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哥,她……她……”
隆禧‘她’了半天,最終化作一個心服口服的表情,“二哥,你的眼光可真……爺們兒。”
一個美貌閨秀,竟能抱動那圓乎乎的小丫頭。“住口,你的馬傷了人你還敢在這裏耍貧嘴!”
福全陰沉着臉,配上他現在這幅形容,很有幾分吓人。隆禧縮了縮脖子,“二哥你誤會了,那姑娘不是被我的馬傷的……”
“還敢狡辯!”
先帝的長子早逝,福全雖行二,但實際上是他們幾兄弟的長兄,平時沒少管束照看行末的隆禧。可以說,隆禧雖與常寧關系最好,但心底最敬重的還是福全這個二哥。見福全冷臉,忙擺着雙手解釋。“真的二哥,那胖姑娘一個人在市集上哭暈了過去,我看着不忍,順手把她扔到馬上撿了回來。方才我進酒樓時見她還未醒,就讓随從照看着,等她醒了讓她走,誰知這會子功夫她怎麽出事的!”
隆禧說着,在人群裏尋找自己的随從,想讓他為自己作證。那随從見自家主子終于想起自己,忙從佐領府的護院手中掙脫出來,一疊聲的解釋道,“王爺進去後不久那姑娘便醒了,奴才本想扶她下馬,誰知她尖叫着不讓,鬧着鬧着自己從馬上摔了下來,然後哪位公子與姑娘也不知打哪裏冒出來的,二話不說讓人把奴才綁了。”
馬車裏,晨音一邊檢查述清的傷勢,一邊分神聽外面的動靜,“還好摔得不重,只膝蓋淤青了一塊,回去給你上點藥油。”
述清聞言,面無表情的攥着袖口搓了搓,輕聲問,“我能晚點回去嗎?”
“為什麽?”
述清安靜得不尋常,晨音隐約覺得述清今日這場出走有些莫名,可能并不只是單純的貪玩。“我在京中住了十六年,還從未見過京城的夜色呢,想看看。”
述清哪裏是能靜得下心賞景的人。隆禧方才說,他遇見述清時,述清正在街頭哭。“我不見你的丫鬟與車夫,是你故意把他們支開了?述清,你究竟想做什麽?”
晨音指尖輕顫,其實答案呼之欲出。述清咬着唇角,面上滿是凄涼。“我受夠了多說一句,多笑一聲,便要抄女戒女則的日子,也看膩了家中的四角院子與佛堂。特別是近幾年,因為我阿瑪想當直臣、孤臣、名臣,所以我家中再不與其他官員親密往來。我的婚事,也是盡量往外地那些寒門士子中挑。我每日行屍走肉的活着,就是為了向世人宣告,靳家規矩甚好,能把一個滿人姑奶奶教得比漢家姑娘還要貞賢,你說可笑不可笑。”
述清的淚無聲墜了下來,順着晨音的手背,泅濕一小片櫻色裙角。“所以,你今日跑出來,是打算……尋死?”
晨音艱澀的吐出最後兩個字。她估計,述清上輩子就是這樣沒了的。“不,我真的只是出來看看。”
述清勉強笑了一下,“我阿瑪額娘最重清譽,我不想死在外面,讓他們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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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晨音攬着述清,嗓子酸澀得厲害。她想勸述清一句“何苦”又恍然想起自己當初也尋死膩活過。“人活着,便要受勞什子的條條框框規矩限制。唯有一死,才是解脫。你說對嗎,晨音?”
晨音怔忡片刻,眼前猶如浮光掠過,突然用力抓緊述清的手,雙眸燦若朝陽,“不對,死後的事誰也說不準。你若今日都活不好,帶着心結離世,将來你還是那個怯弱卑微,遇事只能尋死的你。如此,又怎能期盼死後換個地方能得逍遙。”
就如她一般,帶着心結來回折騰兩世,光陰是足夠的。可每日謹小慎微,糾結徘徊,除去一身年輕的皮囊,又與從前何異。這話,既是勸述清,也是勸自己。時光往複,棄我去者,亂我心者,皆是昨日煩憂。人,應該向前看才對。連死都不怕,又何懼活着。述清這半日過得太折騰,抽抽噎噎沒與晨音說上兩句,又睡了過去。晨音把述清安頓好,又擔心外面的人窺見她的臉,把自己的帷帽蓋在她臉上,這才撩開簾子,福全三兄弟及特布庫就站在幾步開外。她一露面,常寧與隆禧俱露出驚豔的神色來。晨音習以為常,“舍妹已無事,勞煩各位王爺了,晨音有個不情之請……”
話還未說完,福全突然大步上前,快速把簾子放了下來,隔着車窗溫聲道,“天色不早了,讓你五哥先送你回府吧。放心,今日什麽都沒發生。”
晨音眉梢微揚,“多謝王爺。”
述清這一晚上時睡時醒,颠三倒四的給晨音講她這些年有多難熬,晨音一直陪着她。到翌日清晨,述清一覺起來,又笑眯眯的告訴晨音她鬧騰一場後突然不想尋死了。晨音信不過她,特地交代了她的貼身丫鬟多長幾個心眼兒,這才送她出府。回到房中不過片刻功夫,便有人來府中送信,請她下午清風樓一敘。陌生的字跡,也沒署名,晨音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大概猜到了來人是誰。——清風樓,晨音如約而至。“格格上次中途遁走,我以為今日格格不會來了?”
