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後記

“醒一醒…”耳邊,一個聲音輕輕叫着。

蕭楠睜開眼,一位和藹的老人正靜靜注視着自己,看見蕭楠醒來,臉上一下子高興得不得了,像擔心眼前的人有什麽三長兩短。

蕭楠對他說:“我只是打了個盹兒。”

老人看着蕭楠,沒有說話。蕭楠又問他:“我們見過面嗎?”

“沒有。”老人搖着頭。

“也許見過,記不起來了。”老人又很快點頭。

老人的回答,好似在參禪悟道,蕭楠不由得仔細打量起來,腦子裏一片空白,見過面的人千千萬,模樣萬萬千,清晰地辨出一張面孔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記不起來了。”蕭楠低聲說。

聽了蕭楠的話,老人的臉上有些窘,樣子卻十分可愛,朝蕭楠看了幾眼,又客氣地揮了揮手,轉身走開了。

回到學校,蕭楠的腦子裏,老人的模樣,好似膠片放映着,幾天下來,頭昏腦脹,為了讓自己安下心,也為了弄清老人的生世,蕭楠又一度去了那座廟宇。

一位老僧人說:“他來,是拜佛的,祈求風調雨順,希望種下的每一棵幼苗,未來都能夠開花結果。”

蕭楠問老僧人:“什麽幼苗?”

“出了這座小城,一直往東走,有一大片桃林,每年春上的時候,到處都是桃花。”老僧人回答。

“用了多久?”蕭楠驚訝地問。

“幾年,幾十年,也可能是一生,只有佛清楚。”老僧人擡頭望去,供案後,佛溫柔地注視着善男信女。

這樣一件奇人奇事,蕭楠不由得關心起來,又問:“為什麽要種樹?”

老僧人回過頭來,認真地朝蕭楠看了幾眼,好似在打量重逢的故友,眼神裏,竟散着數不清的恩怨,卻又那樣平靜,一汪秋水似的潔淨。

老僧人說:“那裏的桃樹,是為一個女人種的,每種下一棵樹,他的心裏就多了一次虧欠。”

“人老了,總記不清自己的過錯。”老僧人又補充說。

蕭楠呆望着佛,心裏思考着這樣一個問題——等花都開了,老人一定很高興,再也不會虧欠誰。

老僧人丢下一句——他是好人!就轉身走開了,或許,老人把一個寂靜的世界留給了虧欠的人,留給了不肯言語的佛。

第二天清晨,門被砸地碰碰直響,蕭楠一邊猜着門外的人,一邊去開門,走廊裏,霂霏正掄着拳頭,準備再一次敲門,汗涔涔的臉,好似從很遠的地方跑來。

“發生什麽了?”蕭楠問

“去辦公室,老師找你!”霂霏喘着粗氣。

也不知為什麽,蕭楠心裏一下子變得不安起來,遲疑歸遲疑,手裏的書丢到了一旁,送走霂霏,便飛也似的朝辦公室奔去,學生,大概總要去幾趟辦公室,才算正式畢業了。

狹小的辦公室裏,十分安靜,仿佛能聽見心跳聲,老師坐在桌子後面,靜靜地翻着一本厚厚的書,看見蕭楠進來,下意識地擡起頭問。

“考試有結果了,想知道成績嗎?”

“不想知道。”

蕭楠搖了一下頭,老師朝蕭楠瞪了一眼,好似不相信眼前的人會講出這樣的話,可這并不奇怪,因為說話的人也不敢相信。

“你說過,逃課不要緊,考試的時候,合格才算本事!”蕭楠說。

“嗯,我說過。”老師輕輕點了一下頭。

“這麽說,我一定不合格了,所以,我知道結果了。”蕭楠平靜地說。

突然,老師“噗”一下笑出了聲,像聽了個冷笑話,蕭楠摸不着頭腦,漲紅着臉,好似說了一句極難堪的話。

“說錯什麽了?”蕭楠鼓起勇氣問。

老師臉一沉,收住了笑,對蕭楠說:“原來,就算逃課的學生,也重視自己的成績。”

蕭楠正準備反駁,卻被老師的話堵了個結實,腦子裏一團亂麻,像捅了馬蜂窩似的,嗡嗡響個不停,老師一定高興,甚至幸災樂禍。

“還有事嗎?”蕭楠悶悶地問。

老師又朝蕭楠看了一眼,臉上隐隐露出一絲笑。

“叫你來,是給你補課的,把你落下的,在這個周末全補上。”

突如其來的變化,蕭楠像呆了似的,腦子卻轉的極快,看着一張微笑的臉,才生硬地點了點頭。

後來一個周末,班長告訴蕭楠:“這一課,你的成績是最好的。”

