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隔日,正式的祭祖大典首先在盛京以北的福陵舉行。

皇帝由“君門”入方城,王公大臣們由應進之門進入,按官職高低,八旗順序排列站好,先行“展谒禮”。皇帝跪在太、祖皇帝努/爾哈赤神位前,行三跪九叩大禮,祭酒等。

禮畢,皇帝退回原位。

接着由皇帝指定的親王、貝子,先後向神位獻帛、獻爵,稱為初獻禮。

之後,還有君臣跪聽禮官誦讀祭文,親王貝勒行亞獻禮,三獻禮等,冗長繁雜。

大飨禮是最後一項儀式,将祝版、祝帛、金銀馃子等送到焚帛聽焚化。君臣們在望燎位注視整個焚化過程,并向神位行禮,稱之為“望燎”。

再次舉哀後,福陵的祭祀大典才算正式結束,天邊最後一絲亮光也将褪去。

禦駕回佐領府的途中,纏纏綿綿下起了小雨。

皇帝撩簾子看了眼外面,見雨有加大的趨勢,眉頭一皺,冷斥道,“這欽天監做什麽吃的,連晴雨都推算不出。朕随便在路邊找個種田的老農,怕是也比他靠譜!”

福陵、昭陵、永陵,葬的都是愛新覺羅家的先輩,皇帝此行祭祖,自然要挨個去一遍。若天降大雨,勢必影響接下來昭、永二陵的祭祀典禮。

這是皇帝登基後第一次祭祖,天下人都看着,出不得半點意外。

乾清宮總管兼敬事房總管條件顧問行斂着眼皮,表情惶恐,低聲勸慰,“皇上別急,要不請裕親王過來商量商量?”

裕親王福全是順治帝的二子,當今皇帝的親二哥。因當年順治帝問志,其答曰“願為賢王”,主動給當時還是三阿哥的今上讓路。皇帝登基後,感念福全仁德,封其為裕親王,十分倚重。此次祭祖大典,還特地恩旨福全為行獻禮的親王。

見皇帝心情不虞,顧問行首先想到了他。

皇帝繃着臉沒理顧問行,到佐領府後,徑直回了居所。

随侍的太監宮女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吓得大氣不敢出,連走路都是踮着腳。

Advertisement

皇帝定了今晚在佐領府大宴群臣,眼看已到出席的時辰,顧問行只得硬着頭皮提醒皇帝該更衣前往了。

“吃吃吃,你腦子裏除了吃喝就沒有點別的東西!”

“奴才無能,不能替皇上分憂,只能在衣食上竭盡所能伺候好皇上,略盡一點綿薄之力。”顧問行垂着眼,他伺候皇帝多年,明哲保身的本事還是有的。

“哼,盡知道說這些話酸話來敷衍朕,辦起來事一個比一個憊懶。朕……”皇帝還未說完,突地插進一道溫和的女聲來。

“誰那麽大膽子敢在皇上面前偷懶啊?”赫舍裏皇後走了進來,含笑注視着皇帝。

皇帝側頭冷哼,唇幾乎抿成一條線。

赫舍裏皇後也不惱,溫聲吩咐道,“你們先下去。”

等宮人都走完了,皇後才靠近皇帝,擡手勾了他的袖子,“皇上,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這是你登基後第一次祭祖,意義非凡。若做得好了,有穩固民心之效。若做不好……”

皇後掃了眼支棱着耳朵聽的皇帝,停了話頭。

皇帝等了等,終是沒忍住,一把扯回袖子,粗着嗓子道,“你說話何時學得跟那些後宮女子一般扭扭捏捏了!”

皇後忍笑,“皇上這是看不上後宮女子?您莫不是忘了,我可是後宮之主,堪做天下女子表率的皇後呢。”

“少來!”皇帝斜了皇後一眼,“你我同歷風雨,一起長大。是夫妻,更是至友。我何時用對待後妃的态度對待你了,有話快說!”

皇後深知皇帝的底線,見好就收,直言道,“皇上,你想岔了。”

“嗯?”皇帝意外的挑挑眉。

“商時纣王與漢代劉邦皇上都清楚吧,一個亡國之君,一個開國之君。他二人在民間的傳言裏,皆與鬼神有關。纣王是亵渎神明的浪子,遭了天譴。而出生寒微的劉邦,因功成名就,世人泰半信了他自吹出來提高身份的‘赤帝之子’傳言,認定他是天選之子。”

皇後的聲音不高不低,如同閑話家常。

卻震得皇帝面色生變,醍醐灌頂一般,緊抿的唇角突然翹起,昂聲一笑,“朕明白了!”

“想當初朕八歲登基,四大輔臣并不齊心。雖有太皇太後從旁彈壓,但鳌拜還是一日日的坐大,嚣張跋扈到想阻擋朕親政。後來朕除鳌拜,定帝位,治天下,一路走來,靠的全是自己這雙手。

古往今來,只有昏君才會被天象鬼怪所擾。可朕不同,朕要做的是受萬民敬仰的人間帝王。我大清建國至今雖不足百年,國力有限。但朕相信,在不久的将來,朕一定能創造出一個如盛世唐朝的大清國,四海歸一,八方來朝!”

