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女漢紙口七五
這一聲冷喝,讓我的心頭一冷,而依附在我肩膀上的赫連瑾也突然有了一絲動靜。
輕微的咳嗽聲,落在我的耳旁,肩膀突然被人用力緊緊的抓住,我轉了頭來,赫連瑾睜開了眼睛,被一旁的孤不齊扶着,在我的耳邊,湊到我的耳邊,在喧嚣的動靜中,低聲對着我道:“東陵臨君想要對付的人是我,你…你不用管我,你先…先走!”
耳旁的催促聲讓我整個心都揪了起來。
此刻再逃已然是來不及,莫府的四面八方早就被刺眼的火光和震耳的喊殺聲包圍。
聽從大太太吩咐家仆早就扛了兵器對着我們欺身而來,勢要将我們交出去。
忽然,莫無康一聲怒喝,讓整個院內一下子陡然寂靜了下來:“我莫無康想要保住的人,豈能容你這樣胡來!”
家仆聽言,持着兵器的手一抖,對視了幾眼,猶豫了片刻,這才有所收斂的退後了幾步。
“老爺!難道,你真的連我們的命都不顧惜了麽?”大太太見莫無康的态度如此堅決,頓時眼眶含淚,身形挺直的對着他質問着。
馬蹄驟然在院外落定,火光照亮了整個莫府,紅豔的火光落在衆人的臉上,折射着對生命意義最後的考量。
身邊的赫連瑾突然伸了手一把将我推開,我錯愕之間,欲要重新抓住他,卻見他挺直了身軀,擦幹了嘴角的血跡,運足了力氣對着衆人道:
“朕落得今日的地步,不過是因果循環,東陵氏族同赫連氏族的怨恨,總要有個了結,朕知朕快命不久矣,也不連累衆人,還請莫愛卿府中的人将朕扶出,有個交代!”
赫連瑾的氣息仍弱,可出口的話仍然帶着王者的威嚴。
我終于明白了赫連瑾的打算,可身子卻是上前,扶住了他虛晃的身形,帶着一聲哽咽之音對着他道:“皇上何須勞煩他人,我随皇上一道便好!”
赫連瑾卻是不願,待恢複了力氣,便又是要講我推離到一旁,我卻死死的抓住他的胳膊任憑他的動作,絲毫不松手。
赫連瑾掙脫不得,滿臉又生了怒氣,低聲咳着對我斥聲道:“朕命令你,快放手!”
然,赫連瑾的怒言對我無用,前路已經逃無可逃,我若是松手,今生還會有握牢的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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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大義,臣聽言實在愧然。”
一聲沉吟,莫無康忽然對着赫連瑾弓了身子,等再擡頭,便聽見他道:“臣一生天性随然,愛財貪位,未曾多忠予皇上,居于廟堂也未曾為民生福祉多有着想,一生本領只為自身謀求,得先皇囑托,但考驗皇上之行也頗為極端,想必,皇上心中早就對我頗有怨言,但臣知自身之病,不過是要提醒皇上,天子座下的臣子樣态百般,有忠有奸有詐,為人君者,需識臣子百态,對症下藥。”
“臣侍君主,卻未用全力,這是臣之罪。”說到這裏,莫無康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今日,臣便要戴罪立功,行忠臣之舉,誓要保全皇上!”
說到這裏,莫無康大義凜然,撩開了衣袍便率身走向了火光沖天的院門。
赫連瑾見莫無康邁步的動作,臉上的神色也莫明的一松,望着他開口道:“朕恐一生都得不到丞相這般的禮待,卻在臨死前了了願,今日,丞相有心為朕,朕怎好讓你一人獨行!”
