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散會之後, 羅素與安東一道走出會議室。
羅素覺得自己此刻完全成了個檸檬精, 連呼出來的氣都是酸的——
自己共事了兩個月的上級, 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竟然有那樣的家境, 難怪說起話來總是那麽地有底氣。
“財政狀況不好的英超球隊有的是, 像阿布紮比投資局那樣買一家就是!”羅素低聲嘟哝,“說得好輕巧啊!”
安東這時候并未走遠,大約是依稀聽見了羅素這麽說,扭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但沒多說什麽, 任由羅素去了。
羅素卻依舊在酸:難怪人家能輕松使用那麽多高科技的設備,用各種特殊技巧分析足球……如果他也生在那樣的環境,接受那樣的教育, 他還不知會有什麽樣的成就——哪裏會像現在?被房貸和孩子的學費綁在一個不足以展現他全部才能的職位上。
剛才在會議室裏, 主教練和助理教練兩人沒有公開彼此的分歧。但是安東的話并不能完全說服羅素。雖然足總杯只剩下三場淘汰賽, 但是可想而知, 這每一場都是硬仗, 勢必為球隊分去不少精力,也一定會影響球隊在英冠的賽程。
此前球隊狀态不好, 接連一平一輸, 多多少少也與二月賽程密集, 足總杯那一場又踢得非常艱難有關。若非體能教練和首席營養師一直緊繃着弦關注球員們的體能狀況,這樣接連的一周雙賽,球員們可能早就跟不上了。
羅素想到這裏, 氣哼哼地去“場地總監”米爾斯那裏,“借”了一枝煙,站到門外空曠處去抽——他原本早已“戒煙”了,主要是為了省錢,所以實在郁悶了就只能打米爾斯的主意。
誰知道站在室外,就着早春微涼的風,抽着煙的羅素卻愁上加愁。
光英冠的賽程,就已經夠球隊頭疼的了。現在英冠頭名已經積了69分,桑德蘭本賽季能進入前兩名的希望非常渺茫。賽季結束時,球隊贏得第三至第六名的希望比較大,但是這四支球隊需要再打一輪附加淘汰賽,最終決出一支隊伍,搭上升超末班車。
附加賽的變數太大,而且到了賽季末球員們的狀态大多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到底能不能升超,誰都沒有必勝的把握。
羅素恨恨地想:安東那個富家小子,張口閉口都是“奇跡”。“我就是個老老實實的工薪族,只要實際不要奇跡,別跟我說這些花哨的用來騙球迷的好不好!”
他卻沒想到,區區兩個月前,他還在擔心球隊降級會令他丢掉手上這份工作,連帶房子也要還給銀行。
“如果西蒙下課之後我來做代理主帥,事情也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羅素越想越酸,早些時候因為安東“空降”所帶來的那些不甘和郁悶,在得窺安東的背景之後,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如果安東不是背靠他的家族,憑他這樣的年紀和外國履歷,根本沒機會在競争激烈的英格蘭市場上贏得教練的一席之地?
人和人就是不能比,一比起來真是氣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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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素手上的煙頭幾乎燒到了手指,他才把它扔到一個簡易“煙缸”裏。
這時候安東正巧走出來,見到羅素,微笑着說:“原來你在這兒,查理正在找你,訓練馬上就要開始,我看小夥子們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咱們一起過去。”
查理·亞當斯是俱樂部的體能教練。
安東說得毫無芥蒂,臉上的笑容也非常真誠。若非早先與馬丁的那一場對話,羅素決計想不到安東竟會有那樣的家庭背景。在羅素看起來,這完完全全是一個踏實工作的普通人,雖然年輕了一點兒,帥了一點兒。
羅素覺得自己的氣總算是消了一點,點點頭說:“這就來!”答應得如此之快,甚至出乎羅素自己的意料——于是安東一轉身,羅素就伸出手掌,狠狠在自己額頭上拍了一記:
怎麽一旦面對了安東,他就沒法兒生氣了呢?
俱樂部的同事們總結得很好,羅素每月一次的壞脾氣會在還款日前的三天內延續并反複,屬于“頑疾”,沒法兒輕易痊愈,該“爆”的時候還是會“爆”。
更何況,安東給他增加的檸檬精屬性并未因羅素短暫的自我開解而自動消除。在為即将到來的足總杯四分之一決賽商量戰術的時候,羅素的脾氣漸漸又爆了起來。這次他和安東的分歧在于——瓦爾迪的使用。
安東還是傾向于瓦爾迪首發,把原本打右邊路的努貝爾放在板凳上。但是羅素不同意:“傑米現在沒有狀态!”
