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皇帝正在太和殿賜宴諸臣,驚聞承祜跌落冰湖,昏迷不醒,陰着臉匆忙趕去乾清宮偏殿。保成早已哭累了,卻死活不肯松開哥哥的手,跪坐在榻前抽抽搭搭,一張小臉憋得通紅。佟貴妃蹲在他身邊,正半摟着他輕哄。太後捏着串佛珠在外間不停來回走動,見到皇帝來,跟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皇帝啊,你可來了,快進去看看承祜吧。”
太後眉頭緊鎖,“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燒得說胡話了。”
皇帝三兩步跨進內殿,見承祜雙目緊閉,面色呈不正常的赤紅,嘴裏颠三倒四的叫着“額娘”“難受”之類的話語,心中一痛。皇帝微微阖目,周身氣壓逼人,從牙關裏擠出句話來,“阿哥情形如何,多久能醒?”
幾個太醫跪在他面前,頭幾乎埋到領子裏,喏喏地回,“奴才已經開了祛除風寒,平息高熱的方子,一帖藥下去,相信阿哥很快便會醒來。”
皇帝肅着臉,沒再多問。壓着滿腔滔天怒意,彎腰哄了保成幾句,讓蓮千把他抱下去。自己坐在榻前,親自擰了帕子給承祜擦拭。佟貴妃輕聲喚他,“皇上,臣妾來吧。”
“不必。”
皇帝替承祜掖了掖被角,這才沉郁着聲,“貴妃,你把今日之事,一字不漏講給朕聽。”
承祜落水時的情形,好多雙眼睛都看見了。無論如何,與坤寧宮主子都脫不了關系。禀事的太監權衡之下,兩邊都不敢得罪,只挑了些淺顯情況說。皇帝又豈是那等随意讓人蒙蔽的傻子,直接點了在場除青梧外,位份最高的佟貴妃回話。佟貴妃避重就輕,先說了是保成想看冰釣,至于承祜為何會落水,“當時承祜與皇後坐在暖亭東側說話,臣妾在西邊聽太後講佛,并未留意。等聽見動靜回頭時,承祜已經跌進冰窟窿裏了,半個身子吊在暖亭外。”
佟貴妃微妙一頓,又接着道,“皇後良善,平日對諸位阿哥公主皆疼愛有加,此舉定然是想救承祜。”
皇帝沒吭聲,擺手吩咐佟貴妃替他送太後回宮。獨自靜坐在承祜榻前片刻,目光虛落,且纏着難以言喻的複雜。靜街鞭一路從乾清宮響至坤寧門前。皇帝跨下銮駕,略過跪迎的宮人,攜着一身煞氣,徑直入了內殿。青梧背靠床頭,頻繁咳嗽着,捏在手裏那張雪白的帕子,已經被鮮血染出幾朵紅梅。還算年輕的面龐,隐隐竟呈現出一種青灰的死氣。見到皇帝來,青梧絲毫不覺意外。自己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跡,努力坐直身子,用眼神示意丹朱把伺候的太醫和宮女們帶下去。丹朱眼眶緋紅,幾次搖頭。她的反抗,卻都掩在了青梧無聲的堅持下。片刻功夫,內殿只剩下帝後二人。沉默的河流靜靜流淌,青梧愈來愈沉重的呼吸,分外突兀。更突兀的是,她喉間含糊沙啞的笑聲,“皇上不說話,臣妾怎會知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皇後!”
皇帝面色微動,“你少時入宮,你是什麽人,朕心中有數。承祜落水之事尚存疑點,朕會細查,給你和承祜一個交代。”
青梧像是沒抓住皇帝話中的重點,反倒是問,“那麽,在皇上眼中,鈕钴祿.青梧到底是什麽人?”
不待皇帝回答,青梧已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鈕钴祿.青梧——遏必隆之女,鳌拜義女,雖出生高貴,然家族式微,體弱多病。無外戚後患,亦無子嗣紛争,乃繼後之不二人選。皇上,臣妾這顆随你心意打造出來的棋子,你用得可還滿意?”
