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近幾日,晨音的注意力全都撲在配合裕親王布網“捉鬼”上面,心裏雖疑惑李貴人的殷勤,但也沒精神去管。

直到馬佳氏貴人懷孕二月有餘的消息傳出時,晨音才隐約反應過來,這宮裏……永遠都不缺‘熱鬧’。

馬佳氏有孕,晨音于情于理都該前去探望。剛走進叢梅苑,便見到不少候在原處的宮人,屋子裏隐隐傳來女子的談笑聲。

晨音眉心跳了一下,等人通報後,方才進去請安。

除了皇後,所有的宮妃在。馬佳氏半靠在床頭,依舊是寡言少語的模樣,面上卻挂着淺淺的笑意,似柔和的明珠。諸妃坐在錦凳上,與她說着閑話。

佟妃掃了晨音一眼,笑盈盈的轉向李貴人,“你不是一直惦念着要去探望福晉嗎,等會兒正好可以與晨音格格一同前去。”

屋裏安靜了一瞬,李貴人的臉霎時垮了下來,狠狠剜了晨音一眼,沒做聲。坐在她身後的王佳氏則垂下頭,盯着衣服上的紋樣狀似走神。

納喇氏見狀,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佟妃姐姐說什麽呢,福晉染病,不便探望。李貴人若是有所求,多來叢梅苑探望馬佳氏姐姐也一樣的。”

納喇氏頓了一下,眼風掃過李貴人的肚子,又指了指了馬佳氏貴人。

“畢竟你看,姐姐這肚子多争氣,年紀輕輕便懷第二胎了,比起福晉來也不妨多讓。不過啊……姐姐,你這次可要好好養胎,生個康健阿哥,免得偌大一個宮裏,我的承慶連個玩伴都找不到。”

這話,便誅心了。在座誰不知道,馬佳氏的長子承瑞阿哥生而羸弱,去年剛夭折。

馬佳氏唇角笑意明顯一僵,沉聲道,“納喇氏貴人此言,把皇後的承祜阿哥置于何地?”連聲妹妹都懶得喚,可見馬佳氏是真的怒了。

納喇氏也知自己失言,表情讪讪。李貴人趁機奮起,報剛才被羞辱的仇。

後宮女人的戰争,從來都是不見硝煙的戰場。

從佟妃出聲開始,晨音便一直半垂着眸子,安靜看戲,被李貴人瞪了一眼也不痛不癢的。她今日主動來淌這趟渾水,只為了求證一件事。

看眼前這情形,果真是有人故意惡心李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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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對李貴人隐瞞鈕钴祿氏流産消息不說,還慫恿她去找多子有孕的鈕钴祿氏‘沾福氣’。

如果那日晨音沒在正院門口攔住李貴人,想必此時,鈕钴祿氏流産的消息已經鬧得人盡皆知了。

往小裏講,這可能是妃嫔們間争寵的小手段,故意害李貴人丟面子,讓她與聖眷正隆的佐領府交惡,引得皇上厭棄。

若往大了說,就目前這波濤暗湧形式……

晨音唇角微動,眸底多了一層深意。有裕親王墜馬的事情在前,讓她不得不懷疑惡心李貴人其實是個幌子。幕後之人是想借李貴人的手,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鈕钴祿氏流産這事兒抖出來。

屆時,沒人會信三官保殺子。世人只會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比如說——皇帝祭祖之時駐跸臣子家中,驕奢淫逸,極不好伺候,累得臣婦流産。又或是,皇帝此行不吉,與臣婦相克。越往深處想,晨音越覺得後背發涼。這等暗中中傷的手法,與陷害裕親王墜馬一事的性質差不多,只是更加缜密精細,讓人防不勝防。

枉她近來一直在暗地裏規整府邸,沒想到還是被人鑽了空子。

這個空子,到底出在誰身上?晨音不動聲色的擡起頭,暗地裏觀察起幾位妃嫔來。

納喇氏正與李貴人打嘴仗,馬佳氏比較內斂,沒有摻和進去,只冷眼看着納喇氏,面露不悅。

王佳氏依然垂着頭,毫無存在感。

佟妃抿了口茶,唇角噙笑看着眼前吵鬧的場景,習以為常的模樣。

這五人中,納喇氏、馬佳氏、佟妃三人都是晨音熟悉的,彼此之間還算了解。再除開的李貴人這個‘被害者’,晨音首先把目光放在了王佳氏身上。

康熙十六年大封後宮之時,這位家世不顯,為人中庸,不算得寵,且膝下無子的王佳氏,越過納喇氏等有家世、寵愛、兒子的妃嫔,受封為敬嫔。七嫔之中排第二,第一則是家世顯赫的李貴人。

這樣的人,必定不會簡單。

王佳氏很敏感,晨音的目光剛落在她身上,她便察覺到了,擡頭對着晨音微微一笑。

晨音回以一笑,主動問道,“貴人這對耳珰十分別致,是禦賜的嗎?”

