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入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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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因着李煙羅手上傷還沒好全,顧慕羽又還沒有開學,兩人整天都待在顧公館裏,顧斯年怕兩人玩鬧開了一時半會收不回心思上學,于是便讓顧慕羽考究一下李煙羅的學習基礎,看看來日開學了,給她安排在什麽年級合适。
顧慕羽一聽就忙不疊答應了,她雖然不喜學堂裏的生活,不過讓她扮作老師教教李煙羅她就相當樂意了。
頭天晚上,顧慕羽臨睡前還仔細叮囑李煙羅說:“小煙羅,明天開始,我就是你的老師了,我給你上課,你必須得認真聽,給你布置的作業你也得按時完成,記住了嗎?”還沒正式開始呢,她就已經在向一個老師的角色轉變了,只見李煙羅圓溜溜的大眼睛對她眨眨眼,然後重重地點點頭,她才滿意地摸摸她的頭發,轉過身平躺着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李煙羅醒來就發現身邊的人不見了,前幾天顧慕羽可是賴床得緊,總是李煙羅三催四催才不情不願地坐起來,然後任憑李煙羅貼心地給她穿好衣服。今天這是怎麽啦?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李煙羅納悶着。然後就聽門口傳來下人的呼喊聲:“煙羅小姐,慕羽小姐讓我轉告您,她說您的老師顧慕羽先生已經在書房等待你多時,上早課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如果您第一天上課就遲到的話,她就會懲罰您,所以請您務必馬上起床趕去上早課。”
李煙羅心想,阿姐怎麽這樣好玩?等她連忙起床收拾好趕到書房時,她又驚呆了。“哈哈哈,阿姐,你好好笑。”她立在門口望了一眼就樂不可支。原來顧慕羽今天一襲教書先生的打扮,長長的頭發利落地紮起個馬尾,鼻梁上頂着副金絲眼鏡,身上穿的不是平日裏的飄逸裙子,而是雪白的荷葉邊領襯衫套進淺藍色的高腰長褲,整個人雖然顯得修長不已,可畢竟顧慕羽的年紀還小,那樣的衣服現下看去真有絲說不出的怪異和滑稽。
“李煙羅同學,”顧慕羽努力繃出一張嚴肅的臉,看了眼坐式挂鐘,用手中的戒尺往身側的書桌上敲了三下,“容我提醒你,上早課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分鐘,你遲到了,按照課堂紀律這節課你得要站着聽。”
“對不起,顧老師,我睡過頭了,下次不敢了。”李煙羅好不容易憋住笑,見自家阿姐這樣的好玩,索性好好地配合她。
顧慕羽見她這樣合作,果然很開心:“嗯,知錯能改,還是好孩子,快進來吧。”
李煙羅接過顧慕羽遞給她的書,乖乖地站着聽課,當然顧慕羽見她站着,也就沒好意思坐着,兩個人便各自手捧着一卷書,面對面站着學習。
“李同學,咱們今天是第一次上課,老師也不知道你的學習底子怎麽樣。這樣吧,你先讀這段《三字經》給我聽聽。”
李煙羅掃了一眼,便合上書開始搖頭晃腦的背誦:“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窦燕山,有義方······”