皇帝面無表情,心中卻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并未正面回答青梧的問題,“皇後,多思傷神,你安心養病。朕說過,會給你一個交代。”
青梧笑得譏诮,“想聽皇上一句實話可真難。那罷了,臣妾告訴你一句實話吧,總不能讓你大雪天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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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是我推了承祜。”
青梧心緒翻湧,一句話說得起起落落,唇角又溢出些許刺眼的殷紅,她依舊在笑,滿眼是快意,“皇上,這步棋,你失算了。”
-康熙十六年的冬至節,風雪攪動世間,紫禁宮牆內,毫無預兆地變了天。承祜阿哥落水昏迷,用藥後雖已醒來,但高熱遲遲未退,乾清宮偏殿內,咳嗽聲聲,高低不斷。不過短短幾天功夫,原本健壯的孩子,已是連說話都費勁。皇帝震怒,發作了不少禦醫。承祜身邊伺候的宮人,除了仁孝皇後的舊仆蓮千與滿繡得以幸免,其餘皆被當庭杖斃。宮內甬道的顏色被浸染得比檐上的朱紅漆還要豔幾分。與此同時,坤寧宮的宮人,也悄無聲息的換了一批。不多久,又傳出坤寧宮娘娘纏綿病榻,無法起身的消息。皇上讓坤寧宮娘娘閉門安心靜養,又下旨點了佟貴妃全權處理六宮事務,實際上是變相架空軟禁坤寧宮娘娘。冬至節那日,後宮衆妃雖都在場,但承祜落水究竟是何內情卻無人清楚,有那嘴碎的存心叨咕幾句,結果被皇帝雷霆手段震懾,再不敢提及當日情形半字。皇帝連坤寧宮都處置了,她們這些小角色,可不敢去摸老虎屁股。後宮最近分外安靜和諧,連最能蹦跶的安嫔都老老實實窩在儲秀宮中。晨音去找她時,她正有一搭沒一搭擺弄妝奁盒子裏的首飾,無精打采。見到晨音,安嫔柳眉倒豎,警惕兩個字明晃晃寫在臉上,“你來做什麽?”
兩人早在四神祠外撕破臉皮,晨音也懶得繼續裝模作樣,開門見山道,“我要搬去東偏殿。”
安嫔被封為儲秀宮主位後,理所當然搬進了正殿,她原來住的東偏殿便空了出來。“不行!”
安嫔連理由都沒給,斷然拒絕。她和晨音作對慣了,再加上那日四神祠外對峙被晨音壓了一頭,她現在看晨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管晨音要求什麽,她反着來就是。“哦。”
晨音面容冷淡,“擇日不如撞日,我今天便搬過去。”
“你聾了,本宮說不行,不可以,不準搬!你西偏殿住得好端端的,又出什麽幺蛾子,真以為本宮會被你随便幾句話拿捏住麽?你若敢得寸進尺,本宮也容不下你,大不了魚死網破,誰怕誰!再說了,你素日不是最愛巴結坤寧宮麽。如今坤寧宮逆境,可憐得很。你不上趕着去雪中送炭獻殷勤,還有心思換殿享福。”
安嫔杏眼圓睜,藏在袖籠裏的雙手不安地直搓搓,卻努力撐出氣勢放狠話,實際也是趁機試探晨音對她的容忍底線在哪裏,“今時不同往日,坤寧宮自作自受,眼看成了過江的泥菩薩,朝不保夕的,更遑論替你撐腰。本宮勸你老實點,這今後的風往那邊吹還不一定呢!”
晨音不在意安嫔怎麽諷她,反正不疼不癢的。但她聽不得有人揣測青梧,特別是眼下這個敏感時期。安嫔的話,總讓她想起此時距青梧薨逝的日期,不過一月之餘。青梧隐忍憋屈十多年,難道就是為了個芳華早逝的結局麽?晨音面色陰郁,自入宮以來,胸中壓抑的戾氣像是終于找到了潰口,争先恐後噴薄而出。許多話,完全沒過腦子,已脫口而出。“青天白日,癡人說夢。任憑這宮裏吹什麽風,也輪不上你。管好你的嘴,若下次再讓我聽見你妄議坤寧宮,信不信我把你頭擰下來,挂在角樓宮牆頂上打秋千,讓你東西南北風吹個夠!”
“你那點小心思,和腦子被馬踏過的宣貴人争風吃醋勉強湊合夠用,少用來試探于我。我不拆穿你,你真當我眼瞎心盲,沒看見你緊張得兩只爪子在袖籠摸摸索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搓馬吊!”
