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壽宴
冬去春來,往日鬧得沸沸揚揚的事也都随浮冰化水而去,人們又有了新的談資,說是河對面金府上金老爺今年要在這兒的宅子裏過五十歲壽誕,早早的便開始采辦宴席上要用的一應物件,鎮上小,許多東西還都是從外面運來,玉帶橋上每日人來車往熱鬧非常。眼見春日漸盡,繁花凋零,卻見金府上下裝飾一新,獨成一副繁盛富貴之景。
壽宴前幾日,朱痕又去了一次戲園相見露珠兒一面,卻被班主的幾個手下給趕了出來,那幾個人一邊把朱痕往外推搡還一邊告訴他道:
“走走走,也不找杆秤稱稱自己幾斤幾兩,過幾日我們姑娘還要去金府的壽宴上唱戲呢,将來被捧上成了角兒了,也是你這窮小子想見就見的,打攪了這園子的搖錢樹你賠得起嗎,快滾!”
朱痕聽得這話心中更是焦慮不安,他想着一定要見露珠兒一面,便在壽宴當日一大早就等在了玉帶橋上,戲園要進府就必須經過此地,哪怕是一線希望也得試上一試了。這一等便是大半日,直到天擦黑,金府方向過來兩個小厮,跑到橋的另一頭,取出火折子來點燈籠。因着壽宴,這玉帶橋上也早已裝飾一新,每五米豎一杆竹竿挑起一串大紅燈籠,漢白玉的橋欄用紅布纏裹,待小厮将燈籠一個個點起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燭光透過燈籠的紅紗将整座橋照的一派喜氣,仿若淩空架起的一座仙橋,通往那珠光寶地富貴溫柔鄉。
點燈的小厮好奇地打量了朱痕兩眼,也不敢多做停留便離開了。這初夏的夜晚空氣仿佛凝住了一般讓人透不過氣來,竹竿上的燈籠也像是一串串的瑪瑙墜紋絲不動。這一整天裏橋上都不時的走過前來祝壽的人,入夜後就少有人來了,朱痕仍在等着,也不是沒想過也許錯過了也說不定,但卻還是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等來露珠兒見上一面,望眼欲穿。隐約橋頭上走過來一隊人馬,看見領頭的正是騎在馬上的戲園班主,朱痕向着燈影的暗處退了退,待他們走到近前,朱痕急切的打量着人群中露珠兒的身影,卻沒有看見她,只見到有一乘精致的小轎被人擡着走在隊伍的中間。朱痕突然省悟到這轎中坐着的人恐怕就是露珠兒了。
就在朱痕無計可施準備要去攔下小轎的時候,忽的看見那小轎的轎簾被人從裏面掀了起來,而露珠兒那雙霧氣蒙蒙的丹鳳眼正正的瞧向了朱痕站着的地方。朱痕在露珠兒的眼睛裏看到了驚訝,他正想走出來迎過去,卻又看見露珠兒輕輕地對他搖了搖頭,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自己,又點了點他站的地方,意思像是說讓朱痕在這裏等她過來。朱痕收住了腳步,等這一隊人從自己面前緩緩走過向着金府大門而去,又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才終于看見一個雙手提着裙裾的小小身影向着這邊跑了過來。
好幾月不見,朱痕感覺露珠兒又長大了一些,此刻站在面前的她一身青衣扮相,素白的水袖疊在手腕邊,貼雲鬓,點朱唇,只是那戲服略顯大了,加之露珠兒看見朱痕後彎眉一笑,就又顯出往日的那樣可愛摸樣來。
“朱大哥,你怎麽在這呢?”
