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馬車立時停下來,顧不得娘還在邊上,陸敘上前便先伸手探一探她的額頭,随後又摸了摸脈搏。“閉上眼歇一歇,再有一半的路程便到了。”頭頂傳來一道溫和的男聲,旋即便将她腦袋按進了懷裏。

甄氏坐在一旁早已黑了臉,馬車一停下,适才犯嘔的感覺便漸漸消去,佟姐兒腦袋裏暈乎乎,心下卻十分明白,見夫君這樣在意自己,心裏是既歡喜又擔憂,并不敢去看甄氏的臉色,只好硬着頭皮閉上眼睛,靠在夫君懷裏養神。

未過多久,馬車又是跑起來,陸敘特意吩咐車夫行的慢些,如此,本該小半個時辰的路程,硬是耽擱了近一個時辰才抵達。

甄氏一張臉甭提多難看了,若不是在外頭,早也要劈頭蓋臉地罵上一罵,這個有了媳婦便忘了娘的臭小子!竟叫個進門不足兩日的狐媚子給牢牢拴住了,實在令她心下十足的不痛快。

陸家村有着近百戶的人家,人口可謂不少,放眼族裏陸氏子孫雖多,可真正光宗耀祖、出人頭地的卻是寥寥無幾。族裏上一個出的秀才還是在百年之前,因而此番陸敘攜新婦回村祭祖,當日便引起了許多人的重視。

族長是個年近古稀之年的老者,既為族長,那必定是有常人所不能及之處,眼光見地同尋常族人比較,自也有所不同。就他接任族長這幾十年來,族裏皆未出過一個人才,如今百年之後,族裏好容易出一個秀才,自是領着一衆族人于村口相迎。

陸敘的親爹陸建新,原是陸家村衆人嗤之以鼻的人物,在世時便不學無術,嗜賭成性,終日裏渾渾噩噩度日。莫說一幹血緣不近的族人,便是他的兩個親兄,也是十足厭憎于他,只恨不能同他斷絕關系。

當日陸建新橫死賭/場,親兄的刻意疏遠,家中一雙兒女亦是年齡幼小,死後還有人上門讨債,甄氏與一雙兒女已是自顧無暇,只恨不得将他挫骨揚灰,又如何能湊足銀子為他風光大葬。

陸建新草草下葬,債主們一個個便似那索命的閻王一般,日日上門要債,她一介女流,平日雖則有個潑辣的名聲在外,可當着一幹地痞流/氓,便是再肥的膽量也要顫上一顫。

因着沒了法子,不得不将閨女嫁出去,嫁閨女換來的聘金俱叫債主搶走,屋裏略值點錢的物件也是叫人一并洗劫而空。親大伯親二伯心硬如鐵,只恨不得無她這三房一家,又如何會前來救濟她孤苦伶仃的母子二人。

終是娘家聽着了風聲,送了大米油鹽來,她母子二人才得以維持生計。

好在兒子自小便懂事孝順,在舅舅家來回幾趟路上,叫他碰着了楊紅花她爹不幸栽倒在了地上,他便上前扶了一把,這才誤打誤撞讓楊大夫收做了徒弟,自此在他手下學醫,家中一日日有了進項,日子這才漸漸好過起來。

便是如此,村裏子的族人也多是瞧不起她一家,平素沒少在背後編排議論着,見她一家進了城,在城裏置辦了宅子,一個個便似酸倒了牙,背地裏不知費了多少唾沫星子,只道她忘本,貪圖安逸,竟連鄉下老宅也不願住。

往回每回回來,甄氏便怕叫人提起痛處,因此一年回來的次數十根手指頭也能數得完。如今卻是不同了,上回回村排場雖不及這樣大,可往日那些暗地裏埋汰她的也是滿臉堆笑的跑近前套熱乎,誇贊她好福氣,總算苦盡甘來,日後兒子做了官,可莫要忘了她們這一幹親戚。

甄氏只覺揚眉吐氣一回,再不懼族人們的目光,瞧着幾人巴結的嘴臉,心下便十足的不屑,嘴上也只敷衍應付。眼下她三人一下馬車,衆人的眼睛便齊刷刷地掃過來,甄氏母子二人方好,佟姐兒卻是小小吃了一吓,未想這處竟這樣多人。

規規矩矩跟在婆婆身後,對着族裏的衆位長輩見過禮,才又叫一幹女眷拉着問東問西起來。“一看便知是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娘家是哪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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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個女眷當中,多數人都是一輩子未進過城,村裏人規矩淺,說話嗓門兒糙不說,便是平日一處說個話也要動手動腳拉拉扯扯。她們自認為是爽快,佟姐兒卻微有些不适,手腕子叫幾個婦人握的發疼,抽了幾回手才給抽出來。

先前的問話還未回答,便又有一人要問,還未問出口,那邊陸敘便走了過來。當中有幾位長輩,他便有禮地先打了聲招呼,之後才道:“稍後再讓內子過來,眼下先容晚輩領她過去祭祖。”衆人自是點頭不已,待見他二人離去後,不免又是竊竊私語起來。