“還有,有件事你必須記清楚了。‘魚死網破’這四個字,先決條件是有勉力一鬥的本事。”
晨音揚着下巴斜睨安嫔,簡單一個挑眉,眼神流轉間,本就濃麗的五官霎時鮮豔生動起來。連帶着她身上那件素淨的湖水藍褂子,也似染了唐時織錦的絢麗。說出來的話,也一如她此時展露出來風華一般,張揚至極。“在這渺渺後宮中,你充其量算條胖頭魚,看着挺大一腦袋,可惜裝的全是水。憑你也配和我提魚死網破,嗤——真敢想,真能想!話既說到這裏,我便也奉勸你一句,有四處蹦跶作死的精神頭,不妨抱着你那叮當響的腦袋睡一覺得了,什麽瘋夢癡夢任憑你做。”
安嫔被突然爆發的晨音震懾在當場,目瞪口呆,不算靈光的腦袋還跟着晨音的話晃了晃,也不知是在反駁晨音的話,還是在确認自己是否真的裝了一腦袋的水。安嫔稀裏糊塗的,想起了那日四神祠外,被晨音壓制得毫無翻身餘地的慘狀,完全不敢懷疑晨音是在故意放狠話吓唬她。畢竟是能讓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主動把綠帽往自己頭上戴的主。安嫔悄悄咽了口唾沫,突然迷茫。郭絡羅.晨音這麽兇的惡女人,為何之前裝小綿羊能裝得那麽像!-湯嬷嬷這一上午,過得分外忙碌。把行李搬去東偏殿的同時,還要留心晨音的動靜。晨音在安嫔殿內大殺四方的時候,她正守在門外,親眼目睹了低調內斂如圈養畫眉的主子化身成高傲不可一世,用鼻孔看人的花孔雀,嘆為觀止。湯嬷嬷一直以為,上次四神祠外,三言兩語壓制得安嫔啞口無言的晨音已是真性情流露,沒想到,她還低估了……晨音這爆發起來太唬人了,湯嬷嬷心裏總覺得不踏實,一直提防着晨音別再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湯嬷嬷已經來回在晨音附近走了五六趟。晨音按按額角,她知道湯嬷嬷在擔憂什麽。之前,是她高估了自己,以為自己能在宮中隐忍一世。今日對安嫔發作之後,她才意識到,哪怕歲月流轉,她骨子裏屬于盛京郭絡羅氏女兒的那份傲氣還在。今日她會因為安嫔不敬青梧發作,明日也可能因為別的什麽原因激出本性。忍一時可以,忍一世怕是做不到。別的不多說,看青梧如今的處境便知道,委曲求全在宮中換不來任何憐惜。紫禁紅牆裏,弱小便是原罪。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繼續往身上攬憋屈。晨音心裏已有主意,但有些話不方便跟湯嬷嬷明着講,只能無奈道,“忙了大半晌,我有些乏了,先去內間小憩。嬷嬷你不用守着我了,要是有空閑,你可以去探探杪春,她腿腳不方便,怕是還沒歸置利索。”
湯嬷嬷見晨音閉目躺在床上,呼吸綿長均勻後,喚了個小宮女來繼續守着,自己這才出去看杪春。說起來,晨音執意換從西偏殿換到東偏殿來,正是為了杪春。這段日子,杪春總是恹恹的。晨音問她是不是病了,她只說自己畏寒。昨天才被晨音無意當中撞見,杪春抱着雙膝疼倒在廊柱邊。上輩子晨音初入宮時,指派過來伺候她的宮女也是杪春。杪春算不上多機靈,但忠心耿耿,毫無怨言陪伴初入宮的晨音,歷經浮沉。後來杪春出宮嫁人,不多久便芳華早逝。晨音心裏念着她,之後每一任大宮女的名字裏,都賜了一個‘春’字。但往事畢竟時歷久遠,晨音見杪春疼成那樣,這才隐約想起,杪春年紀雖輕,卻已被森嚴宮規磋磨出了風濕病。西偏殿常年無人居住,簡陋陰冷,單憑宮女那點微末炭例,可不把人老毛病都凍出來了。晨音得幸重生,在保全親族與自身外,力所能及範圍之內,盡力想讓看重的人過得好一點,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承這份好意。比如說,承祜。眼下青梧被禁,毫無中宮尊貴體面,依照皇帝的處置結果來看,應是認定承祜落水和青梧脫不了幹系,只是礙于青梧皇後的身份,不好直接發作,有損國體。晨音從不認為青梧會害人,反之,她更不相信“受害者”承祜真是個被人謀害的小可憐。承祜冬至節落水的內情,晨音更趨向于是他為了所謂的給仁孝皇後‘報仇’,故意為之,意在陷害青梧。否則,又該如何解釋,冬至節當日,她安插在蓮千身邊以防萬一的兩個眼線被拔出得一幹二淨,至今下落不明。必是之前她幾次警告蓮千不許鼓動承祜謀算青梧,讓承祜與蓮千對她生了防備之心,在動作前,嚴加清算了身邊的人。想起至今仍歪在榻上病恹恹的承祜,晨音是有幾分複雜的。之前九九重陽節,承祜夥同蓮千,算計她這個救命恩人入宮時,晨音便知道,這是個狠得下心的孩子。這次承祜不惜冰天雪地裏落水,用命相搏也要扳倒青梧,更是讓晨音心驚。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承祜的手段簡單粗暴至極,全無回旋餘地,破綻必然是有的。以皇帝的精明,晨音不信他看不出破綻,可皇帝依舊處置了青梧。繼後與元後嫡子孰輕孰重,皇帝心裏拎的再清楚不過了,他怎會讓自己最疼愛的嫡長子沾上謀算中宮的陰毒罪名。承祜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順帶着把皇帝的态度也算計了進去。