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女漢紙口五三
大殿四周明明窗門緊阖,而此刻,束起的頭發從耳邊緩緩滑落,我卻覺得冷風襲襲。
“你到底是什麽人?”赫連瑾皺着眉出聲問我。
我不敢看赫連瑾的臉色,垂了視線慢慢的跪了下來,地上青石板上的裂縫清晰可見,我知自己如今的身份上了朝堂,乃是欺君大罪,無論赫連瑾信不信我,我始終欺瞞了他。
“草民以女流身份入朝堂,自知已經犯了重罪,雖此事乃是迫不得已,不敢奢求皇上的諒解,但我一向對皇上忠心耿耿,還望皇上明鑒!”低着頭,我緩緩開口,又繼續道:“一人之事一人擔當,此事,我父親莫無康并不知情,我同他多年未見,他一直以為我是男兒身,求皇上饒過其他人。”
說着,我伏着身子對着赫連瑾行了一個大禮。
額頭碰觸着冰冷的地面,沒來由的,這冰冷的溫度一下子蹿襲我的全身,我仔細回想着自己過往的舉動,回憶起前些日子赫連瑾問我的話,這才恍然回過神來,也許,就是那次被赫連瑾發現了。
良久,對面的赫連瑾才出了聲,他問着我:“若是朕沒有發現,你打算瞞多久?”
我低着頭:“若是皇上——”
“擡起頭來,看着朕說!”
赫連瑾這一聲斥語讓我直了身子,我擡了頭,望着面前的人,不卑不吭的道:“若是皇上沒有發現,等皇上握牢了齊國的大權,草民便辭官歸鄉,永世,再也不入京城。”
這是我原本的打算,也是最好的結局。
“永世再不入京城?”赫連瑾重複我的話語,半響,他又問道:“你對朕就只有這樣的情誼?”
從十二歲那年入京到今日,無論是當年的那個赫連瑾,還是現在的這個赫連瑾,對于我的恩情我都銘記在心,我跪在地上,鄭重的對着他道:“皇上是否還記得,草民曾說過,草民若是一日為官,便用一己之力,為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時至今日,草民永遠初衷不變。”
“你莫以為你這麽說,朕便會饒你的罪,朕平生最痛恨他人的欺瞞!”赫連瑾俯視着我,眉間也染上了一絲愠色。
可話雖說如此,赫連瑾卻是背了身子過去,悶聲道了一句:“你且退下吧,讓朕好好想想你的罪名。”
赫連瑾如此說,我松了一口氣,心知嘴硬心軟的他怕是已經原諒了我此舉,但我仍然沒忘此行來的目的,我站起了身子對着他道:“皇上,在草民離開之前,還請皇上詳細告知臣朱雀印的細節,定草民的罪名是小,皇上的事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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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不等他應答,我輕車熟路的走至當年侍讀時宮中人為我置辦的案臺上,撩了袍子便坐了下來。
赫連瑾轉了身,瞧着我這般與剛剛大相徑庭的動作微微蹙了眉頭,張口道:“你——”
我鋪好了宣紙,提着狼毫筆回望着他,一臉無懼意的催促道:“臣已準備好,皇上只管将你所記得的一一道來便是。”
赫連瑾抿了唇,終于敗下了陣來,定定的瞧着我提筆的右手,開了口:“朱雀印乃是取意于上古玄雀,寬七寸,高九寸,中間圖騰便是由以古籍中玄雀為形,雀有三尾,鳳頭有玄羽,圖騰位于其中,四周皆有半寸留白… …”
我聽赫連瑾之言,回憶腦中上古玄雀之意象,落筆而下,長短分毫不差。
“印由黃銅制成,漆身朱紅,厚一寸,印周身有一道微弱的縫隙,可拆分成兩半… …”
不知不覺中,赫連瑾已經走至我的身旁,最後一筆落完,赫連瑾伸了手指着圖騰中央朱雀對着我道:“雀身的尺寸不對,翼翅周身左右分別皆是十三紋。”
我聽言,又領取了一張,重新作畫,如此調整了半個時辰,赫連瑾這才阖上了口。
我将畫好的紙張塞在了懷裏,正欲躬身退下,赫連瑾卻伸了手攔了我的動作。我擡了頭,神色多有不解,卻見赫連瑾攤開了手,手中躺着赫然是我用來系發的發帶。
“你這樣出去,甚不妥當,朕沒有治你的罪,你亦要同原先那樣保住自己的身份!”
