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深夜,一陣急促的門鈴驟響。
蘇麗珣皺着眉頭,翻身下床,點亮了屋內的燈源,拖着牛步前去應門。
「誰呀……這時間……」
大門一開,答案揭曉,是淋得全身濕透、一頭亂發、滿臉蒼白的孫蓓蓓。她站在門外,氣喘籲籲的,眼神不懷善意,仿佛是要來跟誰算賬。
「你幹嘛?」蘇麗珣也沒什麽好臉色。
孫蓓蓓也不客套了,直問:「麥可、豪登在裏面嗎?!」
蘇麗珣愣了一下,立刻敵意高升,「你傻了?他在醫院!被你的男人打個半死,記得嗎?」
孫蓓蓓沒空和她多說,伸手推開對方,直接進了門。
「喂、你幹什麽?」
蘇麗珣吃了一驚,不過,随後又像是理解了什麽,「啊……我知道了,你急着回來搬行李吧,怎麽?已經有男人收留啦?」
對于她的挑釁,孫蓓蓓不理不睬。
她先是走進了自己的卧房,抓了床頭櫃上的小熊布偶,随後立刻離開卧房,筆直走向浴室,把自己鎖在裏面。
這一連串的舉動讓蘇麗珣摸不着頭緒——就算是特地沖回來拉肚子,也不必抱着小熊一起蹲馬桶吧?
「喂,」她以指節敲了敲門板,「你到底在搞什麽飛機?」
門內的孫蓓蓓不作聲。
她先是把填充布偶随手擱着,打開了馬通蓄水箱的瓷蓋,低頭她看見一包封裝得很徹底的塑料包,在水箱裏浮浮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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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那是什麽東西。馬的,那只畜牲,居然在她家裏藏毒……
孫蓓蓓在心裏惡狠狠地咒罵麥可、豪登,随後她在鏡櫃裏東摸西找,找到一把修眉刀,她立刻拿來準備割開小熊布偶的縫線,不過,當她将布偶翻過來的時候,
她發現縫線早已被人割斷過,而在她弄斷縫線後,她從裏面挖出了一包白色粉末狀的東西。
頓時,她眼前一片黑,胸口有一股沉重的壓迫感,差點兒喘不過氣來。老天,她暗想,如果這些東西被檢警搜到,她和麗珣豈不是要在美國蹲苦牢了!
「孫蓓蓓!」門外再度傳來蘇麗珣的叫喊,「你到底在裏面搞什麽?你再不給我個解釋的話,我真的會報警……」
門板突然從裏面被拉開。
孫蓓蓓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內,手上拿着兩袋白色粉狀物。她冷聲道:「你真的确定你想報警?」
一看見她手上的東西,蘇麗珣大驚失色。「你、你去哪裏拿來的?」
「我拿來的?」孫蓓蓓笑出聲,「這是你最親愛的麥可藏在這裏的,還想賴到我頭上?」
「怎麽可能!」否認,果然是人類最原始的反應,蘇麗珣拼命搖頭,「不可能是他,他早就戒毒了,不可能還會——」
「對,他戒毒了,」孫蓓葰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只是他現在轉行改販毒,這答案怎麽樣?合理吧?」
「我……」蘇麗珣無法駁斥。
的确,她先前被人強行帶走,似乎就是因為麥可把人家的貨品搞丢,她曾經問過麥可一次,問他是不是在幫別人銷毒,他否認了,她也就選擇了信任他,從未再次懷疑過。
豈料現在居然……
「你快把它放回去!」蘇麗珣慌了,不知所措,直覺只想來個眼不見為淨。
「放回去?!」孫蓓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藏毒被抓到要關上多久?」
「不然你要怎麽辦?報警嗎?萬一東西被拿走了,又有人找上門來讨貨,我就算再有九條命也不夠磨!」
「哦?你怎麽不想想看這東西是誰放的?」
「你又知道一定是麥可藏的?你怎麽不懷疑你自己的男人?」
聽了這句話,孫蓓蓓頓住。
是呀,她為什麽從來沒有懷疑過卡羅?
