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女漢紙口六十
耳邊,雨聲喧嚣的讓世界一下子失去了聲音。
“皇上!”趙太傅一看見人影,驚呼了一聲,随即他眉頭微蹙,緊接着道:“皇上,老臣此次前來乃是為了皇上着想,今日,這位莫大人一定要帶走!”
赫連瑾手中的傘遮住了我上方的雨幕,暴雨落在傘面上的聲音格外的清脆,赫連瑾朝着我望了一眼,只片刻就将視線移開,對上了一旁義正言辭的趙太傅,清冷着聲音道:“此事,朕心中自有分寸。”
這番言語俨然有包庇之意,趙太傅聽言,出聲更急切,上前一步道:“皇上,林盛的死非同小可,蕭家同當年的東陵王之間早有勾連,此刻若是四印的秘密落在他們的手中,齊朝多有不妙啊!”
雨中,趙太傅言辭懇切,見赫連瑾無動于衷,趙太傅一把丢了手中的傘對着赫連瑾道:“皇上!你莫忘了你身上中的——”
趙太傅的話未盡,赫連瑾冷聲出口阻止,“朕不會忘!”
雨聲繼續淅淅瀝瀝,我卻是嗅到了赫連瑾身上的一絲怒氣。我知道,赫連瑾身上的蠱,從來沒有除去,自始至終都是一個隐患,隐沒他的身體中。
“那老陳謝皇上成全!”趙太傅得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淋身在雨中,沙啞着聲音落語,擡了眼并命嚴大人動作。
然,我手中的鎖鏈一動,便被赫連瑾一把扯住,他擰了眉,修長的五指不顧鐵索上暗紅的鏽痕,解開便一把将之丢在身旁的地上,鏈身落地“噗嗤”一聲濺起了滿地的水花。
趙太傅不解,望着赫連瑾聲音滿是焦急:“皇上?!”
赫連瑾擡了頭,舉高了手中的傘,神色不變,只是回望着趙太傅道:“朕比任何人都在意這件事,林大人的死因,朕要親自調查。而莫大人,”提到我的名字,赫連瑾頓了一頓,緊接道:“朕要更是要親自審問。”
“這怕是不妥!”趙太傅緊縮了眉頭,滿臉的不贊同。
赫連瑾卻是道:“若是太傅大人不放心,那朕十二個時辰看着趙太傅口中的重犯如何?”語畢,赫連瑾的神色頓時冷肅了起來,“來人,将莫大人帶回宮!”
這一聲令下,莫府的門外很快湧來了一批随從,趙太傅見赫連瑾決意如此,也只好收了手中的禦牌,再三叮囑道:“若是如此,那便聽從皇上的吩咐,只是,皇上請切記老臣的話!”
随從前來接了赫連瑾手中的傘,遮住我上方的落雨,我進退兩難,只好跟着赫連瑾欲往宮中走一遭,然,自赫連瑾邁入莫府,莫無康一直沒有出聲。
赫連瑾走在了前頭,我回了頭,莫無康負着手立在屋檐下,檐角下的雨水彙成股,緩緩落下,那朦胧的浴簾中我望不清莫無康的面容,只聽見他出聲吩咐我道:“去了宮中別擔憂,為父會去看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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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無康的語氣同以往有些不同,我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前方的赫連瑾早就停下了腳步在雨中等我,我斂了心神,轉了身子也快速跟了上去。
雨一直下個不停,赫連瑾徑直走向福寧宮。桂公公似乎在宮門口等了許久,見到赫連瑾的身影,臉色甚是歡喜,然瞧見身後的我,臉上的神色也随之一凝。
赫連瑾無視桂公公順變的臉色,轉頭打量了我一眼,對着桂公公道:“尋幾位婢女前來,準備洗漱的物品。”
桂公公沒多想,這就吩咐了下去,我知道此次明為進宮,實在是軟禁的身份,赫連瑾褪下了身上濡濕的外衣,我站在一側,愣愣的望着一旁的盆栽,直到他穿上了一件幹淨的外袍我這才開口道:
“我最後一次見林大人乃是半個月前。”
“所以,那個時候你便打算要悄悄離開京城?”赫連瑾系好了衣襟處的錦扣,踱步走向我。
赫連瑾此刻發問,我心中卻莫名的生了一股怨氣,若不是半個月前赫連瑾多有避諱我,讓我以為他心中對我的身份多有介意,我怎會心生要離京的想法?此次又怎麽會同林大人的死挂上關系?
