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太後說笑間,已定下董鄂氏的名分。晨音渾身冰涼,福全認真許諾的模樣在她腦中不停反複,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太監喚到她名字時,她依舊有些怔愣。一旁的晚靜趁人不備,輕輕推了她一把,“姐姐,到你了。”
晨音僵着腿腳往前邁出一步,恍然間像是回到了許多年前。慈眉善目的太後坐在首座,沖人微微颔首,然後她的名字被朱筆圈了起來。那顏色酷似紫禁城的紅牆,圈圈繞繞,便是一生。“盛京郭絡羅氏?祖上可是跟着太/祖爺馬上打天下的,算是老姓了。”
太後和善一笑,“留下吧!”
這話,與前世一字不差!晨音盯着太監遞過來的香囊,脊背緊繃,縮在袖子裏的手不住顫抖。太監見她不接,面露疑惑,又往前送了送,幾乎直接塞到晨音手上。留牌子賜香囊是天恩,若是推拒,便是抗旨。“且慢!”
皇帝大步流星而來,除太後外,其餘人皆行請安禮。那枚香囊自是被小太監揣回了手心,晨音眸中驀然松了一瞬。“起來吧。”
皇帝坐定後,饒有興致打量了幾眼下面的秀女們,目光無意掃過晨音身上,劍眉輕蹙,不甚滿意的說道,“這秀女身量也太高了些。”
随手從托盤裏抓了朵花扔給顧問行,意思不言而喻,他沒看上晨音。太後撚佛珠的手指一頓,溫聲笑道,“皇帝,盛京郭絡羅氏的功勳是戰場上拼殺得來的,如今也還替你守着盛京舊都,他們家中兒女長得高大英武些才像樣呢。況且我瞧這位格格身量是高,但配着那長相風儀,倒是絕佳。”
太後說這麽長一串,無非是想提醒皇帝一件事,郭絡羅氏的位置極重要,需要籠絡。晨音的心懸在嗓子眼,聽太後與皇帝一來一往讨論着到底要不要她入宮。喉頭幹澀得慌,毫無預兆的猛咳出聲,一張俏臉漲得緋紅。在主子面前別說咳嗽,就連身上染了絲異味,都是罪過!晨音垂頭跪倒在地,請罪的話還未過喉管,又化作聲聲凄厲悶咳。青梧目色暗了暗,正想替晨音解圍。素來以慈和好性子著稱的太後比青梧快一步,面露憂色,“你……咳咳……”
太後一開口,咳得比晨音還厲害。皇帝見太後額上青筋都鼓起來了,忙冷着臉吩咐宮人,“今兒個風大,太後坐在這裏八成是染了風寒。怎麽伺候的,還不趕緊送太後回宮!”
太後着實身子不爽,順從的站了起來,由宮女扶着往外走。皇帝幼年失怙失恃,對這位‘姐姐嫡母’多有敬重,此刻自然是跟着一道走的。行至門口,又倏地頓住腳步,轉頭吩咐青梧,“這些秀女朕看着不過爾爾,你素來身子也不好,索性省些功夫,直接拿了花名冊回宮去點,少在這裏坐着吹風!若是拿不定主意,也可找佟妃商量商量。”
青梧恭謹應道,“多謝皇上體恤。”
皇帝發了話,青梧自是一切從簡。此處人多眼雜,她倒是沒對晨音表現出任何特別來,随意使人扶起晨音,然後把所有秀女召集到跟前,半是安撫半是訓誡的說了幾句,便示意太監先行送秀女們出宮。反正該選誰,不該選誰,選秀之前已有定數。既然皇帝已明确表示沒有額外看上眼的,那今日這一出,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主子娘娘這是要回宮?外面起風了,臣妾看您沒帶披風,若是不嫌棄,先将就用着臣妾的吧。您若是病了,咱們皇上可是要心疼的!”
佟妃走在青梧身側,故意用方才皇帝關切青梧的話打趣。佟妃與青梧一樣,都是少時入宮的。外加上佟妃是個愛說說笑笑的性子,見人三分熱絡,這些年下來,青梧與她關系還算不錯,聞言淡淡扯了唇角,轉移話題,“你随我一同回坤寧宮吧,皇上讓你我商量着選人呢。”
佟妃連忙擺手,“主子娘娘饒了臣妾吧,別人不知道,您還不清楚,臣妾一看這些宮務就腦仁疼。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多回去練兩筆字,多翻兩頁書。這選秀的事兒還是得您多費心,能者多勞!對了,前日臣妾按着古譜複原了一盤棋,路數極為罕見。不知娘娘何時有空,咱們一起琢磨琢磨。”
青梧見佟妃躍躍欲試的表情,有些心動,也有些無奈。她比佟妃更喜歡文墨詩書,只是坐在這個位置上,那能身由自己,右手掐了掐眉心,“我倒是想去你宮裏看棋局,可也得把手裏這攤子事兒了了。”
佟妃見狀,湊近了些,輕聲問,“娘娘是在煩憂到底讓不讓晨音格格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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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梧點頭,她夾在太後與皇帝中間,一時也拿不準該如何處置晨音。念在過往與晨音的幾分交情上,她是願意賣晨音一個面子,順水推舟就着晨音的心意做決定的。但問題就出在她幾次與晨音見面,并未察覺出晨音對入宮為妃是何态度。如今這敏感時候,她也不能貿然派人出宮去問,以免落人話柄!佟妃笑着把披風蓋在青梧肩上,“您呀,還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那名單上此次郭絡羅氏參與選秀的又不止一位姑娘。兩姐妹站在一處,跟一對雙生花似的,您怎麽就只看見姐姐了!”