這麽說起來……卡羅怎麽會知道麥可在這個地方藏毒?而且連藏毒的位置都能精準無誤地說出?
突然門鈴大作,吓了兩個女人一跳。
「……是誰?」兩個女人面面相觑,猜不出還會有誰來找。
「N。Y。R。D!開門!」
門外已經報出了來歷,紐約市警察局。
「靠!警察?為什麽警察會過來?!」蘇麗珣壓低嗓門,瞪了孫蓓蓓一眼,「該不會你來之前就已經先報警了?」
「我怎麽可能自己報警?!又不是瘋了!」
随後,孫蓓蓓一陣手忙腳亂,将兩袋白色粉末急忙塞回原本它所處的地方,蘇麗珣則是佯裝一臉剛被吵醒、故作傭懶模樣地前去應門。
「嗯?發生什麽事了嗎?」她還不忘很假仙地揉了揉眼睛。
門外總共三個人。
一個是穿着西裝的白人男子,另外兩個則是穿着制服的警察。穿西裝的男子一見到她,立刻拿出了警徽。
「我是聯邦調查員,請教一下,這裏住幾個人?」
「呃……」蘇麗珣愣了愣,居然連FBI都來了?這是怎麽一回事。「兩、兩個人……」
「另一個人呢?」男子将警徽收回了西裝內側的口袋裏。
語落,孫蓓蓓這才匆匆忙忙從卧房裏跑了出來,她已經随意套上了幹淨的家居服,只不過發絲仍是潮濕的。
她盡可能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沒那麽驚惶,「唔……這麽晚了,你們來有什麽事嗎?」
男子看了她的發絲一眼。「剛洗完澡?」
「欸?」孫蓓蓓愣了下,連忙點頭,「對……剛洗完……」
也不曉得是她心虛還是太過緊張,她總覺得,那男子的眼神好像意有所指似的眼看她就要Hold不住了,蘇麗珣趕緊出言轉移警方的注意力。
「那個,你們好像還沒說是為了什麽樣的事?」
「咳,我就直說了,」男子輕咳了聲,道:「請你們開始收拾行李。」
「蛤?」兩個女人怔住。
「由于你們兩位被人檢舉窩藏毒販,加上妨礙重大司法調查,所以——」他從懷裏抽出了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文件,甩開、攤平,「恭喜,你們要回家了,這是強制執行命令。」
聞言,兩個女人的臉色瞬間鐵青。
「你一定是在開我玩笑。」孫蓓蓓幹笑了兩聲,「這是開玩笑的吧?」
「喏,」男子将執行令遞給了她,「這張紙可不是開玩笑。」
她接過手,文件上的字句讀進眼裏,卻沒讀進腦子。她還處于逃避現實的階段,「不不不……不對,這完全不對,我再兩個月就畢業了,你不能在這個時候把我遣送回臺。」
男子卻聳聳肩,一臉不幹他的事。
這時候,孫蓓蓓才清醒了過來——這不是惡夢,而是現實。
沒想到四年來的努力、拚了命地争取全額獎學金……這些心血,只在一眨眼間就全都化為了灰燼。
這現實太殘酷,打得她再也無力支撐了。頓時,她雙膝一軟,整個人跌坐進沙發裏,再也無法思考。
十二個小時之後。
坐在登機室,兩個女人腳邊擺着行李,互相瞪着彼此,卻久久不發一語。孫蓓蓓的眼睛哭腫了,她只好戴着一副墨鏡遮醜;蘇麗珣則是忙着撥打電話給麥可、豪登——雖然孫蓓蓓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打過去幹麽。
或許是想要來一段離情依依的告別,也或許是興師問罪……Anyway,對方似乎始終沒有接聽,而且她也不想管他們了。
事實上,有一部分的她,不得不推想這一切其實是卡羅的安排。
否則,世間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前一刻才要她去找出麥可、豪登藏下的不好的東西,下一秒立刻就有探員找上門?