蓮千冷面抱臂坐在靠窗的位置,目露譏诮。晨音毫不在意的在她對面坐下,“我若不來,姑姑這場賊喊做賊的戲碼又怎麽演得下去。”
蓮千目色微窒,“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姑姑心虛了?”
晨音冷笑一聲,“那日在恭親王府與小阿哥捉迷藏的宮女是姑姑吧,你先從小阿哥的話中,發現你我二人背影相似。然後你又聽見了我與皇上的對話,知道我不想嫁人,便心生一計,等着在重陽節設計陷害我。”
蓮千厲斥,“一派胡言,你我之間無冤無仇,我好端端的陷害你做什麽!”
“哦,既然如此,那重陽節那日姑姑是與我‘碰巧’熏了同一種香?然後又‘碰巧’穿了與我同色的衣裳?對了,還有幾個小太監想把我堵在假山裏,這也是‘碰巧’?姑姑,你打的什麽主意,當真要我說出來嗎?”
蓮千睫毛顫了顫,仍死撐着,“格格未免太過多心,我那日只是想讓你去與兩位阿哥玩耍,順便吸引走乾清宮至景陽門附近宮人的視線。讓我有機會趁着皇上醉酒,進乾清宮僞裝一番,讓皇上相信仁孝皇後的芳魂偶爾會降到我身上。以後,我也能憑着這份與衆不同,最大程度的護住兩位阿哥!”
重陽那日在禦花園中,晨音便是信了蓮千在這番說辭,外加上真的想見見仁孝皇後留下的孩子,這才會跟着蓮千走。誰知……當時若不是保成的童言童語透露了玄機,她險些真墜進蓮千的圈套裏。“你那日分明想借着皇上酒醉,用我的身份勾|引皇上,讓我在皇上面前挂個名。當然,你也不是真心想讓我進宮當妃嫔,而是你知道此舉過後,皇上必定厭惡我,但太皇太後卻很有可能礙于佐領府的面子,選秀之時把我納入後宮。屆時,我無依無靠,為長遠計,只能靠着你,齊心協力與你一起護着兩位阿哥長大。”
所以,蓮千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去看了兩位阿哥。也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假山附近消失了許久,極有可能趁機摸進了乾清宮,勾引|皇上。當日若不是她發現得及時,把保成哄回了承祜身邊,還故意打暈人讓承祜發現她逃走,那後果……晨音若猜得沒錯,承祜也是知道蓮千的計劃的。所以,承祜對她的态度有真心,也有假意。宮裏八歲大的孩子,心眼兒可能比外面十八歲的人多。承祜發現情況不對,肯定會及時阻止蓮千。不然今日,她見的就該是蓮千的屍身了。“你……”
蓮千被戳破心思,哼笑一聲,沒有半分愧疚不說,眉目間竟隐隐透露出幾分得意來,“你看吧,我選的人沒錯。你很聰明,你我二人聯手,必能保兩位阿哥平安長大。反正你不想嫁人,待在家中白白惹人閑話,去宮中掙個從龍之功豈不是更好?格格,我這是在幫你啊!”
晨音面如寒霜,凝視她片刻,沉聲問道,“蓮千,你這般癡狂,究竟是為了先主,還是所謂的從龍之功?”
“有差別嗎?我的主子生來就該坐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上!”
“在你眼中,我能給你主子當墊腳石是榮幸?所以,你便替我做了決定。那你可有想過,當日若因為你的算計,皇上執意要處置我,處置佐領府,又該如何?”
“別為你的忘恩負義,膽小怕事找借口。你就是不想進宮,不想幫仁孝皇後的血脈!”
反正撕破了臉皮,蓮千的态度比以往尖銳許多。晨音忍無可忍,甩手給了蓮千一巴掌,“你一口一個恩義,又為何要拿兩個小主子去冒險?你告訴承祜阿哥當年仁孝皇後死因存疑無錯。但你可有想過,承祜阿哥那麽小,他若是那天露了心思,被人察覺,那人既然能不動聲色的害死仁孝皇後,更何況是幾歲的孩子!古語有雲,慧極必傷!”
承祜不過八歲,既能下心思與蓮千一起算計她這個救命恩人,想必心中盤算必不會少于成人。這樣的孩子,聰慧但太過傲氣,外加上蓮千在旁鼓動,來日又怎會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前世的太子保成便是最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