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蓮千捂着臉,目色憤恨,拔高嗓子,“你既不願意進宮,又憑什麽拿腔拿調對我指手畫腳!兩位阿哥是元後嫡子,生就高人一等。若按你說的一味裝傻充愣保平安,諸人只會認定他們軟弱可欺。如此,他們未來能有什麽大造化!”

晨音眉心跳動,她已經許久沒這麽怒過了,“造化?能在宮中平安長大便是最大的造化!如今宮中能做主的是太皇太後與皇上,而非皇後與諸妃。只要他二位認元後嫡子尊貴,再加上元後母族勢力,假以時日,兩位阿哥平安長成,必定前程大好。”

晨音深深睨了蓮千一眼,“你記住了,羽翼未豐時保持靜寂叫蟄伏!以兩位阿哥的身份,不争便是最大的争!切莫本末倒置,自己蠢得犯死也就罷了,還帶累兩位阿哥!”

蓮千氣息加急,鼻翼微張,手指着晨音,“胡說……在宮中怎能不争!你以為蠱惑我兩句,我便會變成你這樣沒心肝的東西麽!”

晨音放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最終還是沒忍住,反手再一巴掌把蓮千的臉刮歪了過去。“今日就算是仁孝皇後在世,我也敢說一句,我郭絡羅.晨音從不欠她什麽。我幾次出手,不過是看在往日情分上面。你算個什麽東西,就算要挾恩圖報何時輪到你了?就你這樣的人,也只配一句升米恩,鬥米仇!你最好記住我今日的話,趁早歇了你那些歪心思,好生守着兩位阿哥罷。以後若再生事端,我雖不在宮中,但也有的是法子對付你。你若不信,我們大可試試!”

手心猶帶使力過後的酸麻,晨音寒着臉,看都不看蓮千一眼,甩袖離開。秀珠一直守在門外,隐約聽見裏面的動靜,見晨音面帶怒氣,試探着與她說話。晨音不吭聲,略沉了片刻,吩咐秀珠,“去相國寺一趟。”

因再過幾日便是九月十九,菩薩的生辰,相國寺的香火比以往還要鼎盛幾分。晨音持香跪在蒲團上,心中默念仁孝皇後。她并不覺得自己對蓮千說的那些話有何不妥,只是相交一場,難免心生感慨罷了。離開前,晨音又想起若忞,也不知她信不信佛。最後,晨音還是決定給若忞也點一炷香。拜完佛出來,幾個年輕女子腳步輕盈從晨音面前掠過,帶起幾片飛揚俏麗的裙角。晨音随口問秀珠,“她們幹什麽去?”

“應是容若公子祭拜完先夫人,從那邊殿裏出來了。”

秀珠指了一下東邊。聽秀珠一提醒,晨音才想起幾個月前,納蘭容若的愛妻盧雨蟬難産早逝,留下個孱弱的男嬰,納蘭容若成了鳏夫,但仍舊無損其‘滿清第一才子’的風采。反倒因為幾首悼亡詞,引得京中女兒越發憐惜,恨不得全嫁到他府上去。“走快些,免得被那些姑娘的馬車堵了路。”

主仆兩加快腳步,穿過寺門,遠遠便看見自家的馬車被擠到了角落裏,車夫正想盡辦法周旋。“算了,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随便逛逛吧。”

相國寺外面擺了不少民間的小玩意兒,很有幾分意趣,逛得秀珠一路笑眯眯的,“格格你看這個胖兔子,活靈活現的真可愛。”

晨音颔首,“挺不錯,喜歡就買了吧。”

主仆兩勾着頭讨論,晨音餘光瞟見抹青色一直停在她們旁邊,不由得擡頭去看,對上一張眉眼寡淡的臉。是青梧身邊的另一位大宮女,名喚丹朱,“此處人多眼雜,不方便說話,我家主子在茶肆等格格。”

晨音并未直接跟着丹朱走,“可巧了,竟能在這遇上姑姑。”

丹朱淡淡回道,“是挺巧,主子跟着爺來探望朋友。在樓上瞧見了格格,便讓奴才請格格上去一敘。”

和聰明人對話不需言明,點到為止既可,晨音笑着跟上丹朱,進了茶肆的雅間。青梧一手托茶,一手支在窗棂上,姿勢閑散随意,淡淡揚聲,“來了,無須多禮,過來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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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梧做了個手勢,丹朱便輕悄悄的帶着幾名丫鬟退下了,屋內只剩下晨音與青梧。“坐下吧,我趁着爺去找納蘭公子敘話的功夫請你來,不過是與你閑談幾句。你這模樣,可是還怪我那日對你冷臉?”

晨音搖頭,從善如流的在青梧對面坐下,“您查出眉目了?”