可是她想不透,卡羅為什麽要這樣陷害她?她也不願意相信卡羅真的會陷害她。
想想,這整件事情也真可笑。
一直以來,她怪罪麗珣為愛盲目;可當她自己遇上了,又何嘗能夠比別人還要清醒。
思緒至此,她不自覺地揚起一抹苦笑,擡手摘下墨鏡。
「麗珣。」她啓口。
「……幹麽?」
「回臺灣之後,你家人問起,就說是我害的吧。」反正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不會有人責難她。
但是麗詢不一樣,她來自一個富裕、有聲望的家族,這些事情如果由她來扛,不難想象她以後的日子會有多難熬。
蘇麗珣聽了,不發一語,什麽也沒多說。
孫搭悟讀不出她的想法,不過轉念一想,不知從何時起,她倆就已經成了陌生人了,不是嗎?
上了飛機之後,孫蓓語的位子緊鄰走道,蘇麗珣則坐在她的旁邊。
扣上安全帶,她挪了個舒服的姿勢,突然,一聲聲手機鈴響持續傳出,她本是不以為意,直到蘇麗珣受不了了,以手肘撞了她一下。
「喂,拜托,接一下電話好嗎?」
她愣住,接電話?
「關我屁事,又不是我的手機在——」
慢着。
這鈴聲好像的确是從她身上傳出來的?她皺着眉,滿臉莫名,她明明在登機前就已經關機了呀,而且這也不是她設定的鈴聲……
她循着鈴聲出處,在身上東摸摸、西找找,結果在大衣的口袋裏摸出了一支響個不停的黑莓機。
「這……」她傻眼,自己的身上什麽時候多出了一支手機?
屏幕閃爍個不停,上頭顯示着一組從來沒見過的號碼。
那一剎那,毫無理由的,孫蓓蓓的腦袋裏浮現了卡羅的臉孔,她頓時回過神來,趕緊按下接聽鍵。
「喂?」她的口吻有些慌。
彼端沉默了兩秒。
「是我。」
果然,是他的聲音。一時之間她還真不知道是該先痛罵他一頓,還是應該先向他好好道別?
「是你做的嗎?」不過,她脫口而出的話,既非前者,也不是後者,「是你把我弄走的嗎?!」
她的情緒激動了起來,緊握電話的手不自覺地更加使勁,纖細的指尖幾乎都泛白了。
卡羅在電話的另一端靜了一會兒,才道:「對,是我安排的。」
聽了,她震驚得不敢相信。
「……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這般對話并不尋常,蘇麗珣也忍不住轉過頭盯着她,臉上滿是疑惑。
「蓓蓓,」卡羅道:「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解釋太多,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
「你!你這個自大狂!」她不自覺地拉高了聲量,「你幾乎毀了我的一切,你居然說這是保護?」
「你聽我說,」相較于她激動的情緒,他的語氣始終平靜,不疾不徐。「麥可在你公寓藏毒的事,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
「對!你早就知道了,但你卻坐視不理,設計我、故意要我去找出來,然後趁機叫警察來逮我!」她簡直就像是一只氣瘋了的猴子。
彼端竟傳來他低聲的笑。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相信我,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你現在應該會在警局裏蹲着,而不是坐在飛機上。」
她深呼吸了幾回,稍稍冷靜了些,後起的情緒讓她頹喪地垂下雙肩,像是困獸放棄了抵抗。
「……你說清楚呀,我受夠了你老是這樣子耍我。」
「蓓蓓,」他又以溫柔的聲音呼喚了她的名字,「你記不記得,我說過等到時機一來,我就會讓麥可、豪登消失在你們的生活裏?」
「你說的讓他消失,就是把我們送回去?」她閉上眼,無法接受。