心中雖如此想,但脫口的言語卻是恭敬而順從:“我是怕皇上為難,這才有所請辭。”
我低着頭,耳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垂下的視線中很快有了赫連瑾那淡青色的外袍,我瞄了一眼,上方的赫連瑾無聲,讓我周遭的空氣有些凝滞。
然,赫連瑾一直沒有說話,忽而,面頰旁冰冷的觸感讓我整個身子一激靈,赫連瑾的動作快而小心,撩了一縷沾了雨水的發絲到耳旁,他便很快收了手。
“先前,朕避你不見,不過是想通了一件事。”面頰上,被赫連瑾觸碰過的地方格外灼熱,耳朵,又聽見他這樣的低語,心中卻生了一股異樣的感覺,一種抓不牢握不緊,卻有些酸脹的感覺。
我小心的退後了一步,仍然低着頭,不敢正眼望他,口中卻在說:“我的請辭已經送到了吏部,皇上若是有知,還是派人早日審批的好。”
我的話語剛落,桂公公便前來道:“皇上,熱水都備好了!”赫連瑾剛要說些什麽,此刻也将話語都抿了上,對着桂公公道:“那便帶莫大人前去換身衣服,你們在外面候着便好,不用進去伺候!”
赫連瑾吩咐了下去,桂公公偏了頭瞅了我一眼,眉頭微微一皺,這便帶着我前去。
穿着宮裝的婢女溫順的擺放好衣物,這便恭敬的退了身子下去,阖上了閣中的大門,窗外的雨一直未停,窗外的樹影攢動,我褪了身上有些潮濕的衣物。
多年的習慣使然,我始終不敢在水中太久,只一會兒,便匆匆穿上了衣物,閣中有一面巨大的銅鏡,映照着屏風處随風飄動的紗幔,還未來及盤上垂落的長發,我走向了那面銅鏡。
我知銅鏡中是自己的身影,向着它靠近,卻覺得鏡中的身影分外的陌生。
莫府的竹軒沒有鏡子,我在自己的屋裏不留任何破綻,我努力的想讓自己成為名副其實的四少爺,可卻依舊掩藏不了我骨子裏深埋的遺憾。
我伸出了手去觸摸銅鏡中的陌生的自己,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我伸出了手将散發的頭發攏上,取了一旁的發帶欲要盤上。
宮中的這件外袍始終大了一點,我擡了手,袖口便從手腕上滑落,光滑的鏡面上,右手的手臂處卻露了一道猙獰的紅痕出來。
我心中一驚,慌忙落了視線,撸起袖子查看,這才看清這道細長的紅痕,撫摸過去,感受不到一絲的疼痛凹凸的痕跡,就像跗在皮肉上,讓我詫異不已,這麽多年,竟然不知自己的上臂上竟然有這麽一道痕跡。
正将卷起的袖子撸下,此刻卻傳來了一陣細微的推門聲,我立刻警覺的躲向了屏風身後,慌張的束了頭發,等看清進來的人影,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推門輕悄悄而入的赫連瑾背了身子,阖上了門。
我從屏風的處走了出來,赫連瑾瞧見我這般的裝束,面色一愣,随即對着我道:“你随我來。”
我順從的跟了過去,窗外的雨終于停了,赫連瑾帶着我出了福寧宮,穿過了北面的一個水閣,他将我帶至了一處院落。
院落上的牌匾已經碎裂,可這院落倒是雅致又整潔,大雨過後,雲層中的夕陽又冒出了頭來,将西面的晴空染成了暖暖的橘黃色,赫連瑾屏退了守院的仆從,親自推了這院落的大門,門打開,水謝旁的梧桐揉碎了從西斜入的霞光,零零碎碎的灑在地上,氤氲成了一片炫目的燦色。
而水榭後,一座高松的宮殿巍立在其中,華而貴氣。
水榭下的荷葉婷婷,粉荷婀娜多姿,搖擺着細長的身軀,惹得金色的嬉魚穿梭在其間。
“蕭氏嫁予我父皇的當日,我父皇便駕崩了,這裏她未曾住過一天,便搬往了壽寧宮。”雨天過後,木橋上甚有些腳滑,我一不小心踩空扶着木欄後,卻見面前伸出了一只手。
我穩住了身子,耳邊聽着赫連瑾的低語,一時間竟然有些拘謹,縮了縮手便往身後挪去,對着赫連瑾道:“皇上,君臣有別!”
然,我的話語剛落,手便一股大力抓住,硬是将我拽向了前方。
赫連瑾的手常年有些冰冷,可這拽着我的那一刻,西面的雲層破開,夕陽最後的餘晖沒有預兆的撒了我一聲,也刺得我微微眯上了眼睛,可就在這一刻,面前的人影印在這金色的光輝中,撩了衣袖,彎着腰抓着我的手,竟然讓我有了一刻的怦然心動。
赫連瑾使了力,我便被拽着走到了他的跟前,水榭的前後見不到宮人,這麽清淨的地方,倒是宮中少有。
身側的人影步伐穩重,高了我足足一個頭,就像是從時光中的剪影中跳脫出來,一下子成了面前這樣的人,這樣的反差讓我無端的失了神,等回了神來,才驚覺身側之人剛剛同我說話,竟用了“我”。
我悄悄的瞥了目光上去,赫連瑾的神色不變,似乎有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并沒有回神來看我,反而微微擡了下巴,将目光瞥向了另一旁的荷塘中。
雖是如此,可,他抓着我的掌心卻微微滲出了點細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