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他這一去便是一月,期間音訊全無。

佟姐兒與得甄氏二人,是日夜寝食難安、憂心忡忡。

在這一月之中,先是太子殿下不幸薨世,尾随其後的又是今上駕崩的消息突然傳開,不過一夜之間朝廷上下亂作一團,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薨、睿王貶為庶民遠在邊疆、英王乃獨臂之人,可被擁立成君的候選便只餘下襄王與年僅八歲的靖王二人。

一時間朝廷上下分作兩派,一則是擁立襄王為君,另一則便是擁立靖王為君。襄王一派自是以賢妃之父衛國公為首,同時還有着不下十位的朝中大臣鼎力擁護,靖王一派則多為當日太子殿下與睿王身後的黨羽,眼下太子同睿王俱是大勢已去,不少當日暗中效力之人便又另擇了栖地。

正當兩派對峙展開到空前盛況的激烈之時,靖王于宮中猝死的消息突然傳出,一時間靖王一派亂了陣腳,一徑認作是襄王所為,孰料緊要關頭從來明哲保身的英王竟插手進來。

字字句句皆有着擁立襄王為君之意,更是拿出尋常人難以得知的罪證公之于衆,原來靖王生母為前朝逆臣之女,乃是罪女,不說改名換姓進宮參加選秀本就犯下了欺君大罪,便只論這等餘孽尚還存在世間就已是大過,眼下便是生下了皇子,也是難改她逆臣之女的本質。

衆人始料未及的同時,又難保有人暗中揣測,此番在這緊要關頭揭露,又這般的湊巧,難不成皆是襄王一手早已策劃好的?盡管多數人心中有疑,可如今局勢已顯,到了不得不俯首認罪的時候,這一件離奇事故也便由此不了了之。

新帝登基,更換年號,大赦天下。

當日襄王府的趙側妃如今被封作貴妃,賜字為娴。一衆侍妾夫人也是按次封為貴儀、充媛、美人、才人……皇後之位卻是一直懸空,衆人原以為趙側妃該會被封皇後,熟料結果竟是如此。這等局勢面前,衆人不難揣度出原因來,若是未有猜錯,皇後怕是只能從衛國公府餘氏一族擇選,眼下很有可能早已暗定了人選。

先是國喪,随之又是新帝登基,衆人還未從先帝駕崩的陰雲裏走出來,舉國上下便又進入了歡騰喜慶的氛圍中,新帝登基,特傳旨大赦天下三日,自然是普天同慶,百姓們無不高呼萬歲。

與此同時的陸家卻是顯得格外低迷,夫君久不歸家,走前亦未同她與婆婆道明是去往哪處又是去辦何事,杳無音訊整整一月,若說心下不擔憂亂想那便是假話。

入了深秋,天氣便漸漸涼起來,佟姐兒着了一件稍顯厚實的秋衫倚在美人榻上,身上搭了條薄衾,容色怏怏。近日來,身子總也不适,夜間又睡得不夠安穩踏實,不說小臉發白,便是原想養得圓潤一些的下巴,也是一下尖去不少。

羅媽媽幾人是瞧見一回便長籲短嘆一回,少不得又是寬慰起來。“姑爺吉人自有天相,姑娘莫要憂思過重。”

這些話日日在聽,佟姐兒便是起先信她,聽得時間久了也要漸漸開始懷疑。“叫我如何能不憂思,我寧願安安穩穩過個尋常人的日子,也不要為着榮華富貴苦勞奔波日日憂心。”她心裏如何不清楚,夫君便是未同她道明,可依照前後所生之事,不難猜出定是襄王,也便是當今聖上指派他去的,至于去做了何事,眼下她還無從得知。

如今襄王既已登基,可見是夫君當日跟對了人,既如此,為何夫君久未歸家,且期間不曾來過一封家書,一走便是一月,信訊全無,行蹤不明,如何能不使得她擔憂。

“一味苦候也不算個事兒,不若姑娘去趟舅老爺府上,煩請舅老爺打探打探消息。”羅媽媽道,“總好過姑娘一味苦等,暗自憂煩。”躊躇許多,羅媽媽到底說出了這一句,先前不說是因着姑爺此番行事隐秘,她若太早提醒姑娘去了紀府求助,未影響姑爺辦事方好,若是影響了等待她的結局定然不美。

羅媽媽這話一道出來,佟姐兒先是一愣,而後便是一下站起來,顧不得滑落的薄衾,便就急着聲道:“媽媽說的不錯,我這就去舅舅府上走一趟。”

見姑娘行色匆匆,羅媽媽暗自着惱一回,連忙将她拉住。“姑娘太過心急,眼下天色就快暗下來了,且屋外陰風陣陣,烏雲朵朵,沒準兒一會子便要降雨,實在不宜出門,還是待到明日再去較為妥當。”

佟姐兒哪裏還能顧及得這樣周全,滿心滿眼都是夫君一事,扒下她的手便是要走。“媽媽莫攔我,不過一刻鐘的路程,哪裏還能出了事故,且我身邊帶着平安如意,定出不了大事。”

羅媽媽嘆氣不止,再勸了兩句,姑娘卻仍舊執意要去,眼看實在攔不住了,便只得無奈的妥協下來,再三囑咐了平安如意要照顧好姑娘。

先是去甄氏房裏報備一回,随後主仆三人便出了院子。

果叫羅媽媽說中了,三人不過将走了幾步,頃刻之間頭頂上便倒下大雨來,所幸早已備下一頂足夠三人遮雨的油紙傘在身上,眼下撐開了傘,平安如意二人一左一右護着姑娘行在道上。