「你完全誤會了。我本來打算再等一個多月,直到确定罪責落到了麥可、豪登身上之後,他自然就會消失在你們的生活裏,沒有人需要動手;否則,若他提前跟你們切割了關系,到時候檢警在起出毒品時,很可能就直接算在你們兩個人的頭上,甚至……」
說到這裏,他靜了幾秒,才又繼續道:「甚至更糟。如果那些東西擺在你那兒,麥可、豪登卻不得其門而入,他很可能會找來一些非常危險的人物上門讨貨。」
越聽,她越是莫名。
怎麽他的言論好像不太尋常,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個……執法傳。
不,怎麽可能?這太荒謬了。
她不由自主地搖搖頭,暗笑自己異想天開。
「可是,」她試圖反駁他,「你會保護我的,不是嗎?你不是一直都這麽做嗎?你甚至為了保護我,找了一堆理由對我進行那些莫名其妙的訓練——」
「到時候我已經無法保護你了。」他打斷了她的話。
她頓了頓,注意力集中了些,「你那是什麽意思?」
彼端的人卻安靜下來,沉默了好久、好久。
「喂?」孫悟語忍不住試探性地呼喚了出聲,「你……還在嗎?」
「我還在。」
「為什麽不說話?」
「因為——」
然後,卡羅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幾乎讓害怕的她昏厥過去。她張大嘴,感覺自己好像忘了要呼吸,整架飛機似乎都在旋轉……
「你說什麽?你剛才說什麽?」她乍然醒神,茫然無措,「你是說,你一直是——」
他說,我是卧底,卧底四年了。
「我不想說第二次,但,沒錯,就是你猜的那樣,我的身分是聯邦調查員。」聞言,她倒抽了一大口氣。若非她已經坐在椅子上了,她一定會直接癱軟在地上。
她總算明白那股突如其來的恐懼感是什麽。
第一時間,她并非慶幸自己愛上的不是真正的黑幫高層,也不是慶幸自己沒有被人設局、留下案底,而是……
老天!他卧底了四年?這、這……這不就表示,他每天都得活在生死一線間的危機當中?萬一他露餡了,豈不只有死路一條。
她呆愣在那兒,無法消化這樣子的猜測。
「所以,我必須把你送走,你了解嗎?」他的聲音再次從話機的那端傳來,「未來我若出庭作證,你可能也會被拖下水。」
「我——」她啓口,想說些什麽。
空服員卻在這時走了過來,笑臉盈盈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能請您把通訊設備關閉嗎?」
她怔忡了幾秒,恍若身在夢裏。
「先這樣吧,」是他的聲音将她拉回了現實,「我聽見空服員的話了,你該關機了。」
她知道他即将收線。
「等等!」她喊住了他,「那我們呢?我們……我們就這樣嗎?什麽都不算數了嗎?」
他再次沉默無聲。
「至少、至少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
他的笑意傳遞了過來,「Carlo,我寧願你繼續叫我卡羅。以前,我對這個名字沒什麽感覺,但是自從認識你了之後,我喜歡聽你這樣叫我。」
「什麽?」她眉心蹙起,有些不解。
「在意大利文裏,Carlo的意思是——」他停頓了下,才道:「親愛的。」
她的眼淚幾乎是應聲滑落。
「Carlo……」
他已經切斷了訊號。
她頹然放下手機,目光再也無法聚焦,已經被淚水給模糊。
蘇麗珣被她的模樣給吓到了。
「是卡羅?」她小心翼翼的問了句。
孫蓓蓓毫無反應,只是機械般地将手機收進了口袋裏,然後在之後的十幾個小時的航程裏,都沒再說過任何一個字。
她不吃,不喝,也未曾阖眼。
那感覺好像是作了一場很長、很長的白日夢。
夢裏,有一個懷抱讓她依偎,有一只大手讓她牽着,有一副寬厚的肩膀可以替她遮風擋雨。
現在,夢醒了,什麽也沒留下。
唯有她對他的恨,以及那已經遠遠超越她所能負荷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