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逆子
歲月靜默滑過,只兩年多的時光,便就在每個人身上都雕刻下不一樣的印記來。年少如露珠兒,愈發出落得嬌俏貌美,年老如朱母,更添得一身病痛沉重,而朱痕,兩年多的時間卻是讓他本就單薄的身形又清瘦幾分。
朱母病重卧床不起已有快半年,原先鎮上那位相識的大嬸今日又來探望,她陪着母親說閑話,朱痕在一邊侍奉着湯藥冷暖,因看見他這般孝順,婦人的話題便又轉到了他的身上。
“大姐啊,我看我倒有一法治得了你這病。”朱痕和朱母聞言都不免一怔,見此婦人掩笑一聲才不緊不慢的解釋道,“要是我這大侄子熱熱鬧鬧的給你娶回來一房新媳婦,說不定你這病就一下子好了呢。”
朱母聽了只是搖頭苦笑,卻并未如以往一般附和着數落朱痕,而是嘆口氣道:“就如今我病成這樣,又是這麽個家境,誰家的姑娘能往這火坑裏跳呢,我怕是沒這個福氣了,現如今只盼了能少受幾日活罪,也不再拖累痕兒,就算是善終了了。”
看着玩笑不成反惹到了朱母的傷心之處,婦人也忙連着朱痕一起勸慰起朱母來,又說了些不相幹的将話岔開來去。
盡管朱痕盡心盡力侍奉床前,但朱母這病卻日漸沉重,捱了半年多的光景,還是在入冬時節病故去了。朱痕悲痛欲絕,強撐着着手操辦喪事,于家中正室設靈堂,守靈七日。鎮上曾與朱家交好的人都前來拜祭,待到第七日上該來的人都已經來過了,所以門庭便冷清下來,朱痕跪在靈前一整日,恍恍惚惚,不覺已然入夜。曾與父親相熟的老艄公是最後一個前來拜祭的,只待了片刻上過香便就離開了。朱痕送他出門,待老人走遠正要關門的時候,看見樹叢後面慢慢走出個纖瘦的人影來。
兩年前因為梅香身死,露珠兒又無故消失了一天時間,戲班班主已然懷疑到露珠兒在外有相熟的人家,世上自然沒有不透風的牆,班主自然知曉了露珠兒與朱痕的來往,從此就更加對戲園裏的小丫頭們嚴加管束,生怕她們跑掉,又或如梅香那樣尋死,而斷送了他的財路。所以這兩年的時間露珠兒少有機會能溜出來去見朱痕,兩人雖不常見,但卻彼此挂念,相思更甚。
當下露珠兒一身素服,慢慢走到門前,向裏面靈堂上遠遠地看了一眼,對朱痕說:
“朱大哥,我想來送送大娘。”說着,露珠兒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進來吧。”朱痕說着走下來接她。
“我…我就不進去了,大娘她…讓我在這拜拜她盡份心意就好了。”露珠兒說着就要跪下來叩拜,卻被朱痕一把扶起來,拉着她走進門來,
“我娘哪有那麽小氣,她前不久…前不久還提起過你,讓我告訴你別記恨她。”朱痕的話音哽咽起來,轉過身去插上門,擡手抹了把臉,才又轉過身來對着露珠兒,“我娘想着你呢,來看看她吧。”
露珠兒随着朱痕進到靈堂上祭拜一番,又随他去到西廂畫室裏略坐。想起剛才看見的老人,便問起來那人是誰。朱痕一邊點上燈,一邊回答她說:
“他就是上次我說要你跟他走的老艄公,他是我父親的舊交好友,老人家一輩子在水上讨生活,脾氣倔強,兒子來接他也不去,至今仍獨自在鎮外的河邊住着。難為他還記挂着我們娘兒倆,終了來送我母親一程。”朱痕又為露珠兒倒了杯水,放在她手邊,忽然想起了什麽又說道,“你要是什麽時候想離開這了,我就去求他送你走,他是個好人,對你肯定會像新孫女一樣…”
露珠兒聽見朱痕又這麽說惱了起來,霍的站起來道:
“我才不走,我哪也不去,我就要跟你在一處,留在你身邊哪也不去。”