雨勢過大,未行多遠腳上便已濕透,便是裙擺上亦是漂到不少雨水,繡鞋已是濕透,自足心自下而上傳來寒意,佟姐兒忍不住打一個激靈,狠狠咬住了唇瓣,壓制下體內傳來的顫意。

兩個丫頭自是覺出她的不妥,如意面上有些難看,示意二人停下腳步,開口提議道:“眼下距舅老爺家還有一段路程,不若便在哪處避一避雨,待雨勢減了咱們再走不遲。”

此時此刻風雨交加,尋常人都覺陰風刺骨,更別論自小便體弱的佟姐兒了,早已凍得身子微顫,粉唇發白。

“前邊拐角處便有一家鋪子,咱們便去裏邊看看,順道避一避雨。”平安道,眼睛卻是看着姑娘征求她的同意,佟姐兒雖怕耽誤了時間,可眼下雨勢太多,為了半道上不出意外,便也只好點頭答應下來。

這般決定下來,主仆三人便又朝前走,正等快至拐角處時,前方不知自哪處行來一輛馬車,一路橫沖直撞,馬蹄車輪子踩踏的地下積水四處飛濺,道路兩邊不時傳來行人敢怒不敢言的低咒之音。

佟姐兒并兩個丫頭亦是驚駭,不光被污水濺滿了裙福,便是人也差點被馬車撞上,若不是如意反應極快,眼下很可能早已命喪馬蹄之下。

“籲——”

方才情急之中,手上的油紙傘早已不在,慌亂之中竟跌落在了平坦的街道上,使得馬車一個颠簸後,竟是停了下來。

“出了何事!”車廂內傳出暴躁的男音,可見是心情極度不佳。

趕車的車夫正要回答,坐在車板上的金大已是詭異地笑起來,銀二十分不明,就要問他便被哥哥拍了下腦袋,示意他噤聲,而後便聽哥哥同二爺回話道:“二爺快看,竟是當日在周家所見的那個美人兒,方正險些被撞的便是她了。”

金大笑得猥瑣,銀二卻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金大無心搭理他,他心下琢磨着,若是未有估錯,二爺待這位可謂是有幾分用心,便是眼下一身狼狽的模樣,也是難掩住那天人之姿,也不知對她而言撞見二爺是好還是不好。

先帝駕崩,昔日榮寵一時的容妃亦是成了昨日黃花,如今雖保住了性命未被安排前去為先帝殉葬,可這不過雙十年華的花般女子,後半輩子也算是全完了。

薛家雖出過一個寵妃,但卻未盼着一個皇子,依照往日實乃薛家之等頭憾事!眼下卻是不同,遺憾的同時薛家又深感慶幸,好在薛家女未孕育出皇子,不若現今定要過得畏手畏腳,終日寝食難安,就怕新帝一個多疑,薛家便将迎來大患!

先帝駕崩了,薛老爺好似也看透不少,愛女是先帝後妃,一輩子只能深居宮中出不來了。往日的野心*,本已淡卻不少,可只要一見孫女日漸長開的如花嬌靥,心底有些念頭便又是不可避免地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薛二爺一聽父親暗打的如意算盤,心下便是嗤笑,面上冷哼一聲,轉身便出了門。近日來天香樓進了批嫩雛,後院裏已經女人紮堆,他本意是不想再招惹,可礙不住一幫狐朋狗友狠勁兒撺掇,無趣之下便就點頭應下。

進了天香樓雅間,本也只是懶懶啜着美酒,心不在焉地看着幾個人胡鬧,正無趣地想要到外頭走走,誰知一個晃眼卻叫他瞧見了一人。卻是與得那紀家的小美人兒有個六分相似,薛二爺一時間移不開眼睛,招手便點她過來。

那姑娘與她一般,亦是沒個兩下便要紅一紅小臉,薛二爺瞧着興味來了,伸手便擡起她的下巴,她一雙妙目還不敢直視着自己,身子骨卻是有意無意地偎了過來。

形似神不似,薛二爺頗覺敗興,有些厭惡地剛一推開她便見她跪在腳邊雙眼垂淚,他眉頭不禁一擰,想了一想許是有些不忍,便又拉她入懷,問:“叫什麽名兒?可願跟着爺回去?”

那姑娘嬌軀一震,幾乎不敢相信這話,曉得眼前這是個家中富得流油的公子爺,跟了他去,自然好過在這風塵之所被萬人沾染,因而急忙回他:“奴喚玉蓮。”卻是未道跟不跟他回去,只沖着他羞澀笑一笑。

薛二爺是何人,長久混跡在風月場所,女人家的心思是一摸一個準兒,問她意願不過也只是随口問問,真要想将她贖回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薛二爺為美擲千金,在天香樓裏春風一度,又是喝下不少的酒,次日醒來便覺頭重腳輕,心情自是不好。玉蓮挨着他坐都不敢随意亂動,更何況眼下車身一個颠簸,車廂微晃,險些使他磕中了後腦,一張俊臉上自然是陰郁可怖。

滿以為這位爺要發怒了,誰知金大一句話飄進來,情況來了個大逆轉,适才還陰郁的面色一瞬間變得古怪起來,二話不說便是将她推開,玉蓮嬌呼一聲,跌在地上揉着臀瓣,心下好不委屈惶恐,淚眼盈盈地望着他,并不知自己何處惹了這位爺。

聽了金大之言,薛二爺便是心弦一緊,人未出去,手卻掀開了車簾,那立在檐下避雨的身着藕荷色秋衫,形容有些狼狽的嬌小女子,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紀家小美人兒嗎?

“去給爺把人帶上來。”薛二爺嘴角噙笑,放下了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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