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某某某

有一日,蕭楠遇見很久不見的一個陌生“老人”,頭發淩亂,一身洗得發白的運動衫,下巴上的胡須參差不齊,大概用夾子一類的東西拔過,在青春如花一樣的季節,這不是一件奇怪的事,黑黝黝的臉上,像泛着光似的,分不清幾歲,擠在一群如孩子一般的學生中間,總顯得像家長或叔叔,“叔叔”這樣的稱呼,蕭楠實在開不了口,而是以小孩子的身份來看待的,蕭楠更願意叫他的名字,假如知道的話。

說來有些慚愧,蕭楠之所以對這位“老人”印象深刻,是因為剛來學校時,曾得到過他的幫助,聽上去好似貪圖勢利的人,在為報答的事斤斤計較,蕭楠不是心細如塵的人,可在這件事情上,還是像女人一樣,敏感得近乎神經質,此人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威,總記得清楚,也沒想象中那麽混淆,再次碰面,時光竟把一個小孩子,拉扯成了一個大人。

“你好。”蕭楠向他打招呼。

“老人”禮節性地笑了笑,一臉茫然,對眼前這個熱情的人,像陌生人似的沒有印象。

“剛到學校時,你帶我去報名的,記得嗎?”蕭楠提醒他。

“哦…,知道了。”聲音拖地很長。

“我叫蕭楠,你當時走地匆忙,沒來得及向你道謝,謝謝你幫我。”蕭楠向他解釋,又快快地道謝。

“不客氣,我叫路小溪。”輕松地笑了笑,完全沒放在心上的樣子。

“你還在念書?”看見他手上拿着病歷袋,蕭楠不确定地問。

“畢業了,在一家醫院工作。”小溪回答。

“醫生?”又問。

“還不是,只是幫忙。”臉上微微發紅。

“學校附屬醫院?”在蕭楠的心裏,竟想着打聽曉惠的下落。

“那裏只提供實習,我在外地一家醫院上班,離這裏很遠,有好幾百裏地!”

聽了小溪的話,蕭楠心裏,不免有些失望。

“回學校後,第二天,我去了校醫院,在那裏遇見了林曉惠,幫你報名的那位學姐,還記得嗎?”小溪自言自語地說。

“你們認識?”蕭楠問他。

“怎麽?她沒有告訴你。”小溪不相信。

“沒有!”蕭楠搖着頭。

“可能比較忙,忙交朋友了,學生會裏的事,總不放心上。”說完這話,小溪笑了笑,很神秘的樣子。

“她是學生會的?”這倒令蕭楠來了興趣。

“以前,我們在一起處理學生會裏的事,樓下總有一位男生等她,我讓她先走,每次她都不走,好像故意躲那位男生。”小溪說。

突然,蕭楠對這個熱情的“老人”,沒有一絲感激,像街頭巷尾的潑婦一樣,厭惡得幾乎憎恨起來,蕭楠與他只是初次見面,在一個近乎陌生的人面前,對自己的朋友說三道四,在蕭楠看來,不是搬弄是非,便是與人有仇。

“實習多久?”蕭楠打斷他的話問。

“這沒準,快的話六七個月,慢的也要一年。”

“她是個不錯的女生,就是…拖拉!”看了看蕭楠,才小心地說完整。

“拖拉,怎麽說?”蕭楠突然想知道。

“還是那個男生啊,到現在也沒有結果,不想在一起,又不願分開,那個男生真傻!”小溪憤憤地說,好似對這樣的傻瓜十分不滿。

“除了這些,還有什麽?”蕭楠悶悶地問他,對這個心裏不善的“老人”,實在不想多說什麽。

看見蕭楠臉色不對,小溪漲紅了臉,幹笑了一下說:“你不知道,所以我…”突然,又像啞了似的,一下子沒了聲音,轉過身,快步走了出去。

“路小溪!你看見的,不是事實,曉惠不是壞女人。”蕭楠叫住小溪,高聲對他說,也不知為什麽,就想到了“女人”這個詞。

“你跟她…在交往?”小溪回過身,猶豫了一下,連比帶畫地說。

蕭楠沉默,小溪很快消失在一片湧來的人潮中,這個“老實巴交”的人,腦子裏裝滿了固執呆板的思想,認定的事,大概上帝也改變不過來,在這片講究“求實”與“創新”的小天地裏,實在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男人與女人,除了情侶,也可以是親情、朋友,對一個保守的“老人”,這樣的解釋也是多餘了。

有一天,蕭楠在河邊的沙灘上散步,河裏沒有水,滿地的亂石形态各異,幹得像會裂開似的,枯幹的野草,星星點點地分布開,好似男人的胡須邋遢地生長着,自從蕭楠來到這裏,這條河流就一直是幹的,卻像消失的亞特蘭蒂斯一樣,深深吸引着蕭楠,聽着腳下“簌簌”的聲音,綿密而十分有力,偶爾向空中揚一把潔白的細沙,像雪花似的,飄飄灑灑落下來,在蕭楠看來,這些都是神聖而有趣的事。

蕭楠一面哼着剛學會的小調,一面光着腳在沙地上蹦跳着,一排高大的建築物出現在河的兩邊,對這片奇怪的建築物,蕭楠莫名其妙地恐懼起來,夕陽籠罩下,泛着血一般的顏色,一扇高大的門,好似張着的黑洞洞的大嘴,等着病重的人去填飽它,兩根巨大的石柱,像沾了血的牙齒露在外面,蕭楠小心翼翼地穿上鞋,屏住呼吸朝岸上爬,不去驚擾這只沉睡的怪獸,腳下卻鬼使神差地沖向那張血盆大口。