王佳氏似乎沒料到晨音會與自己搭話,面上閃過一絲意外,摸着耳垂溫溫和和的答道,“這是我未進宮時的東西,留在身邊算作念想。”

佟妃笑着插話進來,“妹妹素來是個有心的。”她一開口,那邊納喇氏幾人跟着看了過來。

晨音本只打算暗中試探兩句,沒想到佟妃把衆人都吸引了過來,未免打草驚蛇,只好草草結束話題。借口府中還有事情未處理,先行告退了。

晨音正準備悄悄從府中偏門去素心苑找裕親王商量今日的事,冷不丁接到了皇後的傳召,讓她去出雲居。

請安過後,皇後和善的拉着晨音坐下,先是與她客氣了一番,接着口風一轉,說起裕親王來。

前些天裕親王向皇上請旨,暫且按下墜馬一事不查,靜待時機。皇帝明白裕親王的好意,被勸了一通後,勉強同意。

但身為天下之主,被人算計了還要忍着,心裏憋屈得緊,轉頭便找皇後傾述。所以皇後很清楚裕親王的打算,也知道晨音暗地裏借着管理庶務之便,在幫着裕親王做事。

“咱們皇上與裕親王手足情深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所以才在發生墜馬一事後,立馬派人徹查。他自己心裏不忿是有的,更多的還是想為裕親王讨個公道。眼看再隔幾日祭祀典禮便要結束了,可這事兒連眉目都沒找到。皇上有心重新徹查,可王爺看似溫和,實則是個倔性子,一直攔着皇上……”

皇後嘆了一聲,面色為難。

原來是催不動裕親王那尊大神,所以只好來催催自己這個打雜的人。

晨音笑了一下,“娘娘與皇上不必為難,這暗地捉鬼的事情,八成已經有了頭緒。”晨音言簡意赅講了一下李貴人被算計之事。

“我們急祭祀典禮快結束了,對方未必不急。這越急,就越容易出纰漏。”接連兩次出手,兩次都沒取得半點成效,對方一定比他們着急。

“你說得也有道理,只不過事涉皇上與王爺,不得不慎重啊。特別是王爺那邊,皇上極為看重與王爺的手足之情……你很聰明,懂本宮的意思吧?”

晨音對上皇後明亮的眼,怔了一下,先是搖頭,接着又緩緩點頭。

難怪皇後一再提起‘兄弟之情’,這才是皇後找自己來的目的吧……

雖是裕親王自己主動提出按下不查的,可皇後擔心若真什麽交代都沒有,裕親王事後萬一覺得皇帝輕視自己,心裏起了龃龌。千裏之堤毀于蟻穴,這天家兄弟情,可遠比不過河上的堤壩。

皇後是想讓自己三不五時的提醒着裕親王,皇帝對他一直是看中的。切莫因為偏執己見造成的後果,怨怼于皇帝。

皇後這是在為皇帝留後路啊……哪怕,她明知道裕親王就算存了怨氣也絕對不敢對皇帝發,卻還是一心一意想要維護皇帝。

不,她也許并不是在維護皇帝,而是在維護自己的夫君。心心念念只有一個,所作所為只為一人,不因他的身份、地位。

青梅竹馬,恩愛夫妻。

晨音突發奇想,若她有幸擁有過這般幹淨又透明的心,哪怕後來有千萬人把心捧到她面前,她也是不屑的。

曾經滄海難為水。

晨音注視着皇後清亮的眸,微微一笑,那些壓在心底的怨,消散得七七八八。

“娘娘放心。”

——

素心苑。

晨音到時,福全正喝藥。

見到她,福全連忙擺手,趕蒼蠅似的讓小太監把剩下的半碗藥端走,小太監一臉為難。

晨音趕緊阻止,“王爺,我不急,你還是先喝藥吧。”

福全不在意的回道,“不用,這傷在腿上,敷藥就行。我身上又沒什麽問題,少喝一次應當無妨。”

“您這何止少喝一次,原本一日三次的藥,被您減為一日一次,就這樣,您還隔三差五耍賴少喝半碗……王爺,若皇上問起來,恐怕第一個要治奴才照顧不周之罪。您就當可憐可憐奴才,把藥喝了吧!”小太監名喚喜樂,與福全一同長大,因生了張白白淨淨的娃娃臉,看起來稚嫩得很。

什麽叫耍賴,他只是覺得身上有藥味難聞!

福全橫了喜樂一眼,右手虛握抵在唇邊咳了一聲,有些尴尬。

晨音莞爾,“既然如此,王爺更應該把藥喝了。”

福全沒吭聲,主動拿過藥碗,一飲而盡,喜樂颠颠兒的捧着空碗出去了。

晨音看了眼擰着眉的福全,想了想,從袖子裏取出個青色荷包遞過去。

“是什麽?”福全以為是線索,飛快打開,鼻間聞到一股甜膩。

“這是皇後娘娘給我的梅子糖,酸甜可口,王爺嘗嘗吧。”梅子糖是晨音從出雲居出來時,皇後硬塞給她的。

福全唇角往下掉了掉,露出個哭笑不得的表情來。小姑娘是把他當孩子哄麽,吃了藥還要吃糖。掂掂手裏的荷包,還給晨音,“我不愛吃甜。”

晨音不接,笑着說道,“梅子糖,應該沒那麽甜,王爺嘗嘗吧。”

盛情難卻,福全一臉為難的從裏面挑了個小的塞進嘴裏。這次,唇角直接拉平了,連帶眉頭也蹙成一團。小姑娘沒騙人,确實不甜,因為它酸啊!

福全眯縫着眼看見晨音在笑,又忙不疊的把表情收起來,竭力維持親王的儀态,隔空把荷包抛給晨音。

半晌,從齒縫裏擠出一句話來,“真不理解你們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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