說着,他便是邁了步子向前行,我見狀,趕緊扶着他緊緊的跟上。
赫連瑾偏了頭瞧見我之倔強的神色,掙脫的手也漸漸松了開來,反而大力握上我的手,追随着莫無康的腳步而去。
院門就在前方,通紅的火焰照亮了我們的臉,身後是大太太不甘的呼喚,赫連瑾緊緊握着我的手,這踏向死亡的路上,我走得卻異常心安。
院門外的士兵肅然,許久不曾露面的東陵臨君坐在一張軟椅上,身旁的仆從端着一杯熱茶弓身舉在他的面前。
青色而繁華的服飾籠在他的身上,額前象征君王之儀的金色流蘇微微撥動,東陵臨君氣定神閑,待瞧見我們踏步而出的身影這才擡了眼諷刺道:
“好一出君臣舍生取義的戲碼,真是感人,我在這裏聽言都要感動的落淚,想不到老奸巨猾的莫相竟然也是這樣的忠義之輩!柳三,你可是要學學莫相,對朕也要如此忠心才對!”
東陵臨君轉了頭,對着他身旁的人戲言道。
火光中柳三的面孔明明滅滅,他未曾對東陵臨君答言,只是一個勁的盯着莫無康,良久這才出聲對着莫無康道:“莫無康,兜兜轉轉,你注定還是要敗于我柳三手下。”
這股帶着怨氣的聲音傳來,莫無康不以為意,臉色也不見動怒,只是瞧了一眼東陵臨君身後的青龍武士,什麽鎮定的對着東陵臨君道:“東陵王此舉發兵臣之寒舍,有事打大可之說,動刀動兵器可不是解決事情的好方法。”
“解決事情?誰說我要解決事情,我不過給我那可憐短命的外甥送上一程,免得他入了地府,走向黃泉路喝孟婆湯之際,連個可供回憶的親人都沒有!”東陵臨君的話語剛落,便接過身旁之人的熱茶,輕抿了一口。
“呵!”我身旁的赫連瑾聽言卻是輕笑了起來,笑看着一旁閑坐的東陵臨君道:“朕知道你想要什麽,朕的朱雀印,虎符,一樣皆不在朕身上,東陵一族一向內裏不合,即使今日,朕死,你依舊得不到赫連家的天下。”
這一聲答話,像是觸極東陵臨君的怒點,他猛然丢了手中的杯盞,微微眯起了雙眼對着他道:“你說什麽?”
“東陵王的第三子,朕想,最不應忘卻他的人應是你才對!”赫連瑾冷然出聲,身子卻早已經支撐不住,連抓着我的手也漸漸開始冰冷了起來。
“東陵紹君?”東陵臨君一聲言出口,臉色頓時陰沉了起來,“果然是他!”然,這般凝重的神色只閃過片刻,瞧向赫連瑾的神情有變得諷刺起來,“哼,你竟然也會落得如此地步,枉費赫連武辛苦打下的江山,竟然有落到了我們東陵家的手中,東陵紹君也好,我也好,這天下改姓東陵也是鐵板铮铮之事。”
說着,東陵臨君改了口氣,“好外甥,你死之前,将雲王交出來。”
東陵臨君的話出口,身後便走來一道身影,帽兜蓋身,身後跟着一隊武藝不凡之人,“雲王可是我要之人,東陵王也要同我搶?”
軟聲帶着一份毫不退讓的氣勢,雲後帶着雲昭從火光中走出身來。
面前之人白色鬥篷上的巫法圖紋,在火光的照耀下随着她步伐的走動,閃着一抹詭異的色彩,行至到我等面前,雲後輕啓朱唇:“将雲王交出來!”