在英格蘭的各家俱樂部,确定比賽時的上場陣型和球員的大名單,本該由主教練說了算。但是主教練和助理教練多會在事前商量一番。以前西蒙·格雷森執教的時候就會多聽取羅素的意見——因為羅素一向非常盡責,他對每個球員的狀況了如指掌。
但安東的想法是,正因為瓦爾迪沒有狀态,才要給他機會找狀态。這個剛剛從業餘隊轉來英冠的年輕人,需要的是經驗和自信,和讓他上場的機會,才能讓他把潛能釋放。
兩人争執了半天,誰都不肯讓步。羅素一時激動,突然整個人跳了起來。
他氣得雙手撐着桌面,大聲說:“安東,我已經在盡可能地聽你的吩咐了!你堅持要為足總杯投入精力我也勉為其難地同意了,可是你這就是一意孤行,只是讓球隊白白多耗一場比賽的體能而已——你做這樣的安排,讓我看不到半點贏球的希望。”
安東的态度則與羅素完全相反,他慢悠悠地擡起頭,臉上兀自挂着溫文爾雅的笑容:“羅素,我們需要給傑米機會,不能全盤否定他。別忘了,簽下傑米是整個教練組的決定,當時是我們大夥兒一起去鋼鐵人看他踢的比賽……”
“此一時彼一時,”羅素快急死了,這時他才終于明白安東到底有多固執,多強硬,只是這種固執和強硬,都被他那副漂亮而溫雅的外表隐藏起來了,“對方是誰,對方是阿斯頓維拉,他們有文森特,昔日英冠最好的射手,雖說那臭小子現在跑英超去了……難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不僅要等着挨打,還要讓自己的前鋒線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做試驗場嗎?”
“羅素,坐下來,喝口茶,消消氣!”安東越是見到羅素如此,态度就越是篤定。
羅素卻一切都和安東反着來:“OK,原來這就是你想要的?那好啊!”
他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俱樂部工牌扯下來,丢在安東面前:“老子不幹了!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他說着推門,門外正在偷聽的好幾個球員立即做鳥雀散,留下一個呆若木雞地留在原地,半天才“吱”了一聲:“布萊克先生……”
正是安東與羅素吵架的焦點——傑米·瓦爾迪。他這會兒早已被吓得全身僵硬,站在門外,根本挪不開腳。
羅素看也沒看瓦爾迪,直接去了“場地總監”米爾斯的辦公室。米爾斯這會兒不在,羅素熟門熟路地從一個僞裝成鞋盒的紙盒裏摸出一枝煙,來到室外。
随着煙霧散去,羅素漸漸冷靜下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忍不住悲從中來——工作沒了,下個月的房貸又該怎樣才能還上?
他就知道:每次自己控制不住脾氣之後,現實就會教他做人。
像安東那樣的人,天之驕子,應該從來沒有過這種煩惱吧?
這時候羅素身後的自動門“嘩”的一聲打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羅素身邊響起:“布萊克先生,我想,你把員工牌落在我的辦公室裏了。”
來人是安東,手裏挂着羅素的工牌,上面有羅素的照片,正傻呵呵地笑着。那是他剛加入桑德蘭的時候拍的,地中海還沒有那麽明顯……
“怎麽樣,火氣已經消了?”安東關切地問羅素,似乎在問他身體是不是已經複原了。
羅素茫然地點了點頭。
“這就好!傑米的狀态,我會看一看再決定是否讓他首發。你做得很對,我希望團隊裏的人都能公開坦誠地說出自己的反對意見。”
羅素聽見,心裏舒坦了一丁點兒:至少,他在這個球隊的價值,安東從來不曾否認過。
随即安東拍拍羅素的肩膀:“來吧,等會兒教練組一起給球員進行攻防和控球訓練,你也一起來吧!”說着自動門一開,安東已經轉身,準備去訓練場。
羅素卻又氣鼓鼓起來了:“什麽嘛!總這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他又忍不住暗自抱怨起來,甚至在某一刻幾乎有種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的感覺,他眯起眼睛,握緊拳頭,奮力揚起,朝空氣中的某個方位揮了揮,随即開口——
“……好,我這就來了!”
羅素魁梧的身軀也往安東離開的方向轉過去。
他沒法兒不聽從安東的吩咐。明知道自己已經處處被安東支配,順着他的意思在球員們面前扮黑臉……甚至當着安東的面兒,他連脾氣和委屈都沒法兒順利地表達。
安東這人如此複雜,像是一個渾身纏滿了線頭的謎團。除此之外,他還是羅素這一身不斷散發着的檸檬酸氣的全部來源。
可羅素還是沒法兒否認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他很願意,和安東一起工作。
最叫人傷心的是,兩個月下來,他好像……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