朱痕見了露珠兒,心中所想千頭萬緒,一時怔怔的也說不出個話來,只是反問她道:
“我還想問,你怎麽偏巧在那時候看過來,要不然我還不知道怎麽叫住你呢。”
聽朱痕這麽一說,露珠兒剛剛還彎着的眉眼頓時湧上了痛色:
“梅姐姐她,當年就是從這兒,跳下去的…”
“原來是這樣…”
兩個人的目光都緩緩轉向橋下,耳邊聽見水聲潺潺,如泣如訴。這些年過去,露珠兒多少也猜得到當年事情的一些真相,即便是心懷怨恨,卻還是表現的懵懂無知,她選擇了繼續這樣小心翼翼的生活,提防着班主,提防着金家,提防着身邊別有用心的人,她活的這麽辛苦卻從不曾後悔過,只因為有他在身邊,當初知道朱痕來戲園要贖她的時候,露珠兒忍不住哭了許久,她并非是為班主拒絕而傷心,這本是她料得到的,她哭是因為高興,因為終于确定了那個人的心意,原來真的是與她一樣的。後來聽見鎮上人們對朱痕的所作所為議論紛紛,她又氣又急,想盡辦法也沒能溜出去見他一面。在知道要去金府做壽以後,她正想着無論如何要去見一見朱痕的時候,戲班上的一個小丫頭笑着告訴她那個人又來了,卻又是被班主趕了出去。這一次也許是最後的機會了,露珠兒忍下眼角的潮意,又仰起頭來看着朱痕笑着問他。
“朱大哥,你找我有事要說嗎?”
朱痕一怔,把思緒從以往的點滴之間又拽回到眼前,燈籠投下的紅光映在露珠兒微仰着的臉上,映在那雙風情流轉的眼眸之中,熔化了自己心底裏所有的不安與感傷,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只細細的炭筆,寵溺的笑笑,說:
“你看你,跑的這樣急,妝都花了些…”
大紅燈籠的火光照拂在兩人身上,就像是洞房花燭夜喜字紅燭下的一對新人。朱痕的手挨着露珠兒的臉頰,感覺到她的臉都燙了起來,而那種溫熱也順着他的手掌往下,灌進心田。又仔細的為露珠兒畫了一遍眉,依依不舍的最後摩挲了一下她的臉頰,朱痕的手終于垂了下來。
“好了。”
露珠兒垂眸,定定的看着朱痕的手,伸出自己的手去将他的手握了起來,拇指仔細的摩挲着虎口的位置,那裏有一個淺淺的疤痕,就是露珠兒與朱痕初見之時,朱痕掩住露珠兒的嘴時被她咬傷的。
“朱大哥,我…我對你…我一直…”露珠兒語無倫次,想說的話太多卻又說不出口來。
觸手可及的人兒,朱痕心想,如果這一次也放手,可能就永遠也…身比心先動,朱痕上前一步将露珠兒緊緊地摟在了自己的懷裏,也把她沒說完的話堵在了心口上。
“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
風漸起,遠處傳來絲竹響聲,朱痕的手臂又緊了一分,最終卻還是無力的放開,忍住肺腑間翻湧的苦澀,笑笑,對露珠兒說出今晚最重要的話來。
“珠兒,今天晚上唱了戲之後就偷偷溜出來,到鎮南面的碼頭上,我在那等你。”
露珠兒本已經心跳的打鼓一般,聽了朱痕的話,更是覺得渾身像被火燒一樣滾燙滾燙的,連擡眼去看他這樣簡單地動作也變得滞澀,舌頭更是像吃了麻椒一樣轉動不靈了,那種感覺就好像魂魄不在這具身體裏了,心早已經飛到一個滿是幸福的仙境一般。
“嗯…”
“記住了?”
“嗯…”
朱痕笑了,輕輕點點露珠兒的額頭,說:
“那就走吧,早點來。”
艱難的轉過身子,一步三回首的看着,露珠兒感覺全身的血液終于又重新的流轉起來,她笑了,銀鈴一般,腳下的步子也變得輕快,放佛不是在一步步遠離,而是在一步步靠近,一口氣跑出好遠,隐隐看見金府金碧輝煌的大門了,露珠兒最後又一次轉過身往橋上看去,沒有朱痕的身影,只有滿眼紅色的燈籠。忽然一陣大風從橋上吹來,夾裹着河水的甜腥。露珠兒覺得聽到了什麽,卻又好像只是風聲,轉念想到今晚那個在等她的人,又迫不及待的轉身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