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老天也清楚,太多人心傷欲碎也是不肯流淚的, 在路盛把車開進墓園時, 烏雲遮住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替那些人肆意流起眼淚。
雨簾把墓園每一處都浸濕, 除了傘下的人。
三年未曾來祭拜過母親,歐寧為此愧疚不已。在墓前按老禮規規矩矩跪着擦墓碑, 點電香,擺果子, 倒酒, 磕頭。
墓碑上的照片是寧媽媽大學畢業留影, 年輕秀美,優雅大方。碑下留名的是她這個不孝女, 還有路盛。歐寧看得有點恍惚,直跪得膝蓋發痛才回過神。
轉過頭, 目光落在和她并肩跪着, 單手還舉着傘的男人臉上, 又是一陣出神。
路盛長得太好了些, 歐寧從第一眼見他就清楚。不說眸光流動時多動人心魄,就是不說不動雕像一樣, 也能看癡了多少人的眼。
歐寧審美觀正常,自然也逃不過為色癡迷。呆呆看了一會,輕輕一笑,目光轉到他紋絲不動高舉的大傘上。
從十幾歲起,他就這樣打着大傘, 為自己遮風擋雨。轉眼,就是十二年一輪回。
攜手過漫長又短暫的青春,路盛之餘自己,早就不是簡單的戀人,愛人,丈夫,已經是自己人生不可或缺,不,不可替代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年過得太苦,太疼,太孤寂了,恍恍惚惚腦海裏都是年少時那些事。
還有母親曾經語重心長的勸導:人的一生難免犯錯,男人孩子性,難免會走錯一步兩步,只要願意回頭願意改......
雨簾下,路盛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同樣魂不守舍。等歐寧跪不住要起身,才把傘轉到她手裏,自己不遮不避恭敬的重重磕了三個頭給寧媽。
砰砰砰,起身時,額頭眼見發青。
怎麽用這麽大力,歐寧有心說他一句,心下卻莫名不安。
既然到了墓園,自然也要去看看路盛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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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植物人多年的路大剛過世。也由路盛出資,在這個墓園買了塊好風水地。
站在墓碑前,歐寧遺憾也抱歉。
那時她和路盛畢竟還是夫妻,就算不是了,憑路盛對母親的誠心照顧她也該投桃報李。卻因沒收到消息,沒回來參公公葬禮不說,還讓路盛一個人受盡折辱委屈。
“對不起。”歐寧真心抱歉。
“有什麽對不起的!”路盛口氣淡淡,拉住還要跪下行禮的歐寧,只把手裏白菊擺在墓碑前,自己也沒跪下。
“回來也尴尬,我都不是親生的,不允許祭拜呢。何況你個媳婦更外人。”
外人,歐寧一怔,心下微恸。
三年前,羅曼兒子重病,為給孩子一線生機找遍親友配型,路盛這個三歲就分別的弟弟也是重點目标。卻萬萬沒想到,本以為同母異父的弟弟,會是同母同父親生的。
得到消息的路家人炸了!
大哥竟給人養了野種,如今又植物人在床,不是斷子絕孫了。
為此,他們恨死了路盛不要臉,缺大德的母親。也遷怒上了路盛。
尤其路姑姑,為哥哥不平,死活不準路盛參加葬禮。
絲毫不念路盛對植物人父親盡心盡力十幾年的照顧。不是親子更勝親子的孝順。
聽說,下葬那天,天不亮路盛就跪在了陵園外,一個人,孤零零,周身只有腥風冷雨。
想到路盛的身世可憐,無辜委屈,本就有愧的歐寧不由心疼,下意識握緊他的手。
女人總是心軟,因憐更會生愛。
路盛心念一動,反手抱住歐寧,臉埋在她頸窩低聲喃喃:“還好,還好,我還有你,還有你。”
真如麗麗姐所料,路盛這腹黑狡詐的,真是摸透了歐寧的性子。
強悍男人偶爾軟弱更讓女人心疼。
歐寧這傻妞幾乎沒猶豫,就把手落在男人後背,拍得又輕又緩。脫口應道:“嗯,你還有我,還有我的。”
幾年才回鄉,祭拜父母後,自然要看望親友。
“這幾年我回來都住大學城那套房子,咱們過那方便些。”路盛道。
那套學生時代,他們同居數年的房子,路盛買了下來,還一直住着?歐寧幾分意外,點了點頭。
推開小公寓門,迎面就是放大到一面牆的照片。裏面是四張青春洋溢的笑臉。
碧波花船上,路盛摟着她,明珠縮在江湛懷裏。是他們還相愛無間的時光。
照片下餐桌上,土陶杯子成雙成對,那是他們兩對各自在陶藝課為另一半精心雕琢得心意。
可惜,太久沒有人盛水,已經有了裂紋。也許,在等等就要碎裂成渣。
一杯子,一輩子,端起來就是愛到白頭。可為什麽他們都松開了彼此的手呢!
為了真愛初戀,江湛逼得明珠幾入絕境,為了可憐谷蘭,路盛和自己也有了難解嫌隙。當初寄予多少深情期望,怎麽轉瞬成空呢!
小樓東風之感滿懷,歐寧靜了片刻,習慣性想換鞋,卻發覺鞋櫃裏除了準備好的新拖鞋,還有雙半新不舊女士拖鞋。
淺粉素格的款式,不是她也不是明珠的。那還會是誰的?
