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怒難平

次日,甄氏到底還是應邀去了。陳三太太處事妥帖,此番雖是邀了一衆女眷過門賞桂,可不論她心內的打算如何,總歸是處在了女方一面,自然不會傻到當面問出來。

甄氏活了四十餘年,從未進過這樣大的宅子,她本意是不願來此,一是擔心自個見識短,屆時會鬧出笑話來損了兒子的體面;二是她本就未将這陳五姑娘放進兒媳婦兒的候選之中。

自昨日同兒子道了這事後,她便猜中兒子定不會贊同,今日之所以前來,不過是因着陳三太太前後送來兩次請帖,再要拒絕,只怕日後要得罪了這一家。

兒子看不看得上陳五姑娘,她是真的未放在心上,打心眼兒裏甄氏實際并不如何看好這陳五姑娘,如今是兒子有了功名,若是依早先兒子未考功名時,她心內擇媳婦的标準便是吃苦耐勞,孝順本分,模樣只要不是太差,身子骨健全好生養,那便萬事好說。

可如今不同了,依照兒子的志向,日後沒準兒還需做官,那一旦做了官,家裏安個這樣的媳婦兒又是格外不妥。因而甄氏早先盤算好的,俱是打了水漂,全都無用。

便是如此,這陳五姑娘亦不是她所滿意的,在娘家就千嬌萬寵,日後嫁入了她家裏那還了得,她便是脾氣性子養的再好,終歸都是蜜罐裏養大的,如何就能老實孝順的聽她使喚。

甄氏心裏搖着頭,倒叫兒子一番洗腦給洗得明白了,今日便是來做客,也只當作不知那陳三太太的意思,有樣學樣的跟着一衆女眷賞賞桂花,喝喝花釀。

陳宅确實風□□派,陳三太太請了一衆女眷入座花廳,這花廳還分一二兩層,底下一層坐的俱是婦道人家,陳三太太便坐在這一席招待,那頂上一層卻都是些未出閣的姑娘家,不時傳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想來便是那陳五姑娘又在逗趣兒。

八仙大圓桌上擺滿了糕點果子,甚個栗子糕、鴛鴦卷、蜜餞海棠、香酥蘋果、合意餅、雪山梅、奶油菠蘿凍、花盞龍眼、芝麻南糖、五香杏仁、腰果兒等等,應有盡有。

這味道是嘗得出哪樣是哪樣,可這外形面貌卻是發生了大變化,個個不是切成了花樣便是砌成了花樣。若不是陳三太太不時在邊上介紹,一部分人倒還不知這為何物。

陳三太太抿嘴兒笑起來,“我家裏這個囡囡最是鬼點子多,平日裏無事了便愛鑽進廚房,竟還自個拟了個食譜兒,不時求教廚娘照譜兒做出來。原還只當她是鬧着玩,誰想盛出來便送到了老太太跟前,我家老太太于吃食上最是講究,竟還能自她口中道一個贊字出來,我心下便稱奇,回頭自個也淘了一碗來吃,竟還能入得了胃。”

陳三太太一道完,面上笑意便越發濃起來,有兩個同她常期來往的,聽了亦是笑道:“可見五姑娘自小便懂事孝順,三太太果真好福氣。”

“這話倒也不假。”陳三太太笑道,“家中老太太并我家老三同我,身上穿戴的也基本是她縫出來的,便是她的兩個已然成婚的哥哥那處,也是時不時做個護膝護腕送過去,卻是有些子省心。”

“這何止省心,實在是太過體貼孝順,三太太好福氣,若是我有這樣一個女兒,卻是恨不得将她一輩子拘在家裏,半點也不願便宜了別家。”這說話之人卻是三太太的一個好友,她今日便是受托前來撐場子的。

她笑着剛道完,一桌子人便都笑起來。

适才不久前,陳三太太便領了陳五姑娘同衆人見了禮,那些個未曾面睹過的算是認了一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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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是個模樣讨喜的,圓臉盤寬額頭,眼睛生的大大的,一笑起來嘴兩邊便陷進一個小梨渦,小嘴兒又生的甜,挨個地叫過來,倒是十分惹人喜歡。便是連甄氏這樣愛挑刺兒的人,皆要道一句好。

陳三太太在後宅裏摸爬滾打這般多年,早練就出一副看人的本事,這邀請來的幾家,各自的家底兒早叫她一樣一樣的摸清楚,除了她的兩個好友之外,其餘幾人的兒子皆是尚未說親。

青州本城十餘名生員當中,只得三名尚未說親,其餘不是新婚不久,便是膝下兒女成雙,剩下的一個是孫家的,一個是柳家的,再一個便是陸家了。

這孫家的兒子孫昱清,甚樣的脾氣性子陳三太太自是知曉,家中通房小妾無數,性子又放蕩油滑,自然不會傻到将愛女送/入虎穴。之所以送了請帖與孫家,不過是面上走走過場罷了。

柳家這一個算好,模樣也是入得了眼,家中父母健在,一家子的為人品行在坊間亦算不錯,因而柳太太算是她誠心邀來的。

最後一個陸家的,若單論那陸敘她是萬分滿意,早先他還只是一介大夫時,她便于他有些好感,要論陸敘同那柳家公子相比,必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是模樣長得俊,二則身姿挺拔修長,三則便是穩重妥帖,是個能擔大任的模樣。