“将雲王交出來,我可以讓你活命!”這一聲低語傳到我耳邊,我擡了頭,望着對面的雲後,心中卻燃起了一絲希望。
然,我還未開口之際,赫連瑾卻是緊緊抓住我的手,在我耳邊低聲道:“什麽也不要說,雲後狡詐,不…可信…”
這個信字剛說出口,赫連瑾便又是吐了一口暗紅的血跡,而他手上黑色的紋路竟然迅猛的直沖向他的脖頸。
黑色的紋路蜿蜒,我在一旁瞧的觸目驚心。
“這樣便以為我沒有法子了麽?”雲後見狀,彎了朱唇親聲笑了出來,鬥篷中伸出了一雙染着黑色豆蔻的手,拔掉了手中的瓷瓶,一股莫名的氣味蹿出,而赫連瑾的身子也再也撐不住,巨大的疼痛讓他一下子失去了力氣,竟然單膝跪在地上。
“皇上!”莫無康見狀,神色也分外的凝重,沖身過來,一把要将他扶起。
赫連瑾卻是止住了莫無康的身形,反手一把緊緊抓住我的,暗紅的血跡早就将他那身玄袍染的污穢不堪,這雙握住我的手已然快沒有溫度,赫連瑾卻仍然強撐着對着我道:“雲王萬萬不能交入他們手中,一旦沒有所憑之物,他們…将…再無顧忌!”
強撐着将這句話說完,赫連瑾的臉色早就蒼白無力。
我知曉赫連瑾的意思,然而這樣的抉擇卻是讓我無力承受,我無法再面對赫連瑾的即将消逝的生命前如此冷靜、理智。
我想起雲王交予我的玄武印,此刻再也隐藏不住,便是要取出,赫連瑾注視我的動靜,見我将手伸入袖中,一把攔住我的動作,觸摸到我袖中之物,赫連瑾蒼白的微微變了幾分。
“這是…”赫連瑾輕聲的問話,卻在觸摸到印牌紋路之際,早已知曉答案。
然,赫連瑾卻是死死的按住了我的手。
耳邊,雲後還在出聲,“我養的蠱蟲,我最知曉它之癖性,你們若是再不開口,等到他死了,我便再沒有機會救他了!”
然,雲後的話語剛落,我的面前便失去了任何色彩,瞪大的瞳孔只是僅僅注視着赫連瑾拔銀針的動作,耳邊,似乎還殘有他最後一聲輕語,“留着它,你才有活命的機會。”
赫連瑾的手上的動作停下,帶血的銀針卻墜落在地上,“叮”的一聲,崩斷了我最後一根心弦。
“皇上!”莫無康像是發現了什麽,他低聲換了一聲,卻見赫連瑾的雙目合上,嘴角的血跡還在流淌,然整個人已然沒有聲息。
他脖頸處的蜿蜒的黑線也不再攀爬,戛然而止在他弧度好看的下巴間,然,他的面容卻在我的視線中模糊了起來,而那死死抓着我的手也漸漸松了開來,殘忍的提示着我他生命跡象的悄悄流逝。
而就在這時,雲後手中的瓷瓶滑落,碎裂在地上,裏頭爬動的毒蟲早就烏血滿身。
“哼!母盅以亡,你們若是想救活他也難。”雲後收了手,眉頭微擰,然口中的嘲諷之意盡露。
東陵臨君向前走了幾步,似乎瞧清了赫連瑾的模樣,對着我們道:“莫相爺,齊王既然已薨,不如,你投靠我,我東陵王朝定會留你一席之地!”
再也承受不了的悲痛在此刻轟然崩塌,顫抖的手已經抓不緊身邊的人,此刻我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響,連一聲赫連瑾的姓名也叫不出聲來。
其實早就知這麽一刻的到來,然而,心頭卻染上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恨意,恨面前出口之人的冷漠和毒辣。
塵埃落定的這一刻,模糊的眼眶過後,我再也無淚。
“我終究還是辜負了先皇的囑托!”身邊,莫無康扶着赫連瑾的身體,一聲愧語落下,我心中卻再也難起波瀾。
擡了眼望着面前的罪魁禍首,手中的玄武印已然握緊。
“雲王交出,我可饒莫府上下不死,不然,今日,你們都要成為這火中怨魂!”東陵臨君似有些不耐之意,從一旁的青龍武士手中奪過了一個火把,朝着我們走來。
莫無康的臉色也随之沉了下來,他站在面前,對着舉着火把的東陵臨君出聲道:“東陵王今日看來不帶走雲王誓不罷休!”