不過,承祜看似贏得順利,卻也不是毫無隐患。這次,皇帝縱容了承祜耍狠扳倒青梧這個繼後。一出手便玩這麽大,以承祜如今的心性,若任其肆意滋長,長此以往,怕是得不了好。晨音至今仍記得,從前太子胤礽被兩立兩廢的因由——悖逆狂妄。宮中并不單是依靠耍狠鬥勇就能站穩腳跟的地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何況是紫禁城這麽個皇帝眼皮子底下,一畝三分地的所在。若想順順當當的,第一要務是學會——臣服。帝王的偏寵是有限度,承祜眼看着比當年的太子胤礽還要輕狂,皇帝能縱他多久誰也說不準。若将來一旦扯破了父慈子孝的皮,皇帝清算起來,承祜算計青梧之事,注定是場彌天大禍。眼下受盡榮寵的嫡長子承祜,與當初風光無限的皇太子胤礽,焉知結局能有兩樣。承祜這條小命,算是晨音一路親自保下來的,撇開仁孝皇後不談,晨音對他,也算有兩分特別在裏面。雖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晨音還是不希望承祜走弟弟的老路子。不過,這個念頭在晨音想通各個關節,确定承祜陷害青梧後,便消散殆盡了。一心要往死路上撲騰的人,攔也攔不住。況且,憑心而論,承祜應該從未真正信任過她,甚至對她的提防大于善意。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上趕着。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吧。晨音現在更擔心的,是被禁的青梧,想找個機會問問她冬至節當日究竟是何情形,才能想法子幫她。然而坤寧宮被守得跟鐵桶一般,從小年臘月到除夕宴,晨音都沒機會見“養病”的青梧一面。直到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後,太皇太後親自往坤寧宮去了一趟。第二天,坤寧宮的禁令,悄無聲息的解了。後妃們見坤寧宮的宮人能自由出入了,一個個心裏拿不準上面兩位對青梧到底是個什麽态度,不敢貿然親近。最後還是佟貴妃出面,召集後妃同去給青梧請安,但連坤寧門都沒踏進去。聽見丹朱傳旨,說青梧鳳體違和,不便見人。晨音心裏愈發不安,擔心青梧的境況。試探着向丹朱打聽青梧的近況,丹朱欲言又止,最後卻是一言未發,滿目蕭然的阖上了宮門。正月的最後一日,沒有落雪,從紫禁城規整板肅的宮牆望出去,天光放晴,倒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晨音坐在窗前,無精打采的看杪春繡鞋面,那針腳細細密密,緊湊得讓晨音心頭發慌,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當日掌燈時分,晨音突然收到了坤寧宮的傳召。丹朱親自替晨音把厚重的門簾掀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剛從呼嘯北風裏走進屋裏的晨音第一感覺是暖和,然而沒走兩步,便覺察出一股燥熱來了。留心一看,才發現這內殿,不僅腳下燒着地龍,周遭炭盆足足擺了七八個。青梧閉眼倚在床上,聽見晨音進屋的動靜,笑着望過來,晨音趁行禮時順勢打量了她一眼。本就算不上美貌的臉,已瘦得脫相。但那面色,卻是紅潤異常。是回光返照之态。晨音心沉得厲害,面上仍一絲不露。如常的和青梧說些零碎話,什麽杪春最近自己琢磨出一個針法,繡出來有點蜀繡絢麗繁複的模樣;安嫔最近因為一盤點心和宣貴人小撕了一場等。青梧面上挂着笑,十分捧場地側耳聽,兩人十分默契,誰也沒提坤寧宮被禁的事。中途丹朱過來換了一次茶,青梧望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葉,凝神似突然想起了什麽,對晨音說道,“馬上出正月,到二月二龍擡頭了,正巧內務府把我那日要穿的衣裳送來了,我這副不中用的身子,是沒力氣起來試穿了。你來得正好,去替我試試吧。”
“娘娘,嫔妾與您的身量差得太多。”
這滿宮的妃嫔裏,晨音就沒見過比自己高的,如實說道,“不若讓白盞姑姑替您試吧。”
白盞是青梧另外一名大宮女,身形矮小瘦削,但看着還是比幹癟得不成人形的青梧大一圈。大概是人在病中的緣故,青梧比平時難纏許多。像是沒聽見晨音的話一般,自顧自吩咐丹朱帶晨音下去更衣。晨音看她說一句,喘三下的模樣,不忍違逆她。随丹朱去隔室換好衣裳,晨音再進內殿時,是渾身的不自在。不光因為這件流彩春花雲錦宮裝有些小,把她胸前繃得緊緊的,最重要的是,這件宮裝,是正紅色的。中宮才能穿的顏色。晨音想不起自己多少年沒穿過這種顏色,上一次穿,已是不知多少年前,她在佐領府做格格的時候。“內務府的手藝越發長進了。”
青梧上下打量晨音幾眼,滿意的笑道,“也是你模樣生得好,才能壓住這衣裳,換了我,就跟在竹竿上晾衣服似的,哪有看頭。不過,我總覺得你身上還缺了點意思。”
丹朱笑着湊趣,“主子可是覺得小主的妝發太素淨了?”
