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賀森涼最後還是和季盛瑜一起出來跑步,兩人出了小區往學校跑,季盛瑜呼吸平穩,神色似在散步,反觀賀森涼,從下樓跑到小區外,總共也沒有兩千米,他已經感覺到呼吸不順暢,還伴随着心跳加速,雙腿灌鉛的感覺,他邊跑邊偷偷摸摸的看了眼身旁游刃有餘的季盛瑜。
程裴那天說的話估摸是真的,這人早上和他過的那兩招,加上現在臉不紅氣不喘的樣子,搞不好真的是學校一霸,想到自己這弱雞身體,他從心裏給自己加油打氣。
“是不是累了?要休息休息嗎?”即使是季盛瑜此時略帶詢問和關懷,聽在賀森涼的耳朵裏,還是帶上了些許諷刺味道,他冷靜又暗含賭氣口吻的說,“不用。”
他加快速度從季盛瑜旁跑過去,眼含倔強,季盛瑜看着他的背影,挑眉一笑,年紀輕輕的經不起任何的質疑,無論是不是質疑,只要你這個人在他的眼裏有了偏見,就算你做的是好事,在他眼裏也還是別有用意。
季盛瑜可沒和他整日橫眉冷對的興趣,他疾步趕上賀森涼,“哎,我沒有別的意思,既然我們出來了,那早飯就一并解決了。”
賀森涼腳步一頓,斜睨了他一眼,輕笑道,“我不,我就要你親自做。”
季盛瑜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看着他已經進了校門的身影,一時間有點哭笑不得。賀森涼這是對他的報複嗎?小少年的記仇心還挺強啊,他搖頭,跟着進了學校。
賀森涼覺得這麽早,學校的操場應該沒有什麽人。看見操場上默不作聲各自跑步的人們時,他有些詫異,“假期還有這麽多人來跑步?”
“平時有更多,這幾天大概有些選擇出行了吧。”在他身後走進來的季盛瑜說道,“健康的經營自己的身體,才能有更多的資本去奮鬥。”
“別再給我灌輸這些放了超量雞精的心靈雞湯了。”賀森涼對季盛瑜的目的一目了然,他胸有溝壑,自己想要什麽,想知道什麽一清二楚,并不需要別人過多的在旁幹涉他,更別提季盛瑜這人是校長弄過來的,就算持有他爸媽給的尚方寶劍,他不想配合還是會甩攤子走人。
季盛瑜沒有過多幹涉賀森涼選擇的意思,雖說他答應校長盡力把這人引上正道,但如果賀森涼本人對這件事抵觸太多,他也不會強迫別人,凡事講究緣分嘛。他覺得自己和賀森涼的緣分頗深,畢竟醫院在東,學校在西,相隔那麽遠都能再次遇見,肯定不能說兩人只有淺薄的一面之緣。
“不然咱們攤開說?”季盛瑜問,他也不是喜歡強人所難的人,“你想怎麽樣?”
“這話應該我問你,你想怎麽樣?”
兩個人的性格都是幹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賀森涼問完這話眼瞅着和季盛瑜對上了目光,從對方的目光裏看到了同樣的意思。兩人同時想:就喜歡這樣的爽快人。
“你想讓我考試不再隐藏自己的成績?”賀森涼問。
“不是我想,而是校長想。”季盛瑜答。
“現在讓我別藏着掖着的人是你。”賀森涼肯定的說。
季盛瑜:“……”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賀森涼說的對,他答應了幫校長的忙,直接說是他讓賀森涼靠自己考出真正的成績來,也無可厚非。
“有什麽問題嗎?”賀森涼問,“沒什麽問題我們繼續說。”也不給季盛瑜反駁的機會,他頭腦清醒,思路嚴謹的說,“而,我最想做的,一直都沒變過——把你從我同桌的位置上踢走。”
“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麽執着于自己一個人坐兩個人的座位,你可以為我解答下嗎?”賀森涼說到了這個問題,季盛瑜趁此機會把自己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他又接着問,“如果說,你不能把我從同桌這個位置上趕走的話,你會怎麽樣?自己重新去別的地方開辟新天地嗎?”