我愣神了片刻,這才從他手中将青色的發帶取過來,胡亂将頭發系好了之後,我又躬着身退了下去。
欲要出太和殿之際,我擡起身子,發現赫連瑾還立在我剛剛坐過的案臺旁,收拾着我剛剛塗改的宣紙,我想了想,在門口有道了一句:
“皇上,我的事情同我父親的确無關,你莫要遷怒于他。”我想說若是有合适的時機亦可将他收為己用,但想到赫連瑾的脾氣,我只好閉了閉嘴,
而那邊的赫連瑾聽見了我的話語,手中的動作猛然一頓,即刻将這幾張宣紙又放在了案桌上,板了臉回身對着我道:“朕心中自有分寸。”
我輕聲嗯了一句,這便從太和殿跨了出來。
黃銅質軟,我找尋了一塊上好的黃銅,便開始忙作了起來,當年店中青銅銅器以及銅牌上的刻紋模板皆是出自我手,雖未親手做個一次仿品,可看了那麽些年,這期間的步驟我早就了然于胸。
唯一遺憾的便是,沒有真正的朱雀印在手,這仿出來的,也只能有九分相像。
尋了一家百年窯爐,親自去考了漆,待漆冷卻,我瞧着這印牌,撫摸着周身一轉的裂縫,腦海中不由的想起了赫連瑾所說的話。
“印周身有一道微弱的縫隙,可拆分成兩半… …”
拆成兩半?我微微蹙起了眉頭,為何要拆成兩半?雖心中如此疑慮,我仍然将手中的這塊仿制品沿着中間的那道縫隙微微掰開。
掰開後的兩半印身空空如此,我把玩了片刻,又将它們合了起來,可突然,腦海中像是想到了什麽,手中的動作一頓,複有掰開手中的印牌。
我一直不解當年的朱雀印為何落入了司馬方的手中是一半,難道說,印牌如此設計,是因為裏頭還藏了什麽秘密不成?是以此,這印牌才在設計的時候的在中間卡了一條可拆的縫隙?
我搖了搖頭,趕跑自己的胡思亂想,将它們收入懷中,準備将之帶給赫連瑾。
走在大街上,前頭的告示牌擠了一堆圍觀的百姓,我好奇之中,順着人群的方向也跟了過去。
人群中中吵吵鬧鬧,個個對着告示牌上的內容評論不已。
“世子大婚真是熱鬧!”
“聽說,為了不擾亂王府的安寧,世子已經向皇上請示封了東城門的門口,禁止行人來往。”
“這排場可是不小呢!”
我聽言,擠了進去,瞧了一眼告示牌。
封鎖東城門?為何要封鎖東城門?平陽王若是要從東都方向入京,必是從東城門入口,赫連正這番請示是要向掩人耳目,還是另有圖謀?
我不解其意,斂了心神從人群堆中走了出來。
忽然擁擠中,似乎對面迎來了一人撞向了我,我趕緊護住胸前的朱雀印,踉跄之間,腰間似乎又什麽東西滑落。
撞我之人走的匆匆,我皺了皺眉頭彎下了腰,将自己丢失的物品撿起。
太後交予我的腰牌在我手中已有多時,這些時日,我始終沒有時間拿着這腰牌去見她要求見之人。
現今,我将它握在手中,掃視了一下四周,發現這裏正是蕭太後所交代的東大街的告示牌處。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探一探蕭太後要讓我見之人。
這麽想着,我将手中的腰牌握在手中,告示牌處只有零散的幾個攤販,而對面有一家字畫商鋪,甚是冷清。
我在路中央走了幾步,打探着身邊之人,蕭太後只是讓我在此處等着,道只要拿出腰牌便自會有人來尋我。
這委實有些故弄玄虛,我警惕的打量着四周,未曾發現有人朝着我這邊走來。
等了許久,也不曾見人來尋我,我這便手中的腰牌,想要離去,剛走了幾步,便見那對面冷清的字畫店中走出了一個店小二上前。
“這位公子可要買畫?”