借着微弱的燈火,看見露珠兒氣的臉都紅了起來,朱痕只得苦笑。眼下的露珠兒已不是當日那個懵懂羞澀的小丫頭片子,兩年的時光已然讓她出落成為一個面若芙蓉花、身如扶風柳的嬌俏少女,這樣子立在身前仰起頭來都已經快要及上朱痕的眉梢,朱痕低頭凝視着露珠兒那雙因着惱怒而閃亮的眸子,一時間前塵往事浮上心頭,眼神中五味雜陳,恍若元神出竅一般,不說話也不動分毫。
露珠兒本就有些氣急,說完剛才的話臉上已是紅了一片,又仰頭看見朱痕這樣看着她,臉上更是像火燒一樣滾燙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垂下眼簾不再看他,只感覺心跳的又快又急,喘不上氣來。不知過了多久,又或許只是一瞬,兩聲輕咳落在露珠兒耳畔,再看去朱痕已經轉開目光背過身去,嗓音沙啞的說道:
“天涼了,我去給你沏壺熱茶喝吧。”言未畢,朱痕就向着門外走出去了。
好容易按捺下紛亂的思緒,露珠兒有如脫力一般撫着畫案慢慢坐下來。這會屋裏就只剩下她一個,為了轉移下心思,露珠兒将目光投到了手邊的畫案上來。畫案上擺着各色畫筆、顏料和筆洗等一應作畫的工具,東西雖不名貴,但卻被妥善保養着,倒顯精致。露珠兒想起當初與朱痕相識,就是在山上他尋找作畫顏料的時候,不由得嘴角噙了笑意,再往下看,目光又被畫案攤開的一幅畫給吸引住,看得出是朱痕所作,是一幅即将完成的海棠圖,畫上的海棠花瓣飄飄欲飛,仿佛正沐浴在和煦的春風當中,慵懶而惬意,深吸一口氣,好似能嗅見花的香氣,沁人肺腑,靜觀此畫,幾乎叫人忘卻冬夜裏的陰寒,而感受到置身春日花海的舒暢。露珠兒瞧着這幅海棠圖,心思恍惚又回到當日朱痕在海棠樹下為她畫眉的情形。
正在露珠兒細細品賞這幅畫的時候,忽然發現畫的右手下邊角落裏有一點異樣,她俯下身去仔細查看,發現在那裏有一朵花的花瓣比別處略深,不是粉也不是紅,被燭光照着反顯出些黑色來,并且這瓣花的形狀也異于其他,看着并不是畫上去,倒像是不小心潑灑了顏料在上面,後經補救而成。整觀此畫,就只有這點稍顯突兀,讓人不解。露珠兒對着那抹異色心有所思,總感覺像是有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給忘記了,但每每要想起來的時候卻又把握不住,如此郁結心中,悶悶的難過。
那個冬天,往日平靜的小鎮上發生了一件讓大家議論紛紛的事情,茶餘飯後的談資裏,說起那個人,大都是搖頭嘆息“朱家的那個兒子,怕是瘋魔了罷”。在外人看來,朱痕的種種行徑真就像是被迷了心竅,浪蕩子一般了,朱母下葬不多日,朱痕便變賣了朱家宅院和所有值錢物件,拿着得來的錢去梨園上說要贖一個小戲子。朱痕與露珠兒相識的事情鎮上人知道不多,但也別并不代表無人知曉,一傳十十傳百,訛訛相傳,說話好聽的道是那狐媚戲子迷惑了好男子,難聽些說什麽身不正影自斜,朱家後生早就勾引了那小戲子,更有甚者還說要去開棺驗屍,看看那朱母是不是讓他親生兒子給害死了。
風言風語,蜚短流長,本待想看着朱痕贖出那小戲子去還要做出什麽荒唐事,卻不曾想那梨園戲班的班主硬是撐着不放人,這要放在兩年前戲班捧着金家飯碗吃喝的時候倒也說得過去,但兩年前這戲班不知何故得罪了金家,漸漸不受待見,也很少過去唱戲了。這班主不知竟憑借什麽挺硬了腰杆,對着白花花的銀子硬是擠出了個“不”字。這其中辛秘更是為旁人增添了無邊猜測的談資,而這事情的正主卻抽身事外,朱痕似是把銀子交予了旁人,自己在窯廠謀了份畫坯的差,平日也就住在窯廠裏一件破爛的小屋,鮮有言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