“你問的這些問題,等月考成績出來,你把我同桌位置讓出後,我會給你一個合理的答案。”看他信心滿滿的樣子,季盛瑜真心不想給他澆冷水,相信等成績出來後,他會目瞪口呆宛如智障的失語。
“其實不用,你現在告訴我也一樣。”季盛瑜說。
“怎麽會一樣?”賀森涼奇怪的問,那時候是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态向他解釋,現在,賀森涼把目光從操場的塑膠跑道上挪到季盛瑜的臉上,“那時候肯定不一樣。”
“哦,也是,肯定不一樣。”季盛瑜贊同的說,可惜賀森涼沒從他的語氣裏品出那麽一絲絲的不同尋常,賀森涼的想法肯定和季盛瑜的不同,但又是相同的。兩人心裏想的都是:那時候自己俨然是勝利者的姿态,而對方是以一種不甘又迫于賭約的限制必須聽之任之。場面太美,一時間想象力都沒能完整的發揮出那副畫面。
“沒有其他問題,我們先跑起來?”季盛瑜說,賀森涼沒意見,一路從小區跑到學校操場,也算是熱身了,這時候接着跑他覺得沒有任何問題,出門被季盛瑜接二連三的催,連手機都落在了房間裏,索性他也沒有一定要跑步聽歌的習慣,跟着自己的呼吸慢慢的調整着步伐。
“早飯想吃什麽?”就在賀森涼認真思考如果把季盛瑜從他旁邊踢走,他還要不要履行和季盛瑜的三月之約時,旁邊緊跟慢跟被他想着各種法子要踢走的人說話了。
季盛瑜顯得自己很民主似的詢問着,雖然他心中已經對早餐有了安排。
“一時沒想好,要不你把你會做的全部做一份?”賀森涼神色認真的說。
季盛瑜:“……”
“那我拿主意了。”
“你都有主意了還問我?”賀森涼問。
“好歹詢問下客人,顯得我比較有禮貌。”季盛瑜說。
“我這客人說的建議你視而不見,問和不問有什麽區別?”
“有,問了顯得我有禮貌。”
賀森涼:“……”
繞來繞去還是回到了這句話上,他十分嫌棄的看季盛瑜一眼,再次自己一個人先跑了。季盛瑜盤算着家裏冰箱還剩下哪些菜,上次買菜還是高以來的那天,他裝模作樣的去超市買了一堆菜,結果一次廚房也沒進。
這都差不多一個星期了,那些菜大約是不能吃了。他琢磨着晨跑結束後,去菜市場走一趟,就是不知道前面奔跑的大少爺願不願意去人口嘈雜的地方了。
晨跑到尾聲,賀森涼明顯有點脫力,常年不運動的後遺症在此刻暴露無遺,雙腿發軟,兩股戰戰,幾乎就要癱坐在跑道上了,拉着他跑步的人輕輕松松的樣子讓他十分眼紅加嫉妒。
“你是不是故意的?”
季盛瑜一臉無辜的看他,“我故意什麽了?”
賀森涼恨恨的看他,誰會帶一個常年不運動的人猛然跑步一小時啊,任何事情都應該有個過程,包括運動。這人連個過渡段都不給他,直接上升到了平均值了。
“現在可以回去了吧?”晨跑結束,該回去吃早飯了,看吧,他要怎麽為難這位別人家的好孩子。
“還不行。”季盛瑜搖頭。
“還有什麽事?”賀森涼瞬間就炸了,難道除了晨跑,他還安排了其他的運動?哪怕季盛瑜嘲笑他,他也不動了,渾身脫力,要不是有着不服輸的那口氣撐着他,他早塌了。
“你不是要吃我親手做的早餐嗎?家裏沒食材,要去買。”
賀森涼瞪眼,這個理由充分的他都沒法反駁,他難得低聲下氣一回,“那我,能先回去嗎?”