我瞧了他一眼,剛要擺了擺手,突然又擡頭看了一眼那家店鋪,狐疑的将手中的腰牌取了出來遞給他看。
那店小二瞄了一眼,這便笑呵呵的繼續對着我道:“貴客這邊來,這邊有位先生等了好些時日了!”
我收了手中的東西,跟着他的腳步一同走進了那家冷清的字畫店。
店中的字畫有些陳舊,室內的裝飾也甚是古樸,大概是生意太冷清的緣故,店中只有一個小二,字畫書籍品也是少的可憐。
“先生在裏頭等您,公子請進!”那小二笑呵呵的說着,将我引到店鋪的內間,我猶豫了腳步,身邊之人竟然伸出了手大力将我推了進去!
我驚的一個踉跄,便見身後的閣門被猛然關上,随即內間的燈火驟然升起,頓時照亮了我面前的一幅懸挂而下的畫卷。
燈火搖曳,畫中的鬼臉猙獰可怖,江南橋下的河流裏那嫣紅的血跡似乎也在這明滅的燈火中流淌了起來。
我驚的瞪大了瞳孔,随即轉了頭,身旁又是一幅詭異之極的畫卷,陡峭的山陵中,彌散的霧氣慢慢籠上了朱紅的火燒雲,青色的石林間,地上的白骨堆砌,破舊的馬車橫躺在密林的中央,地上到處是血紅的一片,只有那叢林之間,隐隐約約有着破舊衣服的身影。
“看到這些了嗎?你可有印象?”
身後,一聲沙啞的聲音傳來,吓得我扶着了身旁的牆壁,這些畫,這些畫,我怎麽可能不記得。
這些,朱扒皮可是逼着我畫了一遍又一遍。
身後之人的聲音還在繼續,牆壁上的油燈也噗嗤一聲,一下子亮了起來。光圈只照耀到我身後之人的半個身子,我看不清他的臉,壯着膽回着他:“我是替一位蕭姓之人前來,你剛剛說的話,我不明白!”
話音剛落,我瞥了頭,燈火照亮了我身旁的那幅畫,我看着那畫的名稱,忽然心中一驚。
百鬼夜行,是柳三!
恍然,我回過神來,對着身後之人大聲道:“你是柳三!”
我的話語剛落,整個隔間一下子亮了起來,對面之人穿戴的極其整齊,發髻也梳的極是油亮,極是他同往日那個醉漢模樣的人相差甚遠,但我依然很肯定,此人就是柳三。
他慢慢走到我的身邊,伸出了手撫摸着我一旁的畫卷,對着我道:“這副畫畫的實在太好了,連我一開始都要認為這的确是我所畫。可是,三年前,你第一眼瞧着這畫便說它不是真跡,這實在太讓人意外了!”
他轉過了臉,燭火在他的棱角處打上了陰影。
我斂了心神,故作鎮定道:“當日,我不過是胡言亂語,柳先生如何當真?”
他對我的答案輕聲笑了一句,轉身又點亮了桌上的一盞油燈,随即他坐在了下來,有些凹陷的眼睛盯着我瞧了好一會兒,這才對着我道:“不用拘謹,你也坐下,讓我同你好好說說。”
我心中仍存有警惕,搬了一張椅凳坐了下來,他突然笑呵呵的望着我,對着我道:“說起來,按照輩分,你還要叫我一聲師叔。”
我不動聲色的望着他,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這天下好擅長模仿之人,除了我的師兄,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麽人能夠将我的畫複原的如此沒有差錯。”
柳三這一語,倒是在我的心中乍起了驚濤駭浪。
“可自從他的右手受傷,再也不能作畫,我委實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麽人能夠将他的技藝傳承下去,說吧,告訴師叔你師父在哪裏,我能幫你得到你想要的。”
椅坐上,柳三堆着笑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