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幾天過後,有些事情變了,有些事情則依然毫無變化。

例如,卡羅沒變。面對剛起鍋的飯菜,不管盤子裏裝的是什麽,他仍是只嘗一口,接着依然堅持要她去公園跑完六公裏。

例如,麗珣變了。自從麗珣出院了之後,簡直像是把麥可裝進行李箱裏一起帶回家。

那家夥在家裏閑晃的時間不僅越來越長,甚至她還發現浴室裏已經出現了刮胡刀這種東西。

她曾經對此發飙過一次,警告那個無賴不要再到她們的住處來,麥可卻給了她一記痛擊——

「就我所知,租金你一毛錢也沒出,對吧?」

事情是這樣子沒錯,因為租金向來都是蘇爸爸在打理,她确實是一毛錢也沒有付過。

可也因為如此,她才更有義務好好照顧麗珣,不是嗎?

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麽麥可會知道這種事,難道麗詢曾經私下向對方抱怨過在金錢方面的不滿?

但是,這可能嗎?麗珣從小就不在乎錢,她有可能抱怨自己不但房租一毛未出、還對她管東管西?「你還好吧?」

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她混雜的思緒。

她那神游中的靈魂瞬間被拉回了餐桌前,孫語萑乍然清醒,一時沒聽清楚卡羅說了什麽,以為大概就像是平常那樣。

「好,我馬上去。」語畢,她起身就要出門。

「啊?」卡羅不解,「去?去哪裏?」

她僵在那兒,一臉莫名其妙,「當然是去跑步啊……」

「你傻了嗎?」他低笑出聲,「連英文都聽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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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取笑,她耳根瞬間灼燙,尴尬了起來,「呃……抱歉,剛才在想事情,沒聽見你說了什麽。」

「我說,你沒事吧?這幾天看你經常心不在焉的。」

她沒否認,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因為,造成她心不在鴦的原因,有一大半是因為他。

人類的主觀意識很奇妙,就像是一面功能強大的濾鏡。

以前沒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覺,做什麽事情都很自然,說什麽話都不覺得奇怪,就連沖上去抱住他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

可是,自從她察覺了自己的感情之後,原有的世界翻天覆地,連他的呼吸都能改變她的心情。

「你又出神了?!」卡羅忍不住又喚了她一聲。

她猛然清醒,深吸口氣、甩甩頭。

「我、我還是去跑一下步好了。」語畢,幾乎是不給他回話的機會,抓了外套就往門口沖。

「喂、你——」

響應他的是門被甩上的聲音。

卡羅一臉錯愕,簡直不敢置信,那丫頭是轉性了嗎?從前要她去跑個幾裏路,她多少還會抗議個兩、三句,可是最近這幾天她越來越幹脆不說,剛才更是連指令都不必下達,已經完全自動自發。

她是怎麽了?

就連不怎麽敏感的吉裏安諾都能察覺到她的反常。

「唔……小姐,你不用跑這麽急吧……」

雖然平日保養有方,但畢竟他也是個大叔了,要用這種沖剌的速度跑下去還是有點難度。

「你可以不用跟上來。」孫蓓蓓面無表情地扔給他一句。

「那怎麽行,卡羅要我盯緊你。」「放心吧,該跑的我一公尺都不會短少。」

「嗄?什麽?」像是突然理解了中間的誤會,吉裏安諾連忙解釋,「哦,不是的,那不是卡羅的用意……」

「抱歉,吉裏安諾,」她打斷了他的話,「我想靜一靜。」

簡單來說,她累了。

或許打從一開始卡羅就不斷地在愚弄她。不論是料理的事或是麗詢的事,還有繞着這公園拚命跑的事。

卡羅總是叫她做、叫她等,卻從來不肯告訴她原因。真是夠了,她又不是小孩子,她怎麽能忍受「閉上嘴,乖乖做事」的那一套規矩。

其實客觀來看,卡羅和麥可都是有黑街背景的人,只不過身處的階層不一樣而已,她怎麽能夠确定卡羅比麥可更值得她的信任?因為他救過麗珣?還是因為她不小心喜歡上他?