“哎,停停停,看來李同學對《三字經》很熟悉嘛。那咱們說點兒別的。”顧慕羽原以為李煙羅該是沒有上過學堂的,還專門讓爸爸去挑了連環畫似的書籍,想着這樣方便她學習,沒有想到李煙羅比她想象的厲害多了,居然會背《三字經》,看來不能這樣簡簡單單地測試她。于是她從架子上拿出一張小學時的考卷,讓李煙羅坐下答題。但是她沒有想到,李煙羅是從未用過筆的,不管是毛筆還是鋼筆,因為她能偷聽學堂老師上課已經很不容易了,學來的那些字詞她只能費力地聽清楚、看清楚,然後用石頭在地上劃來劃去,加深印象,卻從未接觸過筆墨紙硯。
“阿姐,我不會寫。”她看着那只帶有龍鳳花紋的筆很是發愁。
“怎麽啦?”顧慕羽還以為是題太難,她不會做,“不會做的就不管,你把你會的寫上就行。”
李煙羅不好意思地搖搖頭:“不是的,是我從來沒有用過筆,我都不知道要怎麽拿它。”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了指鋼筆,但是沒有碰到它。
“那我教你寫吧,很簡單的,你看着,我先給你做個示範。”顧慕羽拿起筆,端端正正地在卷子上寫下“顧”“慕”“羽”三個字,人都說字如其人,但其實透過字不一定能洞悉一個人的全部,就好比顧慕羽,她的字體飛揚寫意,還隐約可見一股蒼勁有力感,全然不像一個豆蔻年華、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能夠寫出來的。
李煙羅學習的本領不差,随即便有模有樣地照着她寫,只是她從未用過筆寫字,紙上歪歪扭扭的“李”“煙”“羅”三個字讓顧慕羽瞬間破功。她的小嘴張的能吞下個雞蛋,不過看着身邊人明顯有些落寞的神情,她沒忍心把心裏的驚訝抖落出去,只是抓了抓李煙羅的肩膀,給人松了松因握筆過猛而僵硬的姿勢,旋即她的手順着人的手臂往下滑,直到裹住那只柔柔的小手。
“來,小煙羅,阿姐手把手教你寫字。”顧慕羽整個人都伏下身去,快要緊貼上李煙羅的後背,“爸爸說,字要寫得好呢得練出筆鋒,起筆先頓,落筆須收,不疾不徐,時張時弛。”她的呼吸就落在李煙羅耳邊,搞得李煙羅的小耳朵酥酥麻麻的。
顧慕羽帶着李煙羅在紙上勾畫出一個個飄逸的漢字,橫折撇捺,寫得很是認真,不一會兒李煙羅就有了些感覺,手也漸漸發力,不再是被動地跟随着顧慕羽的手動作,顧慕羽便放開了手,站直了身子,在一旁觀看李煙羅寫字,說來也怪,當初顧斯年為了讓她寫的一手好字,沒少盯着人練,就算公務忙沒法時時刻刻陪着,他也要求顧慕羽每天上交一幅作品,那段時間簡直讓顧慕羽吃不消,想也是,不過才五六歲,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這樣靜坐練字的确有點難受,而且因為顧斯年對她的要求不低,因此她用在寫字上的心思總不算少,好在她雖然貪玩,但也知道這是爸爸為了她好,所以多年下來才練就了一手好字,不過自從上中學以來,她倒是沒再這樣用功練字了,此刻看着李煙羅沉沉穩穩執筆寫字的模樣,她突然覺得爸爸讓她練字真是太明智了,這樣一幅靜谧閑逸的場景果然夠賞心悅目。
“阿姐,你看。”李煙羅舉着剛剛寫成的作品展在顧慕羽眼前,帶着點兒不确定地問,“我寫的可還行嗎?”期待的雙眼都讓人不忍打擊她。不過,李煙羅的學習天賦真的挺讓人感慨的,明明那樣地方出來的小家夥,居然這樣聰穎,就說這字吧,在顧慕羽引導下寫的和她自己獨立寫的雖然差距是不小,不過比起頭回寫下的那連狗都嫌棄的字兒,已經是大有進步了。
顧慕羽很是開心地拍了拍李煙羅的頭:“李同學的确是個可造之材,不錯不錯,前途無可限量。”
李煙羅聽着,心裏跟抹了蜜似的,當然她知道這其中摻雜了不少顧慕羽的鼓勵意思,不過見顧慕羽一臉看好的樣子,她就覺得高興:看,有人會因為我而感到驕傲,我不是沒有人期待着的,真好。
“那你是想先練字呢,還是先把這套卷子給做了?”