這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蕭楠向同室的人求證,又去辦公室看了一下成績表,答複異口同聲,心裏高興的不得了,像完成了一件偉大的事,可惜來得太遲,外婆無法看見。

又去了幾次廟宇,拜了幾回佛,老僧人始終和和氣氣地講話,好似這一輩子也未曾與人發生過争執,而蕭楠一直聽不明白。

走在高牆下,蕭楠告訴自己——溪陌走了!理性地分析起來,又像一個玩笑,一個狹小如彈丸的地方,将一個活蹦亂跳的人藏地嚴嚴實實,實在不可思議,心靈受到傷害的人,大概總要躲一陣子,才會振作起來,這在一片風和日麗的天空下,一個寧靜安詳的“小鎮”上,實在沒有什麽比這更重要的事了,問題是,一年以後,蕭楠才明白這個道理。

禤逯說——溪陌轉學了!駱蔃又說——溪陌生病了!路郤拍着胸向蕭楠保證——他們都是騙人的,溪陌休學了!歸納起來,叫溪陌的人比比皆是,散落在不同的地方,而一向誠實的班長一直不說話,在蕭楠的一再追問下,才笑吟吟地說出三個字——不知道!

有一個周末,老師輔導完功課,突然問蕭楠:“我是不是不像老師?”

“誰說不像?”蕭楠驚訝地看着她。

“見過我的人,都說不像!”老師沉默了一下,才肯定地回答。

蕭楠回答不上來,呆呆地站着,一動不動,腦子裏亂糟糟的,好似去了大街上,裝了滿腦子的吵鬧回來。

“這很難嗎?”老師又問。

“有點兒…不像。”蕭楠結結巴巴地說出最後兩個字。

“不像!”老師瞪大了眼睛。

“這樣好,以後我們就是同學了,幫助我了解學生的心态!”老師十分高興。

回到寝室,蕭楠把自己丢在床上,心裏戰戰兢兢地說——那不是夢!一下子緊張起來,仿佛墜入了一個無邊的噩夢,人說夢由心生,如此說來,蕭楠的心不如想象的堅強,掉進一粒沙子,一顆塵埃,也要折騰許久,好似整個世界也亡了。

外婆說——我走了,也放心不下!說話的人沒有撒謊,母親說,外婆彌留之際一直念叨着蕭楠。疼惜的人走了,世界一片沙漠似的荒涼,添了兩雙可憐巴巴的眼,緊緊盯着自己,兩顆心千瘡百孔,卻塞滿了哀哀的話。

蕭楠不敢折騰了,心裏的秘密也裹了一層又一層,像揉成一團的日記丢在角落裏。

醫生說——不能勞累,不能受刺激,不能一個人呆太久…,醫生的眼裏,蕭楠成了一個可憐的瓷像,不能觸摸,不能碰,擺在那裏還好,手腳偏偏又能動彈。

有一天,蕭楠又去了那座小廟,并找到了那位老僧人,對他說:“如果有來世,我要怎樣才能找到這一世認識的人?”

老僧人說:“來世有來世的安排,混淆不得。”

“這麽說,我不能見他們了?”蕭楠小聲地問。

老僧人點了點頭,接着又說:“這一世的恩怨,去了下一世,世界不是亂了嗎?”

“你們…,不是講因果循環嗎?”蕭楠争辯着說。

老僧人笑着說:“在你眼中,如果有恩必報的話,就一定是循環的。”

聽了老僧人的回答,蕭楠像獲得了新生命似的,望着一張微笑的臉,不停地說——謝謝!

時光的流水,嘀嗒嘀嗒,分分秒秒的逝過,春去秋來,校園裏,綠了斜斜的坡,又白了長長的地,泥土的疤沉寂下來,成了一個個高聳的結,走了一群淚流滿面的男女,又添了一群活蹦亂跳的新人。

盼了整一個月,蕭楠父母收到了信,兒子一切平安,還提起了小時候的頑皮,而信的末尾處,好似一個故事給截斷了,到了月末的來信再接續上。

蕭楠對老僧人說——我記得他們的模樣,也記得他們以後的樣子,我告訴他們,茫茫人海中,我一直在找他們!

老僧人對着一摞書信自言自語:“他們一定記得你的樣子,每一年,每一個月,每一天的樣子…”

溪陌走出廟,迫不及待地拆開信看,裏面是一張薄薄的紙,幾行小字歪歪倒倒,像極痛苦的樣子,卻十分清晰。

去了幾趟醫院,小溪說,你去了很遠的地方,以為會遇見你,想告訴你:“有人為你調了一杯奶茶,三盎司草莓汁,兩勺奶精,二百五十毫升水,六粒珍珠,三滴薰衣草香露,一盎司茶汁,它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花溪陌。”

紙上,滴滴答答,打濕開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