啧,若真是如此的話,那她的雙重标準還真是令她瞧不起自己。

這樣的自覺讓她心情非常惡劣,于是她支開了吉裏安諾,要他在原地等候,只說自己待會兒會繞回來與他會合。

此舉相當不智,但她毫無所覺,因為她壓根兒忘記自己被人跟監的這件事。

會突然想起來,是因為背後傳來規律、整齊的腳步聲,而且刻意保持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她本還安慰自己毋須在意,心想或許是別的路跑者。

然而,當她不經意地回頭一瞥,只見對方是兩個并肩齊跑的男子,其中一人戴着毛線帽,另一人則戴着鴨舌帽,兩人面無表情、目視前方,眉宇之間像是行軍般地嚴肅。

坦白說,她不是沒見過兩個男人一同在公園裏跑步,但她可沒見過兩個男人板着張臉出來夜跑。

她直覺有異,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不料,對方竟也不動聲色地跟上她的速度。

這下子孫蓓蓓更加确定了,那兩個男人肯定是沖着她而來,她決定使點小手段來甩掉對方。

于是她脫離了主要路線,轉進了支線步道裏。

一脫離那兩個人的視野,她立刻提步沖剌,等到對方發現她拔腿開溜的時候,她已經在彼此之間拉出一段很長的距離。

「嘿!你!」

她聽見男人的聲音在背後叫嚣着。

「慢着!等一下!」

她不敢停下來。

她拚命地跑,卻不敢跑向明亮處,就怕被那兩個男人發現她的行蹤。她穿過樹林、沖過草叢,最後終于跑累了,漸漸放緩了腳步。但她仍不時地回頭張望,直到确定背後不再有人跟來的時候,她才終于松了一口氣,朝着一盞昏黃的路燈走去。

「唷?瞧瞧這是誰?」

一個輕佻的聲音傳入耳。

孫蓓蓓吓了一跳,趕緊轉過身。

路燈下的灌木叢邊,三個年輕人蹲在那兒哈草,其中一個人更是她連見都不願意見到的——麥可、豪登。

她先是愣了幾秒,而後翻了個白眼,連理也不想理會,直接轉身就想走開,免得沾染了晦氣。

「喂,別走啊,這麽冷淡?我在跟你打招呼欸!」

不過,麥可、豪登不愧是麥可、豪登,白目正是他的專長,他起身擋住了孫蓓蓓的去路,笑得一臉下流,「難得在路上遇到,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找樂子啊?」

「無聊,滾開。」她伸手支開他那擋在前方的身軀,拂袖離去。

「別這樣嘛,看在我們也算同居的面子上,嗯?」他突然從她身後拍了下她的臀部。

「你——」她幾乎是跳了起來,轉身就呼了對方一巴掌,「死變态!你真他媽的狗改不掉吃屎!」

這一掌惹怒了對方。

「臭婊子!」他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啐道:「上次被你打斷鼻梁的帳還沒跟你算,你還敢跟老子動手,今天如果我不教訓你,我就不姓豪登!」

孫蓓蓓冷哼了聲,擡起下巴,「哦?我倒是很期待,如果麗珣知道你連她最好的朋友都能動手的話,她會怎麽想?」

麥可、豪登聽了,擠了擠眉毛,故作苦惱的模樣。

「嗯……我想想看,」他摸了摸下巴,半晌,彈指道:「哦,我想到了,何必讓那個笨女人知道是我動的手呢,如果你直接消失了,而我默默陪在她身邊安慰她,這樣的結局不是更好?」

一聽,孫蓓蓓的表情凍住。

麥可、豪登又湊了過來,在她耳邊低聲道:「你也覺得不太妙,對不對?」

她的大腦告訴她——跑!快跑!

但已經來不及了。

一記悶棍重擊在她的後腦上,她只覺得一陣劇烈的疼痛,接着是一陣天旋地轉,最後,世界暗了下來。

卡羅……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她幾乎是本能地喚出了他的名。

「你說她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卡羅坐在書房裏,一整個難以消化吉裏安諾帶回來的消息。

「這……因為……」吉裏安諾低下頭,支支吾吾,「小姐說她想靜一靜,叫我待在原地等她,她會再來與我會合,誰知道我怎麽等都等不到——」

「我叫你盯緊她,」卡羅不悅地打斷了他的話,「意思就是你的視線不準離開她的人,這樣子很難懂嗎?」

吉裏安諾不敢回嘴,事實上,他根本做好了被拖去當肥料的心理準備。

卡羅見他是真的內疚,再瞧他滿頭大汗,似乎也在公園裏瘋狂尋覓了一遍,想想,也不打算繼續刁難他。

「算了。」他擺擺手,「你确定她不是自己先回家?」

「确認過了,她沒回家。」

聞言,卡羅低頭撫額,嘆了口氣。

他想他大概知道是什麽人把孫蓓蓓給帶走,只是他不太清楚,對方為什麽要帶走她?