蕭楠拼命掙紮,吓得冒起一身冷汗,手不停揮舞,腳下用力亂蹬,嘴裏念念有詞,仿佛說着什麽,完全像一個瘋子,突然醒來,發現躺在床上,才重重地摔回到現實中。

下午,蕭楠去了醫院,對夜裏的夢,心裏像裝了一塊石頭一樣無法釋懷,蕭楠也念過一些書,不是一個愚昧的人,在曉惠這件事情上,卻始終無法“文明”起來,直覺告訴他,一定發生了什麽事,“再度”穿過這扇大門,仿佛掉進了一個冰窟窿,身子不禁瑟瑟發抖,幾個穿梭的身影,好似幽魂一樣,投來冰冷的目光。

蕭楠像一輛加足馬力的汽車,一口氣沖到了曉惠辦公的地方,裏面沒有人,去了值夜的寝室,也沒有人影,又在廁所外高聲叫“曉惠”,無人回應,“汽車”的油耗盡了,又像一團爛泥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心有不甘地拽着每一個路過的人,打聽曉惠的下落,一位和藹的老醫生告訴蕭楠,曉惠去了外地,蕭楠滿心失望地問他——不是實習一年嗎?老人笑了笑回答——去那裏也是實習。

告別老人後,蕭楠漫無目的地走着,心裏空空的,好似一間死寂的屋子。

“你生病了?”一個聲音問。

蕭楠擡起頭,小溪正側身站在一旁,幾乎撞了個滿懷,蕭楠回過神,沉默了一會兒,才近乎淡漠地回答:“我來,是找人的。”

“林曉惠?去外地實習了,你不知道?”

突然,蕭楠對這張笑容可掬的面孔,唯一存在的一絲感激之情也蕩然無存了,只希望快快離開,不願說什麽。

“我不找她!”蕭楠生硬地回答,準備離開。

“前不久,她突然找到我,求我幫她聯系,上我們醫院去實習,這次回來,讓我捎給你一封信。”小溪一邊說話,一邊從口袋裏取出一封信。

“你跟她之間…”

“我們不是情侶!”蕭楠接過信,肯定地回答他。

“不是情侶,為什麽要躲起來?吵架了?”

“害羞了?曉惠讓我問你,你到底是什麽想法?”過了一會兒,又問

蕭楠平靜的臉,被他這樣一問,一下子紅了。

“沒什麽想法!”

“那你來醫院找她?”小溪看穿了蕭楠的心思。

蕭楠怔怔地站着,臉上很窘,靜靜地低着頭,不知該怎麽回答他,對眼前這個土生土長的北方男人,蕭楠的心裏愛恨交織,愛他的豪爽與熱情,不會綿裏藏針,恨的是這樣的性格毫不留情面,讓人措手不及,蕭楠驚奇地發現,自己原來是一個十分貪婪的家夥,正準備把魚和熊掌統統抓在手裏。

“你很在意她,不像她說的那樣,一點兒也不在乎!”小溪看着蕭楠,目光像是對一個人的品性作評論似的專注。

小溪說地沒錯,前一陣子,蕭楠還為找不着曉惠心急如焚,胡思亂想,以為給妖魔鬼怪抓走了,或者一時想不開…,現在想一想,才知道這個世界沒有鬼神,也沒有童話,只有神智錯亂的猜想,心情不暢的賭氣。

“如果她知道了,一定高興的不得了!”小溪連走帶跑地離開了,一副歡喜的樣子,像中了獎似的。

在這個憨厚的男人眼中,竟沒有什麽比幫助別人更快樂的事了,一個微笑,一個點頭,在他質樸的心裏,都是崇高而稀罕的,這個男人走後,蕭楠不禁羞愧起來,好似拿了人家的東西一樣,臉漲得通紅,心裏像裝了一片吵鬧聲似的無法平靜,在這片狹小的天地裏,怎樣與人相處?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在蕭楠這個複雜的外來人眼裏,竟像雞立鶴群一樣無地自容。

回到寝室,蕭楠匆忙拆開信看,滿滿的幾張紙,好似砌牆一樣,給文字的磚塊塞得密不透風,如果每一個字是一棟房屋,這一封信就是一座超級大都市,蕭楠坐在椅子上,仔細地閱讀起來。

曉惠在來信中說,每次跟蕭楠在一起,她都寫了日記,信中寄給蕭楠的,就是這些被當作禮物的日記,在她心裏面,這樣的記憶是借來的,所以才“還”給蕭楠,問題是,回憶不是幾頁日記,心煩意亂了,就丢在一邊,不聞不問。

蕭楠呆呆地看着日記,仿佛忘了身在何處?也不知今夕是何年?眼睛裏“嘩”一下淌出淚來,滑落到紙上,像一朵小野菊印在上面,才慢慢緩過神來,曾經的一言一語,一颦一笑,一個眼神,一個舉動,又完整地活了過來,好似一部生活劇,銀幕裏的人随心所欲,看的人心花怒放,什麽是值得留戀的?一個見仁見智的問題,蕭楠回答不上來,曉惠心裏卻十分清晰。

日記裏,提到曉惠的一切,只有只言片語,好似在這一段往事中,她是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色,幸運的是,沒有一個悲傷的詞,對一個寂寂無名的人,也算是最大的安慰了,可應該高興的人,始終無法高興起來,卑微的角色,也沒有得到一絲安慰,正如信中末尾的一句話——喜歡我的人,我不喜歡,我喜歡的人,他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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