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傘下·游戲
教室裏,總看得見幾張陌生的臉,那是前來旁聽的學生。
生活成了一杯白開水,日子還得過下去,閑來無事了,去一間陌生的教室,聽一個垂垂老者講一段古老的歷史,故事并不新奇,聲音也不動聽,對一群厭惡了平淡生活的人,卻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幾乎麻木的心,也得到一絲慰藉,或喜、或怒、或哀、或愁…,又或者什麽也說不上來。
與蕭楠初到學校時相比,生活沒有愈加平淡無奇,幾張熟悉的臉,遇見了拍一拍肩,像鄰居一樣打招呼,去了餐廳,沒有像無頭的蒼蠅,也知道挑喜歡的,周末的廣場上,看見一群載歌載舞的人,低低的音樂飄地很遠,心裏又好似關了一只猴子,蹦蹦跳跳,歡喜得不得了,腳下卻不敢邁一步。
人,不比動物貴多少,賤的,四處覓食只為活下去,貴的,一顆腦袋思前想後,又惹了很多煩惱,死亡災難面前,一樣平等,蕭楠望着窗外,思考着這樣一個問題,雨水打在窗上,歇斯底裏地尖叫着,像孩子給擄走了的母親。
下課了,教室裏一哄而散,剩下幾個人圍着長長的桌子,高聲交談着,大概忘了帶傘,望一望窗外,又回過頭議論着什麽,突然一陣大笑,高昂的笑聲傳到了回廊外,一群路過的人十分詫異,張大了眼睛朝裏面看。
蕭楠看了看抽屜,裏面沒有傘,一下子急得不得了,心裏十分奇怪,分明帶了傘,怎麽不見了?悻悻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只盼老天快快放晴,又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日記,時間走得很快,轉眼就到了下午。
窗外,雨下地很大,好似斷了線的珠子,落在地上密密麻麻,密集的聲音十分有力,仿佛千軍萬馬踏了過來,大地也在顫抖,蕭楠沖到樓下,望着一片水天澤國,把心一橫,卷了卷褲子,準備朝雨中沖去。
“等一下!”一個聲音高聲叫着。
蕭楠回頭張望着,曉惠輕快地落到了跟前,氣喘籲籲的樣子,像跑了很遠的路,額頭微微淌着汗。
“還在下雨,我送你。”曉惠大口喘着氣。
“我…”蕭楠想要争辯,卻被拽着沖進了雨中。
雜亂的聲音落在頭頂,像頂了一個巨大的馬蜂窩,雨越下越大,曉惠雙手撐着傘,很吃力的樣子。
“我來!”蕭楠一把抓過傘。
“你是男生,當然給你!”曉惠松開手,毫不客氣。
“我有男朋友了。”走了一段路,曉惠突然冒出一句。
“以前,你騙過我,打算還騙一次?”蕭楠很懷疑,笑了笑說。
“這一次…,是真的。”猶豫了一下,曉惠才一臉鄭重地說。
望着一張嚴肅的臉,蕭楠開始重視起來,心裏十分好奇,一個又哭又鬧的小女孩,竟學大人的樣子談情說愛?
“知道他是誰嗎?”曉惠賣起了關子。
“你的同學,猜一下!”看見蕭楠沉默,曉惠心有不甘地說。
“算了,我告訴你,駱蔃!”又過了一會兒,曉惠很幹脆地說,臉上十分果斷。
聽見駱蔃的名字,蕭楠十分驚訝,曉惠卻出奇的平靜,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不出提及此人,與陌生人有什麽分別。
“都是學長,你為什麽怕我?他,又完全不放在眼裏?”仿佛又忘了此人的名字,曉惠緊蹙着眉頭,十分不解。
蕭楠回答不上來,張着無知的眼望着曉惠,一副愚民的呆樣,曉惠轉過頭只管走路,對問題的答案,一臉不在乎的樣子。
“我沒答應他!”又冷冷地冒出一句,繃緊的臉上,突然開懷大笑。
“剛才是不是被我吓着了?”曉惠十分得意,笑了一會兒,看見被捉弄的人沒反應,又一副關懷的樣子。
“沒有!”蕭楠不承認。
“哼!我不信。”曉惠頂了回來。
“那…,為什麽生氣?”曉惠說地很直接。
“我沒生氣!”
“承認吧!”
“不承認!”
“還是承認吧!”
“不承認!”