今日之所以前來,一則是為了領新婦拜見祖先,二則便是為了将小宛記入族譜,算正式成為陸家的媳婦。說是記入族譜,實際不過是于他的名字邊上記下一個“妻佟氏”罷了,準确的名卻是無有。

佟姐兒跟着夫君自祠堂裏出來,一路上族長皆在與他談話,族長身後幾位族內的長老亦是一副語笑晏晏。“時辰不早了,去三祖父家中用飯如何?”族長捋着花白胡須,他年近古稀之年,确實與陸敘祖父年歲相當,一村的陸姓,祖上同一根血脈,為着顯示親近,便這般自稱。

說是三祖父,血緣上卻是離得甚遠,眼下兩位親伯父皆在邊上,避親擇遠卻是有些不妥。陸敘的兩位伯父想是看出來,其中一人便道:“三祖父既開了口,你便去罷,走前再回來一趟便是。”

他二人雖是也想留侄兒家去用飯,可族長既開了口,自然不好同他争搶,便只好這般說道。

陸敘三人一道去了族長家中,既為族長,家中宅院便要比得尋常族人寬敞許多。這一家卻是人口衆多,可謂兒孫滿堂,甄氏見了不由又是心中豔羨。

族長的老妻已是逝世多年,家中一應中饋事務便是長子媳婦兒錢氏在管,錢氏比得甄氏要長上個七、八歲,男子有男子的話說,她們女人家便坐在一處說着女人話。“弟妹好福氣呀,如今孩兒出息了,又娶回個這樣好看的兒媳,日後可有的清福享咯。”

衆女眷坐在屋裏,置了炭盆屋裏便不顯得凍人,桌上擺了幾樣零嘴兒點心,錢氏嘴上說叨,眼神兒卻是一徑地往佟姐兒身上打量。佟姐兒叫她盯得渾身不适,只好伸手去逗/弄邊上幾個小娃。

“甚麽福氣不福氣的,我只盼後半輩子不愁吃不愁穿,一家子平平安安過日子,便是妥了。”甄氏道,亦是看了眼正逗/弄着小娃的兒媳。“再如嫂嫂一般,得幾個孫孫養養,這輩子也便知足了。”

甄氏笑着道,錢氏聽了,卻是盯住佟姐兒那纖婀的腰身看了許久,心下搖一搖頭,面上卻也是笑道:“這算個甚,弟妹定能早日抱得金孫。”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俱離不了孫兒孫女,佟姐兒一張玉面微微發燙,立在地上不過三歲的小娃兒盯了她許久,忽地叫道:“祖母,仙女兒啊仙女兒!畫上的仙女兒!”屋子裏衆人皆朝她看過來,佟姐兒心下雖有些不好意思,卻是曉得該沖着衆人笑一笑。

午飯便是錢氏的幾個兒媳安排的,男人家坐了滿滿一席,女人家這處卻是只多不少,加之幾個調皮搗蛋的小娃,佟姐兒這一頓可謂吃的不太安寧。

用罷午飯,再坐下喝了一壺茶水,陸敘才起身告辭,佟姐兒跟着婆婆同他在院裏會和,這才叫衆人送至大門口離開。之後又去了大伯二伯家中,留了将近半個時辰,三人方乘坐馬車離開。

甄氏到底是年近五十的人了,這時間上了馬車後,便墊了個大迎枕于身後靠在車壁上養起神來。甄氏坐在正位子,佟姐兒原是同夫君各坐于左右窗下的長凳上,這時間甄氏閉了眼,陸敘不由伸長手來牽住她的小手。

他的手心裏溫度滾燙,俊臉上亦是有些泛紅,整間車廂內散發着淡淡的酒香味,知道他晌午時喝了酒,便是眼下人未喝醉清醒得很,她心裏也是不由生出幾分擔心與不滿。

心裏想着,手上又被他微微使力捏了一下,佟姐兒不由擡起頭來,便見他嘴唇張合唇語吐出來個字來。“過來。”

佟姐兒看一看閉上眼睛的婆婆,輕輕搖了搖頭,陸敘嘴角微揚,不待她反應過來,便手上微一使力,一下就将她帶入了懷裏。

佟姐兒低呼一聲,倒在他身上忍不住縮頭縮腳起來,暗暗自他懷裏擡起頭,便見婆婆不過換了個姿勢養神,心裏這才放心不少,轉過頭來又輕輕捶他兩下,似乎是在惱他不知輕重。

二人在車廂內,親娘又在邊上,陸敘便是想同她親近也只好忍住,将她輕輕放下來,讓她挨着自個邊上于長凳上坐下來後,便湊近她白嫩的耳邊,低聲道:“今日可累着了?”說罷,便是攬住她圓潤的肩頭,好讓她靠在自個身上。

佟姐兒搖一搖頭,又是蹙了眉細聲道:“夫君吃酒了,吃多了要傷身,日後別再吃了。”她話裏滿是關心之意,陸敘聽了心下熨帖,便吻了吻她的發頂低聲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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