晨音梳着簡單的小兩把頭,上面插了朵粉藍的絹花和一只玉釵,一貫的素面朝天,确實與這身錦衣華服格格不入。“是了,白盞手最巧,你去幫晨音換個發式,首飾也挑幾樣好看的給她戴上。”
反正衣服都換了,晨音也不想中途掃青梧的興,順從的去一旁的妝奁臺子前坐好,任由白盞在自己頭上舞弄。白盞不僅替晨音盤了個繁複華麗的發髻,還順便替晨音上了個頗适合她五官的秾麗妝面。晨音望向鏡子裏的臉,歲月流轉,連自己都變得熟悉又陌生。當年十六歲初入宮門的郭絡羅.晨音,能一舉成為寵妃,這張臉蛋功不可沒。晨音怔愣間,竟沒察覺內殿裏,何時多了一人。無意的偏頭,視線不經意與皇帝的目光撞了個正着。皇帝眸底的驚豔還未完全消散,被晨音這出其不意的一瞥弄得有些狼狽。下意識想挪開眼,卻又覺得這行為過于心虛怯弱,有損一國之君的風範,硬是繃着臉裝不動如山。不過很快,皇帝就繃不住了。晨音起身下蹲行禮,被衣服裹得鼓鼓囊囊的前胸,随着她的動作越發顯眼,波浪起伏。往上看她的臉,不知是被殿內的熱氣熏的,還是本身氣色好,豔光逼人的俏臉上,飛着兩抹薄紅,與她身上正紅的衣服相襯,愈發顯得露出領口的那段脖頸,白生生的惹人眼。麗色天成,活色生香。皇帝目色稍暗,喉頭微動。輕咳一聲,借着落座的當口,飛快移開視線。“怎麽回事?”
皇帝變臉不過瞬間的事,“她為何在這裏?”
這個‘她’,自然指的是晨音了。丹朱代青梧解釋了一番,皇帝也不知聽沒聽。擺擺手,示意旁人都下去,他有話和青梧講。晨音低着頭往外走,不知皇帝的眼神有意無意往她修長婀娜的背影上掃了眼,輕飄飄的。晨音去隔室換回自己的衣裳後,丹朱親自提着燈籠來,說要送她回宮。出坤寧門,深長的甬道在冬夜裏格外凄涼,北風呼嘯而過,晨音緊了緊鬥篷的風帽,突然頓住腳,轉身定定看向坤寧宮方向。丹朱也随之一頓,微弱的亮光自燈籠裏流瀉而出,名為靜默的河流在兩人之間淌過。都是聰明人,許多話不必說得太過明白……良久,丹朱才啞着嗓子道,“小主請随奴才來。”
在寒風裏轉了一圈兒,晨音再次回到了坤寧宮,只不過是這次,走的是一道已被荒廢的小門,行跡也是悄悄然的。※※※※※※※※※※※※※※※※※※※※有個情節,怕你們不記得了,我來給你們回憶一下鴨。之前有一章,大豬蹄子要給晨音賜婚,還順帶鄙視過晨音,讓她別癡心妄想靠三分樣貌能進宮得寵。-所以,這大概可能也許是一段,以“真香”為開端的,以見色起意為緣由的,以死鴨子嘴硬為過程的漫漫追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