不困足當下,方能走得長遠。

皇帝越說越興奮,在原地轉了轉圈,一把握住皇後的肩,目光灼灼的問,“你信朕嗎?”

皇後莞爾一笑,“臣妾提前祝皇上心願達成,大清永世榮昌。”

“和怡,多謝你點醒了我。”皇帝唇角含笑,眉目生輝,自稱也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到時候,你我共享大清盛世。”

皇後看着皇帝意氣風發的臉,眨了一下眼,輕輕遮住一閃而過的愛戀。

——

佐領府,宴廳。

眼看窗外雨越下越大,帝後遲遲未至,衆人想及明日的祭祀典禮,面色惴惴。

暗自揣測道,皇帝怕是沒心情來赴宴了。

誰知,沒過多久,皇上便偕同皇後來到宴廳。看神色,好似心情還不錯的模樣。

皇後接受完衆人的跪拜之後,由人引着徑直去了專門給女眷準備的花廳。

一進門,見地上烏泱泱跪着不少人,忍不住笑說一句,“今日好熱鬧啊。快起來吧,這又不是在宮裏,少些拘束。”

作為今日的東道主,鈕钴祿氏首先開口替婆婆索綽倫氏告了個罪。索綽倫氏昨日半夜裏高燒不退,現今起不來身。

皇後關切的問了幾句,當着衆人面讓宮女給索綽倫氏送補藥去。

這擺明了是給佐領府長臉,鈕钴祿氏千恩萬謝後,殷切介紹道,“皇後娘娘,這些都是盛京城中各位大人的家眷。知道您的鳳駕來了,特地前來拜見。”

皇後身份尊貴,這一大屋子的人,鈕钴祿氏只挑了幾位身份高的福晉引見。

其餘人見狀,雖心裏遺憾不滿,但也不敢說什麽。她們清楚自己的分量,夠不着沾皇後的邊,能來宴會已是恩典。

不能與皇後說話,同其他宮妃聯系一下關系也是好的。佟妃是除皇後外,身份最為尊貴的,外加上佟妃又是爽快的脾性,和誰都能說上兩句,身邊自然圍了不少人。

其次便是李貴人與納喇氏貴人了。

李貴人雖出生漢軍旗,可祖父是大名鼎鼎的撫西額驸李永芳将軍,身份亦不差。而且,李貴人素來得皇帝寵愛。長得嬌嬌弱弱的,看起來極好親近。

納喇氏出生也不錯,美豔嬌媚,雖聖眷不如李貴人,但她膝下有阿哥承慶。

相較起其他幾位宮妃,家世平平的馬佳氏貴人與王佳氏貴人身邊就顯得格外冷清。

馬佳氏貴人的大阿哥承瑞去歲剛病故,膝下空虛。王佳氏貴人向來不受寵,也無子嗣。

納喇氏微笑着與人寒暄,視線無意掃過備受冷落的馬佳氏與王佳氏身上,唇角的笑意越發明媚,沖馬佳氏招手,“姐姐過來。”

馬佳氏淡淡掃了她一眼,沒動彈。

納喇氏沒想到她竟會在人前下自己面子,怔了一下,刻意加重語調,“姐姐?”

馬佳氏還是不理她,圍在納喇氏身邊的福晉格格們面面相觑,瞬間安靜下來,恨不得自己是個瞎子聾子。

坐在上面的皇後顯然也看出這邊不對,派了身邊的大宮女蓮千過來問情況。

納喇氏板着臉不說話,馬佳氏自顧自品茶。

蓮千見問不出什麽,低頭快步回了皇後身邊,也不知湊近說了什麽。皇後沉吟片刻,把幾位宮妃都招到了自己面前。

“方才說了會子話,這宴席也該開始了,你們便陪着本宮一起用膳吧。”

皇後明明半句重話沒說,可花廳的氣氛明顯變得壓抑起來。

鈕钴祿氏悄悄退了出去,讓丫鬟吩咐廚房快些上菜。還着人留神着男客那邊,千萬不能懈怠。

剛回來,便被皇後點了名,“我怎麽一直沒瞧見晨音格格?”

“回禀娘娘,晨音去照看她瑪嬷了。”

皇後颔首,誇了一句,“真是個孝順孩子。”

這邊花廳宴席有條不紊的進行,那邊,被皇後誇獎孝順的晨音正服侍着索綽倫氏喝藥。

“瑪嬷,您真不吃個蜜餞壓壓?”索綽倫氏略搖了搖頭,晨音還是第一次見貴族女子吃完苦藥這麽淡然的。

兩人雖是嫡親的祖孫關系,但晨音對索綽倫氏的印象極淺。上一世,索綽倫氏同樣常年閉門不出,對她們這些後輩的态度極為冷淡。晨音一般只能在逢年過節的場合中見到她,至于私下相處,片刻也無。

晨音隐隐記得,她進宮前,索綽倫氏似乎讓鈕钴祿氏轉送了她一枚水色上佳的暖玉平安扣。後來,她轉送給了恪靖公主做嫁妝。

按理說,索綽倫氏這樣冷清的性格,是不會主動讓晚輩來侍疾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