小陸大夫是樣樣皆好,叫她挑不出錯來,可他那一個娘卻不好說,愛挑刺兒性子厲害那是整個青州城的人皆知曉的,因着這一層,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起來。

陳三太太面上笑呵呵,心裏卻是将各項關系一一梳理了一番,在座的幾人哪個都不是傻子,兒大當婚女大當嫁,彼此都是有兒女的人,自然是心底清楚的很。

柳太太許是有些子瞧中了這陳五,因而笑着道一句,“我家那個小子亦是愛研究吃食,早先我同他爹還在打趣兒,道是日後家中不必請廚娘了,幹脆叫他頂了這項活計,倒還可省下一筆開支。”

柳太太這話一出,衆人便知她是有意想要搭腔,俱都豎起耳朵來聽。“他那執筆杆子的人,哪能進廚房去埋汰了,定是心裏想着孝順你二人罷了。”

柳太太笑着點頭,那起先就開了口的陳三太太的好友卻是豔羨一句,“你們倒好,家中瑣碎不多,我是日日盼着清閑,卻是清閑不得,只要那現了身,孫兒孫女便纏上來,白日裏你是甭想有那清靜的時候,也只能捱到了晚間方才喘上兩口氣來。”

她嘴上說着埋怨的話,眉眼間卻盡是喜樂,衆人見她這般,哪裏還會去同情,不咒罵她一聲嘚瑟便算是不錯了。

“你這已經兒孫滿堂,家中熱熱鬧鬧的,我們這還連個媳婦兒的影子都無,可別再顯擺了啊。”柳太太佯作使氣地白她一眼,伸手抓了把椒鹽松子慢慢剝了吃。

“是是是,我也是早盼着兒子娶了媳婦兒,我是見一回別個的孫孫,便紅一回眼睛,眼饞的很吶!”靜坐了老半天的甄氏,這時候不由急着出聲。

柳太太便挨着她坐,聞言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陸太太同我想到了一處,我家那個早前是不肯說親,把我這心裏急的,現今倒是肯了,倒叫我松快不少,你家這個又是怎地?”

柳太太活似尋着了知己,摟着甄氏的肩頭就不住發問,甄氏開了口便後悔起來,眼下又不好不答,因而扯了扯嘴角回道:“那是個不省心的,說是如今只想專心念書,不願叫旁的攪了心神……只怕還得熬個幾年。”

甄氏話一道完,陳三太太目光便閃了閃,先前還思着再看一看,眼下聽了這話,卻是徹底放棄了。

小五已經十三,正經到了該說親的年紀,旁的人家早的十一十二便開始了,她是一心想着留久點,仔仔細細挑個人品樣貌家世皆不俗的配了她的親閨女兒,這才拖到了如今。

她心裏這樣想,面上還是得做做樣子,“令郎是個志向高遠的,陸太太也不需太過心急,沒準兒日後便予你掙個诰命回來。”

甄氏點點頭,裝模作樣地苦笑一下,“借三太太吉言了,但願如此。”

甄氏出了陳宅,才算吐出了一口濁氣。

她今日為着進陳家不丢了臉面,倒是難得的将壓箱底兒的衣裳翻出來,此刻身上着的便是一件醬紫色缂金絲雲錦緞扣身秋衫兒,底下一條墨綠色花卉刺繡綜裙,頭發也是整整齊齊結好了髻,步搖珠釵耳墜子一戴,整個一副煥然一新的模樣。

走在街道上認出她的皆在暗處指指點點起來,甄氏哼哼兩聲,下巴揚的高高,一路邁步往家走。她原是一心盼着早些家去卸了這一身累贅,哪知行個兩步又心下惱起來,調了頭兒往那醫館的方向去了。

紅花見到她來,似是十分的吃驚,眼睛也不敢直直盯住她看,只請了她在椅上坐下,又命枳實送了茶來。“伯母可是竄門兒去了?”紅花瞅一眼她的妝扮,在另一邊椅上坐下。

“嗯。”甄氏鼻孔裏哼哼一聲,并不想再搭理于她,過了一晌,到底還是開口問道,“你既稱我一聲伯母,我今兒便問你句實話,後院那個是個怎樣的來路?”

紅花這幾日亦是煎熬的很,她未想到事情并沒朝她樂見的一面發展,不說師哥待那女子更好了,便是伯母也未再現身,她還只當這事黃了,今日伯母這樣一問,便立時打起精神來應對。

“旁的卻是知道的不多,只曉得是來青州不久,一道來的還有一男子,在城東那個胡同街兒裏住了幾日,便就不知了蹤影。”紅花回着,眼見甄氏擰起了眉頭,便又接着道下去,“她原先亦是住在胡同街兒裏,後來才叫師哥接進了這處……”

紅花未再開口,她見甄氏面色已然十分難看,便知再不好多說下去,抿了嘴立起身行到了櫃臺裏,狀似在盤賬,腦子裏卻是一團亂麻。

甄氏氣地抖了抖唇,這回未似上回那般沖動,她直起身往後院去,見到的一幕卻叫她驚掉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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