記憶裏,那個比自己更可憐的好姑娘到是很喜歡粉色呢。谷蘭,她也來過這棟公寓嗎?
不怪網上說,對于男人,每個女人都可以是柯南化身。可以看透你的思想你的心,也可以走到哪死到哪。讓男人,還有愛情。
的确,女人對某些東西觀察力驚人。
只一雙百種解釋都能通的女拖鞋,歐寧心下已有了唯一判斷。谷蘭,這雙拖鞋一定是她的。
男人總是粗心些,路盛沒發覺拖鞋戲碼。匆匆拎着買的大包小袋去廚房,洗菜做飯要為老婆大展身手。
歐寧沒有換拖鞋,沒有質問,直直走進他們兩的那間卧室。
淅淅瀝瀝小雨越下越大,房間裏略顯昏暗,歐寧沒有開燈,已被床下地毯深處水鑽亮閃甲片晃得眼暈。
攤開手,她自己的指甲圓潤淡粉,因工作不便留長也少有美飾。十指握緊,邁步卧室衛生間,淋浴網架上有根茶色長卷發,潤澤鮮亮。
床頭坐了會,女性本能六感,歐寧拉開床頭櫃,零零散散避孕套還在那裏。
還是當初她用的牌子,款式。
只是,歐寧拿起一個看了看,沒過期的年月日,真很礙到她的眼,連心也生起了蒼涼浮躁。
“寶貝,泡個熱水澡放松放松,飯菜很快就好。”路盛在廚房探出頭,随意口氣,親昵稱呼就好像他還深愛自己。
三千年滄海桑田,天地都能翻覆,那人變了心意也有情可原。
只要愛時誠摯專一,不愛時坦蕩決絕,無愧于心不負于人就好。
想左擁右抱,玩弄人心,未免就下作了。
尤其,以為的浪子回頭,不過是做戲貪婪。
路盛那一句含情寶貝,惡心得歐寧怒發沖冠,猛起身又頓住,好一會,臉上浮現出諷刺又蒼白的笑給自己。
自己去幹嗎,指責,喝罵,聽他認錯,保證,發毒誓嗎?
男人出軌,開始也許還會對委屈的女人內疚,吵鬧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後,他們就沒了耐性,只剩厭煩。到後來,開始厭棄。就好像是女人毀了曾經純潔美好的感情婚姻。
歐寧不想自己變成被厭惡的怨婦,也不想一段青春本美好的感情,最後除了憎惡什麽都沒了。
哪怕,路盛欺騙得她心灰。
初秋,飛蛾依然活躍,好不容易從高樓外飛入屋子中,卻被燈罩攔在它們生來就向往的燭光外。
希望就在眼前,怎麽可以放棄,然後拼命撞擊,一次次,不要命的撞擊,終于好運從縫隙沖了進去,然後,擁抱剎那化為黑灰。
盯着看了好久那傻蛾撲火,歐寧忽然笑了。起身,往外走。
咔嚓,大門開動的聲音,驚動了廚房裏的路盛。滿手面走出來,他一無所覺笑問:“幹嘛去,要買什麽一會我陪你。”
走廊要比卧室更暗,明珠曾為情調買的吊燈發出暈黃的光,把男人俊臉模糊成一片。
相比那張惑人的臉,其實,路盛身材更好。因着常年練拳,高挺卻不單薄,是标準的衣架子,穿什麽都服帖帥氣。此刻圍裙下那半敞襯衫裏,麥色鼓鼓的胸肌,充滿了男性本能的力量與誘惑。
圍裙半露肉,是路盛特意做的心機打扮。
今兒沒去更舒适的賓館,特意回老房子作飯換衣休息,也是他追老婆手段之一。
路盛曾經看過一本書,說味覺是最好的記憶提醒器,總會觸動起人心最重最深的部分。讓人懷念起難以忘懷的溫暖和幸福。
就像天天米其林,頓頓山珍海味,母親那碗白粥素面還總是更可口香甜。
歐寧以往最愛他的飯菜口味,路盛打算好了,今兒要靠舊日味道,溫馨往事打動老婆的心。
當然,除了美味,還有無往不利的男色。
只是想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人家一招鮮,就破了他所有手段。
“路盛,我們少年相識,你該知道我的,從來不會回頭,就連對親生父親也一樣。當初,我和你說分手不是賭氣不是玩笑。”歐寧忽然不帶一點情緒,一字一語字正腔圓道。
嗯?剛才不還好好的,怎麽......路盛愣了下。
“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思想靈魂都無法溝通,而且,錯了就是錯了。”
微微揚起的下颌繃得緊緊,歐寧神态流露出不容錯識的清高傲慢,是對別人打心底看不起瞧不上的不屑。
“怎麽就不是一路人,當初是我不對,一時糊塗傷了你的心,可誰不會犯錯,我發過誓只會有那麽一次,你就不能......說來說去,你還是看不起我是不是,我也在讀mba,也在......”
看出歐寧情緒态度不對,決然的可怕,路盛心下一緊,半真半假認錯時故意歪曲她的話。
十幾年相愛,歐寧還是了解他的。眼睛忽的彎成月牙,釋然般低低一笑。
“随你怎麽想,随你怎麽說,咱們離婚辦事處見,或者,法院見。”話落,決絕轉身下了樓。
路盛剛要伸手去抓她,鍋裏油糊了,滾滾濃煙嗆人,他趕緊閉火,再出來,佳人蹤跡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