的好,絕不會壞。”

“這也未錯。”甄氏琢磨片刻,心裏又沒耐性等,便又說,“那得耗到甚個時候,不說娘趕早着想要抱孫子,便是你,你個年輕氣盛的男兒家,哪裏忍得住呀。”

甄氏這話說的不算隐晦,這事兒她早也擔心過,就怕兒子身邊無個貼心人,哪日火氣上來了,出門尋了那不幹淨的女子,到時叫狐貍精迷了心智,可就不好了。是以她總是盯着他,就怕他有了往這頭發展的趨勢。

陸敘不蠢,自然明白甄氏之意,雖說他已活了兩世,可被親娘這般直接的問出口,到底還是顯出幾分尴尬來。“娘,莫要瞎操心了,兒子自有分寸。”

甄氏無了法子,半送半推的被兒子送到門外,人還未走便聽見裏頭闩門的聲響。靜立一會兒,她不由走到支了條縫兒的木窗前往裏望,見他正坐在案前讀書,心裏方松一口氣。

昨夜裏陸敘睡得并不算晚,他向來不贊成熬夜苦讀的行為,約莫快近了子時,他便熄燈躺下了。次日天未亮,天際就落起了雨,雨水自那檐角“嘀嘀嗒嗒”砸落于地面,支了一條小縫兒的窗子鑽進一股微涼的晨風。

他素來起的較早,今日不需去學裏,因此未急着穿衣洗漱,而是立住了窗邊靜靜瞧着窗外的雨。甄氏正自房裏過來,擡頭就見他開了窗子立在那裏吹冷風,老遠就叫起來,“這是讀書讀傻了還是怎樣?還不趕緊合上窗子穿衣服去。”

甄氏見他依言去做了,方滿意一點,轉身便進了廚房。用完早飯,看了一個時辰的書,陸敘不免揉揉眉心,準備出門轉轉。

這屋外還落着雨呢,甄氏見他尋傘便知他要出去,當下就是不贊同,“到處都是濕噠噠的,這是要上哪去?在屋裏竟是一日也待不得了?”

甄氏唠叨不停,陸敘只沉默不語,甄氏無了法子,只得囑咐他早先回來,等着他一道用飯。陸敘點頭應下,因着落雨,步伐便有些緩慢,他先是去了一趟醫館,随後才從醫館出來。

說來今日也巧,竟是叫他碰見了同窗孫昱清。這孫昱清亦是獨身一人,他正坐在稻香樓的二樓臨窗處,邊賞着雨景邊瞟着底下過路之人,手執一杯店小二溫的香醇的美酒,只覺惬意非常。哪知卻叫他一眼瞟見了行在雨中的陸敘,當即便是大喊一聲,“陸同窗!難得一見,何不上來坐坐?”

哪是難得一見,兩人本就相見頻繁,只都是在學裏碰面,私下裏卻是從未有過。陸敘微驚一下,倒也承了他的意,上樓不說。

自瞧見陸敘,孫昱清的眼睛便未離開過他,他今日着一身靛藍直綴,面料自不能同他一身錦衣華服相比,可也不是粗衣麻布,頂多算看得過去。

陸敘走近,仍覺他一雙眼睛打量不停,他心裏微有不悅,面上卻冷靜平常的很。“孫同窗怎麽一人再此品酒?”陸敘看一眼桌面,上頭除了一壺酒之外,再無他物,可見他是光喝酒未叫菜。

孫昱清未立刻答他,而是招了小二送上了一只新杯,他一雙手白皙修長,堪與女子相媲美,細細為他滿上之後,方送到陸敘手邊。“昱清小字敏清,陸同窗日後可這般喚我。”

陸敘不擅飲酒,因此并未觸碰杯身,他方才之所以上來,不過是出于禮節上來打一聲招呼,實在未想過同他深交。因此,并不接此話,只另尋話辭別。“孫同窗慢飲,家中尚有事在,恕我道一聲辭。”

孫昱清未想對方這樣不識擡舉,心底頗有些惱意,可他難得碰到這麽個有意思之人,并不想就此鬧僵關系,因而含笑應之。“好走,改日再會。”

陸敘雖覺古怪,可到底未完全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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