“我做做卷子吧,這樣你們才好知道讓我去哪個年級念書。”李煙羅其實很想同顧慕羽在一個班裏讀書,不過她知道這是不現實的,所以這套卷子她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在做,想着能同顧慕羽近一些就好了,只是她做着做着便犯起了難,卷子上的字她差不多認得大半,可拼在一起她就蒙了,這都是什麽意思,想讓她寫些什麽?她以前偷聽學堂的課完全不是這樣的呀,先生只會讓孩子們不求甚解地背一些古書經典、詩詞歌賦,而這些她真的無從下筆。
“阿姐,我不會做。”她放下筆,悶悶地說,看來這下和阿姐要離得更遠了。
“都不會嗎?”顧慕羽有點兒不解,她都還沒有拿出其他學科的卷子,只單單拿了一張國語的,而且年級也不高,沒想到她的小煙羅還是承受不了,看來小煙羅要去的年級真的要低得多,不過沒關系,只要能一起上學就好,而且小煙羅這樣聰明,說不定很快就可以跳級呢,“沒關系,你以前都沒有正式學過,不會做也是正常的,以後進了學堂跟着先生好好學,肯定能學會的。”顧慕羽寵溺地摸了摸她的小煙羅正攪動不安的雙手,想讓人別苦惱。
她見李煙羅仍是一臉憂愁的樣子,便好言寬慰道:“小煙羅,你看你這麽聰明,一定能很快就學懂,我告訴你喲,要是學的特別特別好的話,就可以跳級呢,說不定明年你就可以跳到同我一個年級呢。”
一聽這話,李煙羅頭頂的烏雲就消了大半,“真的嗎?只要我學得好,就可以和你一起上課?”
“當然是真的,不過是要學的特別特別好才行,”顧慕羽刮了下她的小鼻子,“你就這樣想和我在一個班級嗎?聽我說可以跳級連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李煙羅一臉誠懇:“是啊,我很想和阿姐在一起的。”
好吧,顧慕羽承認,有這樣一個貼心的妹妹真的好好,聽了她這話心房那處又是熱熱的。
這天以後,李煙羅便總是纏着顧慕羽給她講學堂裏的事情,什麽總共要學哪些科目啊,都有哪些任務,先生們厲不厲害,會不會打人,要守哪些規矩?顧慕羽耐心地一一給她解答,饒是這樣做好了心理準備,第一天上學堂,李煙羅仍然很不适應。
那天顧慕羽把人送到教室後,時間有些緊她便回了自己的地方,李煙羅一個人傻傻地站在那裏,沒有位置坐,也沒有人理會她,整個教室鬧哄哄的,直到教書先生走進來,大家才安靜下來,想必這位先生不是這個班的班導,見已經上課了還有學生站在那裏,也沒認出這是個新學生,以為又是個調皮搗蛋的,就直接讓人出去罰站,李煙羅也沒争辯,就徑直出去了。還是下了課,這個班的班導過來才發現自己忘了有個新學生來的事實,又想起這個新學生背後的人,連忙把人拉進教室向同學們介紹,并且給她指定了一個位置,還親自把教材發給了她。課就這樣一直上着,李煙羅認真聽了下,估計顧伯伯是算準了她的學習程度,挑的年級很适合,國語課聽着不是特別吃力,不過其他的課她真的如聽天書,好比算術、自然這些,她簡直一頭霧水,好在很快就到了午餐時間,她努力裝成一副因為上了學堂而很高興的樣子,叽叽喳喳地和顧慕羽說着上午的所見所聞。不過顧慕羽細心瞧見了她眼底的失落,以及知道她這一上學,學的可就不止國語,其他學科她肯定一時間不知道在講什麽,便明白她這是在報喜不報憂,也沒有拆穿她,聽人認真地分享着自己的感受,還時不時插了兩句。
這所學堂原本就是江城權貴子女們的專屬學府,師資力量、教學資源不必說,都是緊跟着政府頒布的教育文件而行的,但是這裏的孩子都非富則貴,互相之間都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一來他們不清楚李煙羅的來頭,二來見她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勢,也就沒有主動去招呼她,是以第一天上完課下來,李煙羅并沒有同任何一個人說過話。這種氛圍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極少有人搭理她的情況,而且因為別的學生都三三兩兩地玩耍着,更顯得她孤孤單單的,所以她心裏長久被顧慕羽帶來的歡愉壓制的寂寞又鮮活不已地湧現出來,逼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顧慕羽放了學見到一臉蒼白的李煙羅,吓了一大跳,以為是人生病了,趕緊把人摟住,用手心感受她臉的溫度,臉還好,雖然蒼白,但是沒有過熱也沒有過冷,不過在她去拉李煙羅的手時,就像觸了電一般,太冰了,可是她和李煙羅說話都沒聽人搭理一句,她也還是個孩子,當即就急哭了,抱着李煙羅不知道該怎麽辦。還是家裏下人當機立斷驅車趕緊把兩人送到家,正好顧斯年剛辦完公務回家,撞上這一大一小,一個哭的梨花帶雨,另一個好似神游天際,他馬上派人去找了醫生。
“醫生,我妹妹怎麽了?我和她說話,她都好像聽不到,眼睛裏也完全看不到人似的,她是不是生了很嚴重的病?”顧慕羽抽泣着問剛給李煙羅做完檢查的醫生,真好像下一秒就要從醫生口中得到什麽不好的消息,淚水瞬間就洶湧了一圈。
“顧先生,顧小姐不必太過擔心,就我的檢查看來,李小姐身體完全沒有問題,至于她為什麽好像對外界都沒有反應,我想可能是她遭遇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下意識把自己封閉了起來,但真是這樣的話,就恕我無能為力了,只能靠她自己反應過來,別人幫不了她。”醫生這樣實打實地說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話給眼前的小姑娘造成了多大的沖擊。
顧慕羽緊緊地抱着李煙羅,一聲一聲地呼喊着她:“小煙羅,小煙羅,你不是說要和阿姐一起念書的嗎?你快醒醒好不好!”
