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幅畫引出的作品,看着畫一點一點勾畫出背後的故事。

狼的那只琥珀色眼珠裏映出女孩的身影,單薄的身子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不敢擅動分毫。臉上血色盡失,透出與她身上穿的那件短衫相似的蛋青色來。一雙杏核眼驚恐的睜的極圓,眼眸中也映出了狼的模樣。那是一只灰褐色的母狼,體型纖長,站在樹叢中幾乎難以分辨,也正是因為這樣女孩才直到走近它的跟前才察覺到這致命的危險。

山上起霧了,林間的輕霧似薄紗般所有似無,水汽濡濕了女孩的額發,發絲混着冷汗貼在她的臉頰邊。狼微睐雙目,這是它的地盤,它正在權衡,在選擇,在等待。呼吸,女孩忘了呼吸,可又不敢大口的喘氣,只是輕輕呼出一口氣來就出了一身冷汗,全身的力氣也都随着這一口氣息洩出身外,顫抖從雙腳開始向全身滿眼。要逃,女孩不動聲色的漸漸把身子壓向靠後的左腳上,打算一擡腳便轉身奔逃。狼的雙耳警覺的抖了一下,就趁現在!可早已僵硬麻痹的腿腳哪能承受這般重負,還未等女孩擡腳腿便先軟了下去。

女孩向後傾倒,卻跌在一處溫軟的地方,一雙手臂從背後伸來,右手環腰箍緊了女孩的雙臂,左手同時掩在了她的嘴上,把一聲即将出口的驚呼遮了回去。狼踏出一步,壓低身子威脅的卷起上唇露出一排雪亮的利齒。箍在女孩腰際的手臂略微用力,把她抱了起來,女孩感覺到她背後緊貼着的那個胸膛,一顆心正在劇烈的跳動着。抱着她的人極慢極慢的向後退着,只一尺的距離就感覺已過了半日。狼收起了威吓的樣子,掉頭縱身一躍便鑽入樹林中不見了蹤影。

唇齒間有鹹腥的味道,女孩感覺身後的人放開了她,腳一沾地就癱在了地上。

“你沒事吧?”一個緊張卻不失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女孩好半天才回過神怔怔的回頭看去。那是一位穿着煙青色長衫的年輕男子,他的兩只袖子卷在肘間,長擺的下角掖在腰間的玄色腰帶上,同在要帶上拴着的還有一只小巧的竹籠。

“你沒事吧?”男子又問一遍,向她伸出手來,“來,我扶你站起來,地上有露,別打濕衣服着了涼。”

女孩懵懵懂懂的伸出手去,才發現自己身上正抖得厲害,好歹在男子的扶持下站起身來,好半天身體各處的感覺才又回來。男子看女孩能夠站穩了才收回扶着她的手,女孩不自覺的順着男子的手看去,忽然驚呼一聲:

“你的手?!”

原來男子的左手虎口上有一道月牙形狀的傷口正滲出血來。舌尖又泛出一陣鹹腥,難道?女孩用手撫上嘴唇拿下來一看,果然是一抹鮮紅顏色,這一定是剛才驚吓之下咬破了男子掩在自己嘴上的手。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忽然想起什麽,急忙解下身上背的小包袱取出一條素白的手帕按在了男子受傷的傷口上。男子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氣,女孩心中一慌松開了手:

“弄疼你了…”沾着血的手帕掉在了地上,女孩垂下的眼角看見一只手将它拾起。

“沒有,謝謝你的手帕。”

林間的霧不知不覺的散了,樹影之間投下了點點晨光。女孩怯怯的擡起了頭,只見淡金色的晨光照在那人的臉上,眉眼清俊,唇若丹紅,一雙眼睛也正在看着她。

男子的長發用一條素色絹帶散散束在頸後,女孩直把那個背影當做是路标緊緊跟着,遇上陡些的山路男子都會轉過身來伸手扶她,因為是下山,所以女孩不用擡頭也能與男子平視着,只因為那一雙清淡的眸子,女孩便已在心裏篤定了他是一個好人,從而放心的将手伸給他握着,心中生出從未有的忐忑來。長長的一段下山路就這樣在兩人的沉默中很快走完,待看見那座山澗裏小溪上的青石板橋時,女孩才如夢初醒般的抽回手去,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幾步。

“過了橋順着路走,遇着塊大石頭往右拐不遠就有人家了,從那再往前走一個時辰就能到鎮上了,你是要到那去吧?你是鎮上的人嗎,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呢?”男子在橋邊停下把路指給女孩,他看出女孩望向那條路眼中流露出的猶豫神色,便笑了笑說,“那我就把你送到鎮上吧,走吧。”

可女孩貌似并沒有把他的話聽到心上,而是目光一轉看向來路,順着二人剛剛走過的蜿蜒山道向山上的密林看去。男子也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忽然想起什麽便說道:

“那不如這樣,我還要去山上,你要是不想回去鎮上就和我一起再上趟山,等傍晚我同你一起回鎮上,你看可好?”