季盛瑜沒發覺他的變化,“不用,回家的路上經過菜市場,到時候我去買菜,你在路邊等我。”季盛瑜也知道今天這晨跑怕是讓這位少爺吃了苦,剛跑完只覺得乏力疲憊,等緩過來,還有這位少爺好受的。他完全出自怕賀森涼适應不了混亂嘈雜的菜市場的考慮才不讓人跟着一起去的。
但這話到了賀森涼的耳裏,顯得別有深意,從他和季盛瑜不對盤到現在,季盛瑜一直好脾氣的讓着他,哦,早上喊他起床那會兒除外。現在季盛瑜考慮到他已經很累了,讓他在路邊休息等着,體貼的小心思讓他倍感受用。甚至可以說,他對季盛瑜略有改觀,這人完全不像是和季氏有瓜葛的人。
“嗯。”賀森涼輕聲應下。
回去路上途徑一個小花園,季盛瑜讓賀森涼在小花園的公共椅等他,自己腳步輕快的去了菜市場。賀森涼費力的把自己的左腿擡放到右腿上,一手放在膝蓋上,另一只手無意識的捏着酸脹的小腿。
季盛瑜買菜沒有花很多時間,賀森涼剛捏完兩條小腿的肌肉,他就回來了。手裏提的東西看上去格外的多,賀森涼一個從沒和廚房打過交道的大少爺,看見他大袋小袋的東西,一時有些怔然,傻傻的指着那些袋子問,“做一頓早飯要那麽多的食材?”
季盛瑜順着他的手看見了自己手裏提着的袋子,聞言他笑了起來,“這是三頓的菜,趁早上菜新鮮,我就多買了點。”賀森涼充分展示了他是少爺的一面,不用季盛瑜多說,他也知道自己剛才那個問題有多傻了。
“還能走嗎?”季盛瑜問,晨跑的運動量對他毫無壓力,對賀森涼就不好說了,從賀森涼跑到最後腳步拖沓來看,這人是真的缺乏運動。
“不能走你要背我回去嗎?”賀森涼沒好氣的問,“誰家教練都不會一上來就給加這麽重的運動量。”
“背也可以,但你要拎着這些袋子。”季盛瑜舉起手裏的袋子,袋子裏頓時一陣嘩啦作響,賀森涼驚恐的瞪着噼裏啪啦響個不停的袋子,結結巴巴的問,“你,你袋子裏,放了什麽?”
“活魚,你怎麽連魚都怕?”季盛瑜再次掀開了隐秘森林中的一角,“你平時不吃魚?”
賀森涼連連搖頭,他的确不吃魚,“你買菜怎麽不先問問我?”
“魚湯也不喝?”季盛瑜心靈福至的秒想到,“你很挑食?”
關于賀森涼挑食這點,姜女士對季盛瑜只字未提。要不是雙手都提着東西,他很想扶額,“算我錯了,買菜前應該問問你。”
“什麽叫算你錯了,就是你錯了。”賀森涼糾正道,“早飯你好歹還裝腔作勢的問了我,買菜壓根就不問了。你自己想裝出來所謂的禮貌呢?”
“我說,你夠了啊。”季盛瑜耐着性子說,“明天買菜帶你一起去,行了吧?”
“我才不去。”賀森涼萬萬不會說自己從來沒去過菜市場的,他将一分的嫌棄演繹出了十分的不樂意,“回去我列個單子給你,哪些菜我不吃。”
季盛瑜默不作聲的想:正好,你列出來,我就全買回來,好好治一治你挑食的毛病。
兩人沒其他話語,一個雙手拎滿了袋子,滿載而歸;一個走路慢慢悠悠,仔細看還能看出略有些
半身不遂的痕跡。磨蹭到了家門口,賀森涼不等季盛瑜放下東西開門,就先靠在了外牆上,季盛瑜連哎了好幾聲,都沒能成功阻止他癱坐在門口。
當賀森涼終于屁股着地,雙腿徹底的休了工,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季盛瑜打開門,把東西拎了進去,又走出來蹲在他面前,“要我抱你進去嗎?”