猶豫了幾秒,他讓吉裏安諾先行離開書房,而後他拿起手機,走到陽臺外,在通訊簿裏找到了一個登記為「貝鏈」的名字。

他按下了撥出鍵。

彼端很快就有人應話,不過,對方的聲音卻不怎麽「貝菝」,而是個道地道地、百分之百的男人嗓音。

其實是那個叫作莫瑞斯的男人。

「是我。」卡羅連自己的名字也省了。

「我知道。幹麽?」

「人呢?」他直截了當說出了這通電話的目的。

「什麽人?」

「少裝蒜。」

彼端靜了兩秒,而後假惺惺地故作恍然大悟,「哦,她呀,你說剛才那個跑得超快的妞兒嗎?不知道,我手下那兩個飯桶追丢了。」

一聽,卡羅皺起眉頭,「追丢了?」

「嗯,所以沒我的事了嗎?」

「你想唬我?」卡羅第一時間不怎麽相信對方的話。

彼端傳來一聲冷笑,道:「是真是假你二十四小時內就查得出來,我何必唬你這個?」

他說得有理。

既然不是莫瑞斯的人,那麽,是誰擄了她?照理說知道她在他身邊的人并不多,所以沖着他來的理由應該不成立。

「另外……」電話裏的人又出了聲。

「嗯?」

「有時間的話,老地方見個面,有幾件事情必須讓你知道一下。」

「好。」

「什麽時候?」

「我會再聯絡你。」

敲定了之後,彼此先後收了線。卡羅走回了書房,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已經晚間十點半多了。

他不自覺地捏了捏眉心,心裏大概已經有了底——她遇上随機犯案的機率,恐怕是目前最高的。

畢竟那裏的治安本來就沒有好到哪裏去,更何況她一個女孩子在那麽大的公園裏夜跑,風險自然會提高。

其次,便是她個人的恩恩怨怨。

但她是一個生活很單純、甚至單純到可以說是無聊的普通學生,能制造出什麽恩怨?

有,還是有的。

卡羅的腦袋裏莫名浮現了麥可、豪登的臉孔,也莫名想起了她指節上那些挫傷。

好吧,或許麥可、豪登終于逮到機會可以洗刷先前的恥辱。

當然這一切暫時只是他的猜測。

他離開了書房,把吉裏安諾叫了過來。「放話出去,打聽看看把蓓蓓帶走的人是不是麥可、豪登。」

聽了這話,吉裏安諾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又是那個臭小子?」

「八成是。」

「慢着,孫小姐和他女朋友的交情不是很要好?」

卡羅聳聳肩,不予置評。比起讨論兩個女人的情誼,他更在乎的是孫蓓蓓身上是不是多了幾道傷。

「聽見了就快去辦!」

「啊,是!」吉裏安諾應聲快步跑出大門。

此時此刻,他只希望能夠在天明之前把她給平安帶回來。

孫蓓蓓是被自己的頭痛給痛醒。

她吃力地睜開眼,映入眼裏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空間,發了黴的格紋壁紙、染了髒污的窗簾,一臺不時會傳出噪聲的電視機,空氣中還飄着一股食物的腐臭味……

這是夢嗎?

然後她發現自己的雙手被反綁在椅背上,嘴巴也被貼了膠帶。

那一瞬間,她什麽都想起來了。

Shit,這不是夢,是麥可那個渾蛋綁了她。她不敢相信,那家夥居然真的對她下手!

「你醒啦?」

那惡心的聲音傳入她耳裏。

她轉頭,看見麥可從後門走了進來,手裏還拿着一只油膩膩的雞翅膀,他舔吹着拇指,揮舞着雞翅,道:「你睡了兩、一二個小時。餓了沒?」

他的口氣好像在聊天氣那般稀松平常,仿佛她後腦上腫的那顆大包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似的。

她狠狠地瞪着他。

「哦,真是抱歉,我朋友出手是重了一點,我會請他下次改進。」他仍是那副痞樣。

若非她的嘴巴被貼了起來,她一定會對着他破口大罵「Fxxx」之類的國際三字經。

這時,麥可将那根雞翅放到盤子上,随手抽來一張紙巾,雙手草率擦拭了幾回,然後蹲到她面前。

「哎呀,真是傷腦筋……」他拍了拍她的臉頰,「你說我該怎麽對付你才好呢?只是修理你一頓好像太便宜你了。」

不是錯覺,她在他的眼神裏看見了一絲下流的意圖。

孫蓓蓓露出了驚恐的神色。轉瞬之間,她的呼吸開始逐漸變得急促,起伏的胸脯讓麥可、豪登興奮異常。

「緊張了?嗯?」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看你緊張的樣子,怎麽辦?讓我也跟着好興奮,不知道你嘗起來的味道怎麽樣?」