其實李煙羅這樣也并非事出無因,本來她班裏的人都不搭理她的,可不知怎的,午飯回去以後,她安安靜靜坐在角落的位子上,耳邊就不住地傳來同學們的竊竊私語,她一擡頭還能看見大家不時瞟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一群女孩的聲音有些大,她無意偷聽,但風卻偏偏把話吹進她的耳朵裏。
“欸,知道那新來的是誰嗎?”一個尖細的女聲說着。
“誰啊誰啊?”她身邊的人都很好奇。
“聽說是顧公館的人。”
“顧公館?是那個顧秘書長嗎?她家的千金不是顧慕羽嗎?很漂亮的一個姐姐,我見過的。”又一個甜甜糯糯的聲音道,還朝李煙羅望了好幾眼,想要确定她的容貌。
“她當然不是顧慕羽啦,據說前陣子剛從南岸帶回來的。”後面一句這個有着尖細女聲的女孩子刻意壓低了聲音。
“南岸,就是那個遍地髒水、老鼠蟑螂橫行,所有人都衣不蔽體、滿口粗俗的窮地方啊。”他們當中有個男生不無鄙夷地說。
“是啊是啊,我爸爸還說那裏的人都可狡猾了,像吸血鬼一樣,咬住人就不放。”另外一個矮胖矮胖的小男孩附和着。
“哎,看來呀,顧秘書長一家是被這個小乞丐纏上了。”一群人口氣中都帶着幸災樂禍的口吻,“真是可憐啊。”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李煙羅死死咬住下唇,粉嫩的唇瓣因為人過分用力而近乎出血,她雙手緊緊抓着課桌,才拼命忍住胸口不住翻滾的想一口氣把桌子直接掀翻的怒氣。
她“騰”地站了起來,如狼般惡狠狠地盯着那群人,把他們一個個看得心驚肉跳,慌忙住了口,各自轉身埋頭做自己的事情。
她站起身過快,腦門沖上血,激得人眼前發黑。恍惚間,她看到有老師進門,示意她坐下,她一屁股跌坐回位置,然後陷進自己臆想的怪圈中。
她不是乞丐。
她沒有纏着顧家。
這兩個念頭在她腦海裏不住盤旋,她一會兒想着那日聽到的那個中年男人的話,一會兒想着剛才那些人的話,反複地用這兩句話安慰自己。
可是為什麽她感覺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周身不住發冷,好像又回到了過去陰暗濕冷的小房間,不,比那兒還恐怖,她甚至感覺不到她自己的呼吸聲,好像魂魄都飄蕩在了空中,什麽都抓不住。
空穴來風的揣測、妄加推斷的定論遠比一場明晃晃的的刀光劍影更讓人六月生寒。
現在的她如同一條在案板上待宰的魚,眼睜睜被人通體捶打,然後慢慢失去意識。
“我們要在一起的呀,小煙羅,你讓阿姐答應你的事情,你怎麽可以不守諾呢?你再不醒來,我就真的不理你了。”顧慕羽看見她的瞳孔裏分明映着她的模樣,可她卻好似全無感覺,眼淚一茬接着一茬,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顧斯年也沒有想到這丫頭第一天上學就成了這個模樣,心裏又是疑惑又是心疼,起身去了書房給李煙羅那個年輕的班導打去電話,他聽着電話裏的人誠惶誠恐的應答,清俊的臉黑得讓人不敢直視。
是他錯了。
他本以為至少孩子們存在的地方會是一塊淨土,但是他低估了人心的惡意,沒想到什麽樣的家庭真的就會養出什麽樣的孩子。
親疏遠近、錢權糾葛對他們這樣的人家來說是連小孩子都懂得的事情,真是可笑至極。
他只剩滿臉歉意,可也的确無計可施,最後也不過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小煙羅,小煙羅,小煙羅······”
誰在喊她?