青梧抿了口茶,并未正面回答晨音的問題,“雲婠到我身邊伺候時,正是我病得最重那一年,咯血虛弱,整日也吃不進東西。她來了之後,變着花樣給我做各種吃食,十分對我胃口。自那以後,我的身子日益好轉,太醫把完脈都連連稱奇。吃了許多湯藥不見好,反倒是被幾口吃食治好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這話,大有深意。青梧應該是發現雲婠身上有古怪,開始懷疑了。晨音眸色暗了暗,她前世是在選秀之後入宮的,并不知這些往事。如今,也只能跟着青梧一起慢慢推測,“您查過哪些吃食了?”

青梧冷淡的勾了勾唇,“進了肚子的東西,從何查起?不過,倒是另外一件事挺有意思的。罷了,與你說說罷,左右不過是個笑話。”

晨音擺出洗耳恭聽的态度。“自仁孝皇後離世,我身子算是徹底好全乎了。宮裏那些人都傳,我是因為沒了仁孝皇後在上面壓着,心氣開闊,才會痊愈。”

青梧嗤笑兩聲,眉間的倨傲之氣愈發明顯。晨音微微挑眉,篤定道,“您不會如此。”

頓了一瞬,又接着道,“這事兒未免太過湊巧。”

在宮裏巧合的事底下,必定大有乾坤。“是啊,真巧。剛好大清需要一個皇後,我的身子便好了。”

青梧素手撥弄着茶壺,笑意涼薄,“前些年我因為身子不濟,從未侍寝,只能眼睜睜看着後宮諸妃一個接一個生。如今我身子瞧着倒是好了,但實則外強中幹,內裏底子早已耗盡,侍寝也生不出孩子。不過,這樣正好,不是嗎?”

正好……晨音唇角微動,眸中飛快閃過幾絲憤然。大清缺繼後,卻不缺嫡子,可不正好。自仁孝皇後薨逝後,宮中身份最貴重,最有資格當繼後的,除了青梧,便是佟妃。佟妃出自皇帝母族佟佳氏,是皇帝嫡親的表姐,家中親眷皆得重用。青梧出生八大姓氏之一的鈕钴祿氏,身份自比擡旗的佟佳氏高貴。但其父遏必隆幾年前已去世,家中看着煊赫,其實早不複從前光景,只剩一個空殼子罷了。況且,青梧本人又不能生育。這樣的人成為繼後,既得了面上光鮮,內裏既不會影響朝局,又能保全元後嫡子的地位。還真是,宮裏的做派啊!“您懷疑是……”

“我不是懷疑,是确定。慈寧宮的老祖宗信佛多年,不願意手上再沾血腥,索性從根子上把我的念頭絕了。”

青梧笑得輕蔑,眸中卻滿是凄涼。晨音慎了慎,盯着窗外絡繹不絕的人流,輕聲道,“這事兒裏面還糾纏了仁孝皇後的死因,怕不止是太皇太後的手筆。”

仁孝皇後是太皇太後親手挑來平衡朝中勢力的,仁孝皇後一死,朝中平衡便會打破,以太皇太後的胸襟考量,不可能對她動手。“自然。後宮這幾年添了不少阿哥,母憑子貴,子憑母貴,多少人眼巴巴等着一步登天,就是不知是誰在其中攪混水了。今日找你來,除了我着實憋得慌,想找個人聽我叨叨幾句外,還有一樁。”

青梧坐直身子,目光落在挂畫上,帶着絲絲淩厲,“我在宮中稀裏糊塗被人害了多年而不自知,多謝你讓我活了個明白。我鈕钴祿.青梧也不是那軟性子的,既有人敢把我當刀子使去害仁孝皇後,那便別怪我這把刀會反噬。我知道你與仁孝皇後交好,所以那日才會特地來提醒我。放心,我早晚會給你,給承祜兄弟一個交代!”

青梧看着清淺文雅,骨子裏實則很有滿族女兒的手腕魄力,否則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查出雲婠有問題,且還直接把矛頭指向了慈寧宮的太皇太後。晨音蹙眉,上輩子青梧當上皇後不過半載便離世了,太醫都說是身子孱弱的緣故。當時她進宮不久,也是親眼見識過青梧身子骨到底有多差的,自是信了這番說辭。如今想來,未免可疑。青梧當時會不會察覺到了什麽,才會遭人毒手……晨音眸色一凜,“娘娘,逝者已逝,生者更應該珍惜眼前。晨音那日并非想找您出面讨個公道,而是想提醒您,留意身邊的人,萬事當心!”

仁孝皇後的死因牽連甚大,不管是青梧還是蓮千,在沒有絕對的自保能力之前,萬不能輕舉妄動,以免招惹禍端。晨音也不知道青梧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見青梧凝着窗外走神,行了一禮,輕悄退出雅間。秀珠已帶着車夫在外等候,晨音一腳踩在腳凳上,隐隐聽見遠處有尖叫聲。撩簾子的手略頓住,與車裏兩個男人對視一眼,睫毛輕顫,若無其事的跨進車裏。秀珠緊接着爬上去,晨音早有準備,一把捂了她的嘴,示意她別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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