“好!”女孩迫不及待的答話道,但随即又覺得不妥,于是又規矩的答謝一聲“有勞大哥。”

女孩的臉頰飛上兩抹紅暈,小巧的鼻尖上沁出一層細細的汗水,櫻桃紅的嘴唇上因為幹渴裂了道口子,她的頭發不似一般女孩那樣梳着繁瑣的花樣,而是挽在頭頂盤了,簪一朵素色的絹花在一旁,此刻也因為匆忙的趕路有些散亂了。

男子解下腰間的水囊遞過來:“春天河水涼,喝這個吧。我們在這歇一歇再上山。”

太陽初升,溪水被映的像金子一樣,女孩喝過水又去到溪邊梳洗一番,男子在一旁看着她臨水當鏡的樣子,像是突然想起來問她道:

“我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叫珠兒。”女孩回答的聲音脆生生的。

“可是那珍珠的珠兒?”男子笑着打趣她。

“沒那麽金貴,露珠兒,我就是朵露珠兒。”露珠兒的笑聲也是脆生生的,銀鈴一般灑在水面上,片刻,她那雙水靈的大眼睛又将探尋的目光放在了男子身上,“那你呢?”

“朱痕,我叫朱痕。”

“差點忘了,”兩個人已經都往山上走了好一段路,朱痕突然回過身去問跟在後面的露珠兒說,“你不回去,你爹娘該着急了吧?”

露珠兒低着頭不作聲,待朱痕想要再度開口之際方才用細如蚊蚋的聲音答道:“我沒有爹娘。”

朱痕聞言也并未追問什麽,只是輕輕點頭,領着她繼續往山上走去。

“你今年多大啦?”又過了一會,朱痕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他正伸手拂開樹枝上面垂下的藤蔓,方便露珠兒通過。又是一陣沉默之後露珠兒才用細細的聲音作了回答:

“今年十四,虛歲十五了。”

“哦?”

雖然沒有看到朱痕臉上的表情,但是露珠兒卻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笑意,便嘟起嘴自顧的嘀咕道:

“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嘛。”誰曾想此話一出朱痕竟真的就笑出聲來。

“那你呢?你是做什麽的?”露珠兒不甘被盤問,又反問朱痕道。

“我?算是個畫匠吧。”朱痕回身去拉露珠兒攀上一處陡坡。

“畫匠?我倒是聽說過有做畫師的,那有區別嗎?”露珠兒不解。

“嗯,等你長大就會知道區別啦。”朱痕說着又笑了起來,露珠兒知道他這還是在笑她年級小,賭氣狠狠瞪了他一眼,卻被笑的更厲害了。

時近正午,兩人在一處平坦的石臺上準備休息一下吃些東西,春日的陽光正好照在這石臺上,曬得人暖暖的一掃疲乏。朱痕只帶了夠一個人吃的幹糧,他先讓露珠兒吃,看得出這丫頭從一大早就沒吃過東西,但卻還是忍着只吃了一半就都留給朱痕了,朱痕勸她不過只好吃完剩下的飯,喝了些水,少坐片刻又重新上路了。這次他沒再往山上走,而是順着山腰間的一條小路走去。

露珠兒吃過東西來了些精神,一路上左瞧右看扯花掐草,哼着小曲拿那些花花草草的編了個小玩意,給朱痕挂到了他腰間的小竹籠上。半日的相處已經讓露珠兒不再那麽拘着了,朱痕看着她孩子氣的樣子心裏也不禁輕松起來。露珠兒看見朱痕不時的摘些花草蔓葉,或者俯身去撿拾石子蟲螢,都裝進腰間的那個小竹籠裏,心中大感好奇:

“你撿的那些都是做什麽用的啊?”