說着,莫無康掃了一眼東陵臨君的身後的青龍武士一眼,卻是高聲一喝,“想要雲王,便先殺了我!”
這一聲高喝之音,東陵臨君不怒反笑,“既然丞相要随我那好外甥一同前往,那我便成全你!”
然,東陵臨君的話語落下,他身後的武士中竟然出現了一人之語:“王,此人不可殺!”
東陵臨君頓時皺了眉頭,卻見大軍中,赫然走來一位帶着鬥笠持刀的中年武士,彎刀橫身,一步一步上前,等擡頭,露出了滿是胡須的下巴。
“什麽時候,我東陵王的将領居然如此罔顧我的命令?”東陵臨君一聲怒喝,“你再說一次?!”
“此人不能殺!”青龍武士的将領單膝跪地,手舉着武士刀,又将口中的話重複了一遍,他的話落下,身後的持刀的武士也訓練有素的收了刀。
東陵臨君臉色冷然,握緊了拳頭,不可思議的望向對面的莫無康,冷聲道:“想不到,莫無康你竟然還有這麽一手,我真是小看了你!”
此刻身邊的青龍武士使喚不動,東陵臨君一下子怒然,奪了一旁武士的劍便欲向我們劈來,“我今日倒要看看,若是我殺了此人,你們是否要逆主?”
東陵臨君的話語剛落,跪在地上的人便出刀阻攔,之後又是低聲一語:“此人不能殺!”
雲後倒是按捺不住,“他殺不得,那便由我動手?”說着,眉一擰,便要出手。
“雲後尋雲王做什麽?是要他手中的玄武印,還是他知曉的皇陵所在?”懷抱中赫連瑾的身體已經漸漸冷卻了下來,就像此刻我的心,也開始堅硬了起來。口中道出這一切,我舍不得放下懷中的人,将他的面龐摟在懷中樓的更緊,擡了眼,望着對面的雲後,我輕聲對着他們道:“雲王瘋了,他說皇陵中有長生的秘密,有數之不清的寶藏,為了活命,我要将他交出來,你告訴我,我是将他交給你還是交給東陵王?”
手還在顫抖,心中的恨意卻是源源不斷,所有的堅持在此刻崩塌,教義信條,人之本善全都被湮沒在這無窮的恨意中。
“皇陵的機關圖早就在柳三的手中,殺了我,殺了這裏的人,這個世上便只有東陵王一人得知了。”
我的話語飄過那漫動的火光,橘紅色的光芒照亮了他們那層虛僞的面孔,可平靜的面容下該是怎樣湧動的風波,原來,殺一個人是這麽的容易,不需要背負罪惡,不需要尋找借口,只要獲得自己想要的,那便殺吧!
“雲後,你不是想要柳三手中的機關圖?我娘取不到,我畫給你便是了!”輕聲落下,我等待着她的答案。
雲後果然停了動作,她皺了眉,“你都知道些什麽?”
我終于将視線落向她,又落在她身旁的雲昭身上,開了口道:“我知道什麽?我只知道這些,雲王我們交出來,交給誰,你們可是想好了?”
我擡了眼,詢問着他們。
良久的沉默,東陵臨君卻在此刻開口:“雲夫人,我們之間早已結盟,向來不分彼此,雲王交給我,也等同于交予你。”
“這可不行!”雲後出聲,身旁的雲昭也開口:“雲王也是我父,東陵王裏應交予我們才是。”
露出你們最貪婪的本性,争吧!争吧!
心中一個聲音不停的在怒嚎,我抱着沉重的赫連瑾,慢慢将他扶起身來,“我就在莫府中,哪裏也不去,你們想好了,只要放過其他的人,我便将雲王交給你們,機關圖也交予你們,什麽都給你們…”
莫無康像是知曉我的意思,轉身随着我一同走進莫府的院內,轉身的瞬間,赫連瑾的快冰冷的身子已然倒在我的身上,我的腳步卻再也邁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