青梧沉吟,佟妃并不知她心底的糾結,只當她是苦惱兩頭為難,所以特地給她想辦法。她自然也不能拂了佟妃的好意,遂配合的回想佟妃所說的那姑娘,“穿着鵝黃衣裳,倒是生了副好相貌,只是過于纖弱,像……”
青梧頓了一下,終是沒接着說下去。“像漢女是吧!”
佟妃向來快人快語,“這确實是個問題,阖宮的人都知道,自順治爺去後,太皇太後眼裏便再也見不得嬌弱閨女兒。而且那妹妹還是庶出,沒道理把嫡出長姐撇到一邊,把庶妹納入宮的。而且我觀晨音格格舉止風儀十分得體,怕是從小就按照宮妃規矩養大的……真真是可惜了。”
佟妃搖搖頭,随口嘆了一聲,“當年臣妾随着禦駕盛京祭祖,仁孝皇後也十分欣賞晨音格格,後來才會三番五次召她入宮說話。她當年才多大啊,在這宮裏已是進退有度,不卑不亢的了。哎呀——您看臣妾這張嘴,好端端的提故人做什麽,還請娘娘寬恕則個。”
佟妃滿是懊惱的頓住話頭,畢竟青梧如今才是皇後,在她面前提起先頭仁孝皇後未免尴尬。青梧坦然一笑,“好了,我又不怪你。你不是忙着回去寫字看書嗎,趁着這雨還未落下來,快些回吧!”
佟妃依言行禮告退,轉身時觑見青梧眉心的憂慮退卻了幾分,唇畔笑意越發加深。——濃雲在天上終是沒挂多久,化作淅淅瀝瀝的秋雨。秀珠撐着傘,小心翼翼扶晨音下車,“格格你慢點,咳成這樣,可不能再摔了。”
好的不靈壞的靈。秀珠這話才說完,晨音便從腳凳上滑了下來,幸好只剩最後一階,晨音稍微晃蕩了一下,便站直了身子。晚靜剛巧從後面的車上下來,面露嘆息,語氣裏卻有掩不住的得意張狂,“難得看姐姐這般失态呢。只是這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姐姐被皇上當衆嫌棄,注定是要落選的。還是早想通些為好,莫苦了自己。若姐姐實在向往宮裏,以後妹妹有空,會宣姐姐入宮作伴的。”
之前體元殿內,太後擺明要讓郭絡羅氏的女兒入宮,晨音不喜于皇帝,那便只能是自己了。晚靜猜到這結果,一路上嘴角就沒放下來過。她以後會是宮中貴人,自然沒必要再在讨厭的長姐面前忍氣吞聲了。“聖旨還未下來,就給我擺起娘娘的譜了。”
晨音自聽見太後賜婚福全的消息,便一直壓抑着情緒,晚靜好死不死的撞了上來。堪堪把一聲咳嗽壓回喉嚨裏,用只能兩人聽見的聲音譏諷道,“晚靜,姐妹一場,容當姐姐提醒你一句,太後娘娘也過敏簇籬粉,你以後在宮中還是少用吧。不然若被宮中哪位有心人察覺出你故意在選秀之時用簇籬粉引得我這個嫡姐咳嗽出醜落選,還捎帶連累了太後,那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晚靜臉色大變,矢口否認,“你胡說八道,被落選刺激得失心瘋了吧。什麽簇籬粉,我沒聽說過!”
“嗤——怕什麽,你這些年雖沒什麽長進,來來去去只知道下藥這一招,但好在今日你這招派上了用場。放心,我不會揭發你,反而我還要謝謝你推我那一把!”
晨音笑意涼薄,推開擋路的晚靜,“但有一點你給我記住了,你今日之所以能得手,是我樂意配合。以後你若再敢把那些髒心思往我身上用,可不見得能有今日的好運了!”
晚靜今日進宮後表現有些反常,晨音一直防着她。聽見福全被賜婚,晨音雖有失态,但還不至于避不開如此淺顯拙劣的算計。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鈕钴祿氏知道晨音落選後,面上不顯,但眼底的愉悅騙不了人。拉着晨音問東問西,晨音強打起精神應付完她,大步回到院子,提筆寫了一封信。墨跡還未幹,又反手遞到了燭火上。“格格?”
秀珠瞅着那一小撮灰燼,怯怯的叫晨音。作為貼身丫鬟,她模糊知道自家格格與剛被賜婚的裕親王關系不同尋常。晨音淡淡‘嗯’了聲,“你讓王柱親自去裕親王府找喜樂公公一趟。”
王柱是晨音近年來提拔起來,相當于總管幾家鋪子的大管事。秀珠點頭,“那要說些什麽?”
“什麽都不必說。”
福全臨走前說選秀之前定會回來,如今已選秀結束,且橫生枝節卻未見其人。晨音拿不準他到底在不在京城,若他在府中,見王柱上門,自會親自來找她。有些話,還是得當面說。秀珠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沒多久又跑了回來,面色讪讪,“格格,喜樂公公閉門不見王柱。”
晨音面色微變,不太對……“你再去找王柱,讓他明日一早再去一趟,同時讓人暗地裏打聽一下裕親王的行蹤。”
翌日,晨音只消看秀珠臉上的郁色,便知王柱還是沒見到裕親王府的人。正準備親自出門一趟,在路上撞見了來找她的明姑姑。明姑姑笑得比哭還難看,“格格,宮裏來人,定了三日後是你的入宮吉日。還送了一位嬷嬷過來,教你入宮的禮儀。”
“什麽?”
“什麽!”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晨音瞥了一眼後趕來的晚靜,“姑姑,您是不是聽岔了,姐姐明明被賜了花,入宮的該是我才對!”
“二格格慎言,你要進的是純親王府,宮中把你賜給純親王做庶福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