“你誰啊?”賀森涼不客氣的噴了他一臉,“去做飯啊,我一會自己進去。”他不說是因為提着的那口氣放開了,現在想起來反而困難了。等季盛瑜不在他面前了,他再自己磨進去。
“靠你自己進來,昨日黃花都成去年黃花了。”季盛瑜不容分說的一把撈過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把攬過他的腰,就那麽硬生生的把他架了起來。賀森涼沒有一驚一乍,他神色坦蕩放松的像個無脊椎的動物搭在季盛瑜的身上。
季盛瑜發現被他架着的這位真真切切的被一場晨跑運動整垮了,整個人像團剛被機器精準細膩處理過的面,外表看着鼓鼓囊囊能把人砸進ICU,上手摸着就知道這軟軟綿綿毫無威脅力。不知怎麽,他忽然有點兒想笑,拖着人走了兩步,鞋底摩擦地面發出的聲音讓季盛瑜皺了皺眉,他剛伸手彎腰,搭在他肩上的人先不幹了。
“你想幹嘛?”賀森涼眯眼目含威脅的看着他,仿佛只要他說出一個不招待見的詞,這人就能瞬間連蹦三尺高。
“你覺得我想幹嘛?”他反問。
賀森涼:“……”
他能說,我覺得你這架勢像是想要公主抱我?
抱歉,這話他說不出口。憋了半天,最後他以一個冷哼結束這個問題。
季盛瑜彎腰看他的眼神存了親狎的味道,動作趨勢也帶上了些許不明意味,這才讓賀森涼這個明明力氣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人忽然又炸開了。他似被人點醒般的發現季盛瑜這人不似明面上表現的坦蕩蕩,他又想到季盛瑜的出生,季氏為豪門世家,裏面的腌臜事情怕是比他聽過的還要多。
種種事件裏季盛瑜的表現,都足以說明他擁有非同凡響的經歷,也難怪他會對自己的小打小鬧沒什麽反應了。
“換鞋,否則就換你拖地板。”季盛瑜彎腰從鞋櫃拿下拖鞋放在他腳旁,“自己換,我去做飯。”
不用季盛瑜說,賀森涼已經自動換好了鞋,他拖着兩條廢腿挪到了廚房門口,眼見季盛瑜圍上了一條粉色底淡紫色小碎花的圍裙,大約處于看季盛瑜尚有不爽的位置,他看季盛瑜分外的适合這條圍裙。
“你家這圍裙挺好看的啊。”賀森涼悠悠的說了句。
季盛瑜切着菜頭也不擡的說,“你眼光倒是和我媽的眼光一致。”
身後忽然安靜了,季盛瑜也沒去管賀森涼到底在做什麽,半晌身後才再次響起了賀森涼似有些詭異空洞的聲音,“我可生不出你這麽大的兒子。”
“是不是給你占我便宜的機會,你連睡覺都願意放棄啊?”季盛瑜好笑的問。
賀森涼把兩者放在一起比對了片刻,“不會,你沒有睡覺重要。”
“換個話題。”季盛瑜把切好的菜放一邊,從冰箱裏拿出面條,“吃過早飯你打算做什麽?”
“沒想好。”賀森涼順口道,“要不出去玩?”
“作業呢?”季盛瑜掃了他一眼,“現在去哪都是看人吧?”
賀森涼對季盛瑜的身份持懷疑态度,“哪個學生放假的時候還會整天想着作業作業的?老實說,你才是教育局派來的新教導主任吧?”
“你想象也要結合點實際,我這個年紀能當教導主任那怕是送了不少禮。”季盛瑜把面下鍋,另一邊開始開火倒油,“我并不适合做老師。”
“嗯。”賀森涼應了一聲,“放假你不用回去?”
在賀森涼這句話問出口的同時,季盛瑜把菜放進了熱鍋裏,鍋內鍋外不同熱度,不同物種的兩類占據者相碰撞發出激烈而澎湃的聲音,最終兩者在漸漸升起的溫度裏加上調味品逐漸融為一體。
就像兩個陌生人,因為某種媒介體相識,從一開始的或無感、或反感随着鬥轉星移,不再從單面層次上簡單而果斷的決策,會相識相知,或有幸成為知己,留下一段百感交集的記憶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