…
“好吧,我承認!”蕭楠一臉無奈。
雨不知何時停了,曉惠突然沖到傘外,回頭望着蕭楠,一陣哈哈大笑,這才明白又給捉弄了,臉一下子紅了,窘得不得了。
這個季節,在這片幹旱的地方,降雨十分稀少,灰白的石頭,幹得像會裂開似的,突然長出一大片青苔,好似爛泥從磚縫間擠出來,蕭楠總看不夠,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高興得不得了,以為身在江南,擡眼望去,又如夢初醒。
蕭楠喜歡去陽臺外,望着深藍的長空發呆,在他心裏,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上帝沒有遺忘每一個角落,一開始,逄洮站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後來才知道,這樣的快樂只屬于一個人,便靜靜地走開了。
生活日複一日,還得一天天過下去,拜父母遠遠地供着,一束普通的花朵,兩個辛勤的園丁,擠在人群裏,沒有天災人禍,快樂了,笑起來也知道高興,悲傷時,一個人安靜躲着,像沒事人一樣,大概折騰的心也懶散了。
午後,微風吹拂着,蔚藍的天空,幹淨得沒有一絲雲,像一面鏡子照着大地,蕭楠穿上外套,準備去散步,這個季節,早晚溫差很大,預防感冒是十分必要的。
陽臺外,逄洮靜靜地望着遠處,心不知去了哪?失魂落魄的樣子,好似明天就亡了,一雙眼,幹巴巴的,十分空洞,一張終日微笑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塊木頭似的平靜,對這樣一個人,蕭楠腦子裏,塞了一堆奇怪的問題。
“還在想…”想說的話,蕭楠又咽了下去。
遠處的球場,幾個男生正在踢球,偶爾一陣大笑,聲音十分高昂,像天空下的白鴿歡快地鳴叫着,粉紅的塑膠跑道,好似一條圍巾垂下來,一片灰白的草地,仿佛淩亂的頭發,巨人垂垂老矣,正沉沉睡去,蕭楠的腦子裏,記憶活得自由自在。
“沒有。”逄洮幹脆地回答,頭也懶得回一下。
“老師找你。”說完,轉身走開了。
逄洮沖出寝室,消失在回廊的盡頭,轉過身的一剎那,臉上分明挂滿了淚,逄洮是一個堅強的人,面對別人開玩笑的話——臉像皮球、身體又像一面牆、腿承受不住…,心不知碎了幾次,望着笑得淚流滿面的人,竟捂着胸傻傻地笑,在逄洮心裏,一定很苦,一張圓圓的臉,十分憔悴,好似經歷了一場生死。
九月的天空,忙忙碌碌,落葉如楊花飛舞,壘在路旁,一個個墳茔似的小丘,這是春的祭禮,老師站在路邊,靜若處子,深藍色的外套仿佛給凍住了,陽光下,顯得十分耀眼,蕭楠走上前,準備打招呼。
“現在才來?”像女王一樣問。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蕭楠盡量說得很客氣。
“只是随便問一下。”臉上又和藹了許多。
蕭楠被弄得暈頭轉向了,但心裏明白,老師還不适應另一重身份,于是,蕭楠深吸了一口氣,小聲地說:
“在寝室裏,耽擱了一會兒,實在對不起!”
“還記得怎麽稱呼嗎?”老師又問。
“秋靜!”蕭楠回答。
“知道又怎樣?沒把我當同學。”老師匆匆瞥了一眼。
蕭楠像傻了似的,靜靜站着,不知該如何應答,心裏十分緊張,老師能夠看透人的心,還是安分守己的好。
“來玩扮新娘吧!像小時候那樣!”沉默了一會兒,老師突然建議,眉開眼笑的樣子,像個小孩。
“扮新娘?”蕭楠張大了眼睛,幾乎怔在那。
“是啊!有什麽問題?”臉上十分不解。
“沒問題!”蕭楠呆呆地回答。
人,大概總有天真的一面,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如死亡一樣公正。
草地上,兩人都争着扮新郎,吵到不可開交時,像會打起來的樣子,而可憐的“新娘”丢在一旁,無人理會,老師對蕭楠說:“你是男人,應該大度!”老師故意将“男人”兩個字說地很重,蕭楠窘得說不出話,好似一根木樁插在地裏,突然又清了清嗓子,高聲叫着“相公”。
“在小的時候,為什麽總盼着長大?”瘋了一陣,老師問。
“想看一下未來的妻子,或者丈夫長什麽模樣?”蕭楠若有所思的樣子,又朝老師看了一眼,才肯定地回答。
“你是這樣想的?”老師十分驚訝。
“記不清了,猜的!”蕭楠說完,羞愧地低下了頭。
“你想過嗎?是什麽樣子?”老師來了興趣。
“妻子?還是丈夫?”蕭楠仰着臉問。
“你是男的!當然問妻子!”老師一臉不耐。
“我扮的新娘啊!”蕭楠耍賴。
“你…”老師說不出話。
“她叫什麽?”沉默了一會兒,老師突然問。
好似在擔心着什麽,又很快補充上一句:“我只是好奇,想知道她的名字。”
“誰?”蕭楠摸不着頭腦。
“你的女朋友!”老師提醒說。
“女朋友?”蕭楠望着老師,這實在是冤枉。
“你說的是林曉惠?”過了好一會兒,蕭楠才恍然大悟。
“我們是朋友,與駱蔃禤逯一樣,只不過她是女的,男女也可以做朋友。”蕭楠耐心地向她解釋。
老師低着頭,不說一句話,臉上卻十分平靜,看不出一絲緊張,心裏大概在想——小孩子懂什麽?與各式各樣的人打過交道,自然如此鎮定。
蕭楠滿懷希望地問禤逯:“人,如果不說話,是高興?還是生氣?”
禤逯好奇地問:“誰?”
“如果…”聲音又給打斷了。
“不知道。”禤逯匆匆丢下一句,走開了。
草地上,幾對情侶低聲交談着,臉上抑不住的笑好似一朵花,開在夕陽下十分鮮豔,歡樂的人,像吃了蜜似的甘甜,而路人的臉,茫然得不知所措,這樣一道風景,蕭楠卻不願多留片刻,平靜的心,仿佛見了迎面而來的陌生人。
一句話,可以直接講,也可以婉轉地說,比較起來,沒有實質的分別——蕭楠在心裏告訴自己,虔誠的心,像雙手合十的禱告。等明白了,又覺得好笑,幾個像模像樣的傻子,一個有板有眼的人,幸運的是,沒有一顆酸溜溜的心。
《上邪》說——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古人的情懷如此濃厚,好似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在蕭楠心裏,看久了也會膩,合上眼又悵然若失,轟轟烈烈的情感,不是一介莽夫就能懂得的,人,大概要失去幾次,才懂得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