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屋子裏靜谧無聲,燭臺上只燃了一支小燭,微弱的燭光所及的範圍雖小,卻不妨礙薛二爺看清榻上昏睡不醒的小人兒。他這般坐在椅上已是許久,昨夜喝得多了導致此刻腦門兒還疼着,兩手放在膝上,望着榻上的小人兒一臉糾結狀。

不久前于街道上将她強行擄走一事,當時覺着事小,眼下冷靜下來卻是難免生出了兩分悔意。先不說那兩個丫頭就是後患,便是無那兩個丫頭,光只紀家知曉了這事,想必也是極容易猜着是他。

薛二爺嘆一口氣,身子靠在椅背上,手掌扶着額頭,暗愁這事該如何解決。

正是苦思冥想之際,屋外便傳來急促地拍門聲,只聽得那金大喘着粗氣道:“爺!不好了!衙門上來人了!”

衙門?薛二爺驀地站起身來,随即便是擰了眉頭。“大晚上的衙門裏的人來做甚?把人打發回去,便道爺早已歇下了,有何事明日再說。”

“爺,卻是不光只衙役來了,便是章大人也來了,眼下正在門外叫嚣着,道是城裏生了起盜竊案件,挨家挨戶都在搜髒,便是咱們薛家亦不可放過,爺,這事您怎樣看?”

薛二爺已經開了房門出來,聞言卻是冷冷一哼。“他竟這般不怕損了面子,倒是令我不曾料到。”薛二爺心裏再明白不過,哪裏是生了起盜竊案件,不過是進來搜人,只他打了個這般響亮的名頭,就不怕被世人曉得他妻子三更半夜出現在外男的房中,就不怕因此受人恥笑?

容不得他再多想,那一幫子人便已是沖了進來,大晚上的滿宅院的人都被吵醒了,薛老爺自也是不可避免。

如今薛家不同往日而語,在祁安城的地位是遠不如前,早先這章大人還能給個幾分薄面,見了面亦是薛老兄薛老兄的喊,如今卻是直接點名道姓起來。“這是舉人老爺,還望爾等配合着辦差,多有得罪了。”章大人面上一如既往的笑眯眯,甚至還裝模作樣地拱了手道。

大半夜被人吵醒,薛老爺腦袋本也混沌着,這時間聽了這話,便是更加混沌了,低聲道:“敢問城中是出了何事?竟得勞駕您親自前來。”薛老爺态度恭敬,這所謂的舉人老爺他還是頭一遭見着,只看一眼便不敢再多加冒犯,轉而對着章大人問道。

“咱們陸舉人丢了樣東西,且還是當今聖上親賞的,此番事态嚴重,不得不全城搜尋,還望薛老爺積極配合,莫要讓咱們陸舉人難為。”說罷,便是對着陸敘做出個請的手勢來,“陸舉人是要親自去搜,還是派了衙役們前去?”

陸敘正欲開口,那薛老爺又是低聲問道:“敢問舉人老爺丢了甚樣東西?容小的再道一句,咱們薛家上下皆是老實本分之人,今夜還是舉人老爺頭一次大駕光臨,這、這所丢之物定不會在此。舉人老爺不妨再細想一想,丢物之前還去過哪些地方,興許那些地方尋着丢物的幾率要大,若是人手不夠,小的可派數十個家丁幫着一道去尋。”

薛老爺這話道得格外恭敬,他雖心中覺着受人折辱,暗恨不已,面上卻曉得要識時務,他這薛家再是富得流油,可眼前這舉人老爺卻是有功名在身,正正經經的清貴之人,他這等世人以為的賤商,如何敢與他硬碰硬呢?

薛老爺話一道完,章大人便就眯了眼睛,他看一眼跟前身形挺拔的陸敘,心中亦是不明他究竟丢了何物。

方才自己試探着問過兩回,對方皆是不肯如實相告,他心下便知這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了,眼下聽了薛老爺的話,便就肅着臉道:“薛老爺廢話太多,這當今聖上所賜之物,又哪裏是你想知道便能知道的,眼下事關重大,還望爾等配合着衙門辦差,這般再三阻擾,可是心虛所致?”