好熟悉的聲音,不會是那個對她只有冷臉的娘親,也不會是看她眼神永遠充滿怪異的鄰居大嬸,更不會是那些沖着她罵“小瘋子”“小賤人”的那些人?是誰呢?誰會這樣極盡溫柔的呼喚她?就好像她是這個人的珍寶,一絲一毫都讓人不舍得觸碰。
她在黑暗中混混沌沌地摸索着,遠處一聲聲呼喚聽得她身子微微發抖,兩只手很是吃力地向四周揮舞着,試圖去勾住這個聲音的源頭。
對!對!對!
是阿姐,阿姐在叫她!
沒錯,阿姐說過,她不是被嫌棄的。
阿姐找不到她,肯定吓壞了。
阿姐。
阿姐。
“阿姐。”終于掙脫周身數不盡的把她死死拉扯住的黑手,李煙羅眼中定了焦,聞着抱着她的人熟悉的沐浴露味道,立時緊緊回抱住顧慕羽,語氣極其複雜地叫了一聲,三分悔愧,七分眷戀,十分劫後餘生的喜悅。
顧慕羽聽到這一下呼喚,更是用盡全力恨不得把人揉進身體裏,“醒過來就好,醒過來就好。”她說完便良久不語。
顧斯年回到客廳中便見到她們相擁無話的景象,竟覺得這畫面有些熟悉,便是一愣,不過他很快把那個念頭扔出了腦子,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
“煙羅,你終于醒了,我和你阿姐都擔心壞了。”他一如既往地溫言說着,語氣中滿滿的關愛之意。
聽到顧斯年出聲,兩個小姑娘才反應過來,撒開了手,坐直了身子。
“謝謝顧伯伯,”李煙羅萬分感激地朝顧斯年道謝,又眼中含笑地望着顧慕羽,“多謝阿姐。”顧慕羽聞言揉了揉她秀麗的長發,也露出一抹笑意。“我今天這樣是因為······”
李煙羅正想實話告知今天她這一番異常的的原因,就聽顧斯年打斷了她:“今天的事情,我都清楚了。是顧伯伯沒有考慮周到,那些小孩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本來我是想過幾天才正式給你舉行一個見面午會,沒想到這些人作戰不積極,流言蜚語倒是興致勃勃地東傳西傳,那就索性把午會提前,讓這江城的人好好看看我顧斯年的二女兒,你顧慕羽的妹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
“顧伯伯,”李煙羅想也沒想地就開口拒絕,“我知道您和阿姐都疼愛我,可是我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從哪裏來的,一場午會堵不住那些人的嘴,我也不想靠着你們的蔭庇讓那些人明面上對我和和氣氣,那樣并沒有意義,反而真的坐實了我是想法設法攀附你們的謠言,”李煙羅舒展開一個“別擔心我”的笑臉給顧慕羽,示意她放松緊抓住自己的手,“我想讓他們知道,我沒有那些龌龊的心思,我可以憑我自己的本事讓他們心服口服。”
她這一番話着實讓顧斯年吃驚不已,一副“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氣勢令他不禁想起多年前自己義無反顧地離開那個豐衣足食的地主大家族,跟着同窗知己南北輾轉,努力為中國謀求一個未來,也是這樣不畏艱辛,想要喚起民族沉睡的靈魂。這二者雖然根本性質不一,但那種“我要,我想,我來”的态度卻是一模一樣。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氣魄。顧斯年對她更多了絲贊賞之心。
“煙羅,你要知道自己是在說什麽,做什麽。”顧斯年沉聲說道。
“我清楚的。”李煙羅堅定地點點頭,“我會繼續去學堂好好念書,不會讓他們瞧不起我的,您放心。”