孫語搭皺了眉頭。

她真的很佩服這家夥,他怎麽能夠把雙面人诠釋得那麽成功?他在麗珣面前可不是這副下流胚子樣。

突然門被撞了開來。

「麥可!」

兩名穿着很嘻哈風的年輕白人男子狂叫着麥可的名字。他們神色恐慌、上氣不接下氣,兩眼像是活見鬼似地,一進門就直盯着孫語悟看。

「你……她……」

「搞什麽?」麥可、豪登皺着眉頭,滿臉不屑地望着兩個人,「你們是嗑藥嗑茫了嗎?一句話都不能好好說?」

「你——」其中一名男子先是吸了一口氣,而後指着麥可、豪登大罵,「他媽的!你綁了卡羅的女人,你居然綁了卡羅的女人!」

麥可、豪登表情一僵。

「卡、卡羅的女人?」他如夢方醒,回過頭來看了看孫蓓蓓。

只見她眉一挑,像是在對他挑釁一般,更像是在說:「知道了還不把老娘給松綁?」

她腦袋裏其實也很困惑,但她沒表現在臉上。

那可是她現在的救命法寶。

「她怎麽可能是卡羅的女人!」

不過,顯然麥可、豪登不是那麽容易買賬。他嗤笑出聲,「我跟這女人的室友搞在一起一、兩年了,如果她是卡羅的女人,我一定會知道。」

「行,你帶種,現在卡羅的人馬都在外面找她……哦,順便告訴你,卡羅也在找你,他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你。」

「啊?」麥可亂了陣腳,「操!那怎麽辦?」

「怎麽辦?快把這女人丢出去啊!難道等着卡羅上門嗎?」

另一名男子插嘴道:「丢?丢哪裏?她已經認出我們幾個人的臉了,把她丢出去,不就等于讓她去向卡羅告狀?」

此話一出,其他人聽聽似乎也覺得有理。

然後大夥兒的視線全都落到孫蓓蓓的身上,并且露出一種一不做、二不休的眼神。

孫蓓蓓心想,完蛋了,她這次真的插翅也難飛。

其中一個男人抽出了皮帶,走向她。

「抱歉了,寶貝,你的一條命可以換我們好幾條命,你就委屈點吧……」

「唔、唔——」

見鬼的委屈啦!她拚命搖頭掙紮,卻根本無路可退。她知道這個男人是真的想勒死她。

她眼睜睜地看着皮帶繞上她的頸項、繞了兩圈,男人毫不手軟地勒緊皮帶。她喘不過氣了……意識開始漸漸模糊。

雖然她沒有家人、沒有男友,唯一一個摯友又一副沒她也不會死的樣子,嚴格來說,她其實沒什麽好放不下的,但……

卡羅。

她好想再見他一面,好想再被他擁抱一回。

他的臉龐頓時占據了她整個腦海。她眼一熱,濕了眼眶,早知道自己的生命這麽短暫,她會在察覺心意的那一瞬間就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他。

不然留在心裏能幹什麽?帶去天堂嗎?

呵。她自嘲地苦笑了出聲,把自己全盤交出,交給命運。

幾個男人看她不再掙紮,也好似沒了呼吸,猜她已經死透,便草草将她扛到幾條街外的暗巷扔下,就不管了。

回程的路上還下起大雨,一夥人淋了半身濕,滿嘴抱怨地回到屋內,卻驚見卡羅已經坐在客廳裏。當然,他不可能單獨出現,身旁還帶了五、六個彪形大漢。

幾個年輕人杵在門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卡羅冷眼掃過他們幾個人。

他熟悉這樣的畫面,這樣的氣氛他從來就不陌生——那是處理屍體之後的氛圍。

他表面冷靜,但事實上他幾乎快瘋了。

才短短兩、三個小時,她就已經被人處理掉?這要他怎麽能接受?