“不敢不敢,章大人誤會了。”薛老爺心中恨得咬牙切齒,面上卻又不得不畢恭畢敬地道,“小的不過心下有疑,萬萬沒這心虛一說,既是如此,小的恭敬不如從命,章大人只管派人去搜,府上定然沒有贓物。”

聞言,章大人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略一擡手身後十餘位衙役便上前幾步,正欲開口命衆人進去搜,一直未出聲的陸舉人便道:“不必,我自去便可。”說罷,不顧章大人驚詫,轉而又對着薛老爺道,“還請薛老爺帶路,前去一趟薛二公子院裏,我與他有幾句話要道。”

“犬、犬子?”薛老爺額上直冒冷汗,心下已是明白,今夜之事定與那孽子脫不開幹系,他心裏又氣又怒,同時還生出幾分不安來,先前的鎮定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則是憂心惶恐。“犬子的居所在東面,陸舉人這邊請。”

話罷,又對着身邊小厮一陣擠眉弄眼,“快去,喚二爺快些起來,老爺我領着陸舉人立刻便至!”

這話無疑是在提醒薛二,屋中若無贓物方好,若是有了贓物便趕快處置,萬不能叫人搜出來!

小厮拔腿兒便跑,可見是聽明白老爺話中之意,一介小厮都聽懂了,陸敘自然不會沒有聽懂,他面上泰然自若,手上卻是不由緊了一緊。薛二,你且等着,報仇雪恨之日将至,那日定要你血債血償!

幾人還未至薛二院裏,薛二便已現身,顯然方才所生之事小厮俱已通報給他,他立在院門口,看着來人的眼睛內晦暗不明。

“臭小子!還不快向陸舉人行禮!”薛老爺恨鐵不成鋼,忍了幾回才沒沖上去揍他,這個逆子,從來就沒讓他省心過一日,今日不知又是捅了多大的婁子,竟是三更半夜的來了衙門裏的人,且還點名道姓要找他這個逆子,薛老爺氣到不行,當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動手打他,只好壓住怒氣立在一旁。

薛二爺只當沒聽見他爹的話,立在院門邊目光直直地看着陸敘,“你便是那陸舉人?大晚上的來我薛家做甚?若……”話還未道完,薛老爺便忍不住上前打斷,對着陸敘賠笑道,“犬子孩子心重,平日裏叫小的寵壞了,還望陸舉人莫怪罪。”

“薛老爺言重,還望容我二人單獨談談。”陸敘語氣鎮定,面色平淡無波。

“這……”薛老爺有些猶豫,見陸舉人執意如此,便只得妥協,臨走前又囑咐兒子莫要無禮,随後才走開。

“薛二!她在哪裏?若是還想活命,便立刻将她交出來!”身旁再無他人,陸敘便不再多加掩飾,上前一把便揪住他的衣領,适才雲淡風輕的面色,霎時間變得陰沉可怖。

“陸舉人在說甚?小民為何半句也聽不懂?”薛二抓住衣領處的手腕,面上神情十分欠揍。“小民雖是身份不比陸舉人來的清貴,可也不是陸舉人想欺便可欺的,還請陸舉人速速放手。”

陸敘松開他,也覺方才沖動了,壓了壓怒氣便又道:“章大人便在前院候着,薛二爺若不想被安個盜竊的罪名,便識相地将人交出來,否則……”

“否則怎樣?”薛二爺嗜笑,“凡事講究個證據,我薛二盜竊的罪證又在何處?”

“看來薛二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你看這是何物?”自袖中摸出枚玉佩,提在薛二眼前晃了一晃,“薛二爺還有何話要說?”

薛二先是一愣,旋即便又是嗤笑。“陸舉人這是何意?莫不是就憑這枚玉佩便可定我的罪?”

“自然。”陸敘面色已然恢複如常,他語氣極淡地威脅道,“此乃聖上所賜之物,就憑我方才進來前不曾拿來佩戴,眼下我将它尋着,再佩戴于身上,你道這是不是證據?”

“你!”薛二後退一步,面上難看至極,指着他便道,“便是如此,可有證人?誰又會相信?”

“就憑章大人是我尋來的,只要将你緝拿歸案,哪裏還管個什麽證據證人?”陸敘冷聲道,心下已有不耐,不願再同他浪費口舌。“再問你一句交不交出人來,若是不交,後果嚴重!”

陸敘心下焦急,面上卻是不顯,他今日行事之所以這般肆意,不過是借了個舉人的名頭,且他同今上關系甚好一事,早在今上還是襄王時便傳遍了整個祁安城,也便是因此,章大人才待他格外熱絡,今夜才會親自前來。

這枚玉佩确實是今上所賜之物,只不過是今上随手一賞,在今上跟前不值得一提,可到了尋常人面前卻是能夠借此發揮。

“薛二爺意欲何為?”觀他久不出聲,陸敘耐心漸失,皺眉道,“還是薛二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今日是要同我死磕到底了?若是如此,樂意奉陪,告辭!”