“好,好樣的,顧伯伯支持你。”顧斯年一臉期盼。
“這是怎麽了?斯年,我聽說你又請了王醫生到家裏來,誰病了?可有大礙?”屋外風塵仆仆地走進來一人,高大挺拔的身材,铿锵有力的步伐,面上雖仍是冷冷的,但細看卻能發現他眼中的擔憂。
顧斯年站起身,迎上前去,“志遠,你來了。”
顧慕羽和李煙羅也立正身子,乖乖地喚了聲:“廖叔叔好。”
“嗯,你們好。”廖志遠看着兩個小丫頭紅紅的眼睛,眼睛就飄向了顧斯年。
“我們進書房說吧。”顧斯年又轉向這兩姐妹,“你們先上去洗漱一下吧,一會兒叫你們下來吃晚飯。”說着,便來着廖志遠朝書房走去。
“這樣說來,這丫頭還真有幾分你年輕時的影子。”廖志遠聽顧斯年訴完始末,也是很欣賞這小丫頭。
“煙羅這樣有志氣是很好,但我也怕她太過要強,反而傷到自己。”顧斯年想了想又說,“不過這樣對慕羽也有好處,她自幼是我們寵大的,這樣的家世任旁人怎麽嫉妒都不會在她跟前提起,也沒人敢打她的主意,她也是被我保護得過了頭,不知這世間險惡,倒不是說她那善良的秉性不好,只是這悠悠亂世,一味純真到底會害了她,如今有了煙羅這件事情,對她也是個警醒,有煙羅在她身邊,兩個人互相扶持着,我也放心。”
“是啊,你說的沒錯,我們也漸漸老去,以後的路還要她們自己走,這兩個小丫頭,一個機靈可愛,一個懂事堅毅,她們陪伴着彼此,什麽事都有個照料,挺好的。”廖志遠又輕笑了下,“如今這兩小丫頭都承歡你膝下,如此讨人喜愛,倒顯得只有我孤家寡人一個了。”他雖笑着,語氣中卻隐隐約約帶着絲落寞。
“早就讓你物色個夫人,你就是不肯,如今知道遺憾了吧。”顧斯年以為他在開玩笑,便也打趣道。
卻不防眼前人直直欺壓着身子靠了過來,水晶吊燈在廖志遠後方高挂着,白色的燈光大喇喇亮着,讓顧斯年有些睜不開眼,也看不分明眼前人的神色。只聽見他低啞的嗓音:“你是知道我心思的,這麽多年,我沒有逼你,你也不要來逼我。”
顧斯年想叫他的名字,開了口,卻是意料之外的苦澀:“志遠,我······”
“別說話,”廖志遠将人環在懷中,不敢用力,卻也讓人逃脫不開,“抱抱我好不好?許久沒有這樣抱過你了,我很想你。”他自顧自地摩挲着顧斯年頭側的軟發,動作不大,也叫顧斯年心裏顫栗了許久,他反複舉起手,又反複落下去,最後把心一橫,埋首于廖志遠頸部,抱住了廖志遠的後背。廖志遠知道這樣對他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他知足地靜靜抱着懷中人,沒有更多動作,只是這樣,他就很開心了。
另一邊,顧慕羽仍是兩眼通紅地望着李煙羅:“小煙羅,是不是學堂裏有人欺負你了,你跟阿姐說,阿姐去教訓他們。”
李煙羅原地轉了兩圈,恢複成了那種生氣勃勃的小模樣,“我沒事呀,阿姐,都說了,不用理他們,我不在乎他們說什麽難聽的話,那都是一時的,我會更加努力,讓他們再也說不出那種話的。”她調皮地眨眨眼,“阿姐待我這樣好,我舍不得阿姐為了我和那些人起沖突。”她又賣起了乖。
“好啦,好啦,反正我也說不過你,只要你沒事我就放心了。”顧慕羽對她這招百吃不厭。
“嗯!阿姐對我最好了。”李煙羅把頭靠在顧慕羽肩上,溺在那種芬芳裏,滿足地笑着。
反正明天去了學堂,我也有辦法找出那些人,至于怎麽對付他們就不用你過問了。顧慕羽反手摸摸李煙羅滑嫩的臉蛋,自顧自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