「她在哪?」他的聲音冷到簡直像是從停屍間裏飄出來。

「唔……什麽?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麥可、豪登幹笑了一聲,努力裝傻。

卡羅手一揮,一名大漢立刻将麥可、豪登架到桌子前,強迫他坐下。

卡羅走到他身旁,俯視着對方。

「我再問你一次,她在哪裏?」

麥可、豪登嘿嘿兩聲,十指在桌上焦慮地敲打着節奏,道:「對不起,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

話還沒說完。

銀光落下,一把蝴蝶刀就這麽穩穩穿過了他的手掌,插在桌子上。

卡羅完全沒有猶豫,下手利落迅速。

「不!喔!不——」一聲凄厲哀嚎爆出,麥可、豪登甚至慘叫痛哭,瞪着一把刀就這麽插在自己的手掌上。

卡羅靠了過去,在他的耳邊道:「我可以告訴你,我非常擅長把刀剌在同一道傷口上,你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嗎?」

「我真的不知——」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卡羅已經把刀給拔了出來,這又換來一陣哭天搶地。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卡羅将沾了鮮血的銀刀亮到麥可、豪登的眼前。他的神情森冷,眼睛裏已經浮現了血絲,「她人在哪?」

在黑手黨裏待了四年多,他從來沒有這麽想殺人過。

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在此刻已經被擊成了一地粉末。幾秒又過了,他的耐性盡失,毫不猶豫再補了一刀。

「嗚啊啊啊——」

麥可又哭又叫,終于報出了巷弄的數字。

他們居然把她扔在巷子裏!

卡羅聽了,心痛如絞,眉頭忍不住鹽起,再也無法保持面無表情。

他只帶了吉裏安諾前往,其他人則留下來。那幾個年輕人後來被如何對待,卡羅不确定也沒興趣知道,他只是一心一意急着把孫蓓搭給找回來。

然而,當他找到她的時候,他的心也碎了。

她就像是個壞掉的洋娃娃,被人丢在暗巷裏,任雨打、任風吹,甚至和一堆垃圾袋疊在一塊兒。

他蹲了下來,讓她躺在自己臂彎裏,手輕觸着她的臉龐。

她的頸上還留有紅色的勒痕。那畫面讓他胸口一陣劇痛,他眉心深鎖,忍不住俯身緊緊抱住她。

他一直以為只要防範他的敵人就好,卻忘了她也有她自己的敵人。他好氣,氣自己為何如此大意,氣自己為何當初低估麥可、豪登的瘋狂。

突然,他看見她的唇瓣似乎輕輕抖動了一下。

他愣住,眨了眨眼。那是錯覺嗎?

他這才意識到是自己先入為主地以為她死了,沒有親自确認她的生命跡像。他立刻将食指與中指置于她的頸動脈處。

雖然只是微弱的脈搏,但她還活着。

她依然還活着!

「吉裏安諾!」他回頭,在雨中扯嗓大吼,「叫救護車!她還有呼吸!快!」

然後他轉過頭來、輕拍她的臉頰,試圖喚醒她的意識。

「蓓蓓?蓓蓓?」他以不熟練的中文,親昵、溫柔,一遍又一遍地呼喚着她,

「你聽得見嗎?蓓蓓。」

事實上,她也的确聽見了,只不過她以為這一切都是幻聽與幻覺。

她努力睜開自己的雙眼。

夜很黑,雨很大,但卻沒太多的雨水打在她臉上。她發現自己躺在卡羅的臂彎裏,他俯身擋在她的上方,幾乎擋去了大部分的雨勢。

他已淋得濕透,眼底滿滿是擔憂。

「……卡羅?」她氣若游絲,吃力地擡起顫抖的手臂,輕輕在他的臉頰上觸摸着。

「我在。」他回握住她冰涼纖瘦的手掌,見她稍稍清醒,他幾乎藏不住那股慶幸的喜悅,「你忍着點,救護車等一會兒就來。」

「你是真的嗎……還是我的幻覺……」她不敢相信老天爺真的聽見她的呼喚,将他給帶到了她的面前來。

就算只是垂死之際所産生的幻覺也無所谞了。

「是真的,我就在這裏,」他将她的掌心貼在他的臉頰上,輕輕磨蹭,「對不起,我來得太晚了,對不起……」

他被這場大雨淋得又濕又冷,唇色已經隐約發紫。想到他總是意氣風發、從容潇灑,孫蓓語竟心疼他此刻的狼狽。

她的睫毛輕顫,淚水混雜着雨水從眼角滲了出來。

「卡羅……帶我回家……」她乞憐地望進他那雙褐色的眼裏。

「好,」他一口答應,「等你出院了之後,我再——」

「我不要去醫院,你不要丢下我……你別丢下我不管……」她緊緊揪着他的衣服,開始語無倫次地低喃。

「我不會丢下你,」他将她擁入懷裏,輕哄着,「我答應你,一秒鐘都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好嗎?」

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他懷中顫抖得厲害。

「別離開我……」她的意識又開始模糊了,「不要丢下我……」

充滿安全感的懷抱令她心安。

究竟是昏過去了,還是沉入了夢鄉,他分不出來,總之,他只知道她又閉上了雙眼,直到救護車抵達巷口外,她沒再睜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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