“慢着!”觀他轉身即走,似是無半分猶豫,薛二一時間受其蠱惑,看不分明起來。且他心下始終存着心虛,如今這章大人都倒戈了,若是此人心思歹毒,真的誣陷他偷盜一事,回頭等待他的結局又會如何?

“不過是個女子,爺我本也不缺,還你便是!”他這話道得極為可恥,陸敘緊了緊拳頭,到底未能忍住狠狠給了他一拳。

“畜生!你且等着!”

薛二爺吃了一拳,嘴裏腥甜蔓延,臉色便是一陰,就要還回去時,便被他緊緊擒住了手腕。“薛二爺這拳若是打下去,便不光是盜竊的罪名安上了,這毆打舉人又該是個什麽罪名?”

“你!”薛二爺氣地咬牙切齒,只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用力甩開他的手。“算你狠!”

……

佟姐兒醒來之際,卻是房門被來人狠狠踹開的同時,砰地一聲傳入耳中,令她自昏睡中驚醒過來。渾身又僵又冷,望着陌生的床頂,昏睡前的一幕幕景象浮現眼前,她身子一震,才意識到自己被那個煞星帶回了薛家,狠狠吸進幾口冷氣,一時間只覺天都塌了下來。

“夫君……”口裏喃喃自語,驀地一下爬起來,正要落地,擡頭便見着兩個男子。瞧見是薛二,她不免縮一縮肩膀,待那緊跟薛二之後的男子一現身,她便一下怔住,愣愣地看着他走近,整個人好似已經被定住一般。

“夫、夫君……”許久之後,她才輕聲開了口。肩上的大掌好似有着千斤重,小巧的雙肩一疼,旋即便被他扯住了衣領。佟姐兒一時驚駭不已,不敢擡頭看他,剛一垂眼面色就是一白,她、她穿的竟是男子的衣物……

佟姐兒一張小臉霎時間面白如紙,粉嫩的雙唇被她咬出了血也吐不出一個字來。懸空的身子終于落了地,随即耳邊便傳來一陣衣物碎裂的聲音,她趕忙雙臂護胸,掩住自個不着寸縷的身子。

她低着頭,委屈、惶恐、不安與內疚全都一股腦地襲來,忍了許久的眼淚終究奪眶而出,他好似一座大山一般,矗立在自己身前,微弱的燭光被他盡數擋住,眼前昏暗,近在咫尺的熟悉氣息,令她想要撲進他的懷裏好好哭訴一番,卻又無顏面對于他。

冰冷的身子覆上一層暖意,佟姐兒微愣,随後才看清是夫君将鬥篷罩在了她的身上。他的鬥篷又長又大,足足可将她裹上兩圈不止,佟姐兒被他包的嚴嚴實實,便是小臉也被藏了進去。

腰間一緊,身子便被他騰空抱起,随後他便闊步走了出去。薛二立在屋裏,見人走遠了,才洩恨似的一腳踹倒多寶格,格子內擺放的各樣玉瓶瓷件俱都砸在了地上,屋裏噼裏啪啦一時間好不熱鬧。

……

章大人遠遠便瞧見陸舉人抱了個東西出來,進了跟前才瞧清是個人的模樣,只被他裹得嚴嚴實實,不曉得裏面是個何方神聖,上前便忍不住問道:“陸舉人,這是個何物?”

陸敘只冷冷看他一眼,似是在警告他莫要多舌,章大人一時面上讪讪,識相的閉住了嘴。

……

馬蹄聲噠噠的響起來,佟姐兒已被夫君抱到了馬車內,這時間才得以喘勻一口氣,小臉總算是露了出來,佟姐兒坐在他膝上,覺出今日他的身子格外僵硬,便擡了頭看他。

果見他一張俊臉上面沉如水,她心內不由便是一聲咯噔,鬥篷內的小手忍不住緊了一緊,嘴裏好似吃了黃連一般發苦,“夫君,我沒叫他碰我……”她方才偷偷看過一眼,身上并無痕跡,羞處也未傳來疼痛,可見是沒被薛二碰過。

可,自己原先的衣物卻不在了,竟讓夫君瞧見自己穿了薛二的衣物,佟姐兒心房絞痛,淚眼朦胧地看他一眼,便見夫君薄唇微抿,面色寡淡,昔日眼底的柔情已不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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