“這些都是我作畫的原料。”

“畫的顏料不是在店裏都有賣嗎?再說這些東西怎麽能是顏料呢,你哄我。”

“這個嘛,因為我太窮買不起吧。”朱痕裝着苦笑的樣子倒是把露珠兒給逗樂了。“好了,就到這吧,我們該回去了。”

正午過後日頭落得飛快,不覺着周圍的光影就已經斜着拉長了影子,這是一處密林,樹木比之前的都要高大粗壯許多。露珠兒凝神望着林子的深處,若有所思的問了句:

“那再往前,穿過這林子去,是不是就到了山那邊了呢?”

“不能,從這裏再往前便是更深的林子,就算翻過這座山去也還是山,綿延百裏,那是誰也沒去過的地方。”朱痕故意說得神秘,以為露珠兒會被吓到,可是卻見她仍是看着那林子的深處,好像魂兒已經飄進去了似的。朱痕走到她身邊去,伸手牽起她冰涼僵硬的小手輕輕一拉:

“走吧,等回鎮上你先到我家去好好吃點東西,然後我送你回家。”

露珠兒被他拉的回過神來,眼睛裏似乎蒙了霧一樣,忙用空着的那只手抹了抹眼角說是眼睛眯住了。朱痕仔細的牽着她慢慢的走,也沒有問也沒有停下。走了一會露珠兒忽然開口問道:

“今天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那的?

“哪兒?”

“山上,我遇見狼的那塊。”

“哦,我看見有人來過的樣子,這山裏獵戶、樵夫和藥農們都不會留下那樣的蹤跡,我就想着肯定是有人在山裏迷了路便去看看。”

“你怕那狼嗎?”

“熟悉了它們的習性也就不那麽害怕了,遇見它們你得鎮靜,千萬不能轉身逃跑,你一把自己的背亮給它就肯定沒命了,這山裏的動物們見人少,只要你不作出威脅它們的舉動一般它們是不會傷害人的。”朱痕一邊絮絮叨叨的說這話,一邊已經能感覺到手掌心握着的那只小手已經又暖和放松了下來。

等走到太陽光亮又多起來的地方,朱痕讓露珠兒幫着拾了許多柴火用随身帶的繩子捆好背在背上。說話間兩個人已經就又走到了能看見那座青石板橋的地方。露珠兒又一次停了下來,回身向着已經被暮色籠罩的山林上看了一眼,朱痕走過去依然牽起她的手,向她微微笑着。兩人繼續趕路,走過大石頭邊的人家,走過鎮子旁邊的矮塬,站在塬上能看見下面鎮子上漸漸亮起的百家燈火,和再遠處流經鎮外的江上點點漁火。露珠兒怔怔的看着,燈火光映在她漆黑的眸子裏,像水波一般蕩漾。

“不然,你今晚就住在我家,我家就在……”朱痕一路上已經對露珠兒的身世有了些猜測。

“我是逃出來的,新到鎮上的戲班,我趁亂跑了出來,本來想着翻過山去逃的遠遠的,可是…我四歲就被人販子賣到戲班了,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班主對我們非打即罵,我才想着跑出來的。”露珠兒說着說着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豆子大的淚珠兒一顆顆的從尖尖的下巴滾落而下。

朱痕拉開露珠兒胡亂抹淚兒的小手,用袖子替她把眼淚仔細擦好:

“你跟我回去,躲到我家裏,我家就只有我和我娘兩個人,等到戲班走了我們再想辦法,或者你就留在我們家,我娘人很好,她一定會喜歡你的。”

露珠兒仰着頭,蓄了一眼窩的淚兒,忽然撲到朱痕的懷裏嗚嗚的大聲哭起來,朱痕伸手輕輕撫着露珠兒顫抖的脊背,雖然只是初識,但心裏卻無比疼惜這個埋在自己胸口哭泣的孩子。好一會露珠兒才終于不再哭了,擡起挂滿淚痕的臉看着朱痕,臉頰上紅紅腫腫的,卻已經破涕為笑了:

“朱大哥,能認識你真好。”露珠兒說着話突然又緊緊抱了下朱痕,随即便順着下塬的小路蹦跳着跑遠了。天色已經黑了大半,朱痕只隐約看見露珠兒又回過身來沖着他招手,她的話順着風吹上來,斷斷續續的:

“…大哥…能告訴…你家嗎?”

“我家在鎮子南頭的小坡上,你記得去找我!”

夜風微涼,灌了一口冷氣,朱痕不住的咳嗽起來,再擡頭看,露珠兒早已在夜色中沒了蹤影。衣袖上淚痕猶濕,朱痕輕嘆一聲,向着鎮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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