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晨音到翊坤宮門前,見除惠嫔外,還立了好些眼熟、不眼熟的妃嫔,正熱熱鬧鬧說着話。紫禁紅牆圈繞,宮中稀罕事少。後妃們閑來無事,就愛聚在一起瞧個熱鬧。當然,其中也不乏刻意來巴結奉承晨音的。雖說晨音目前在六嫔裏居末位,但在宮中,皇帝的寵愛才是最緊要的。晨音主動走到惠嫔身邊,笑盈盈的福腰,“多日以來,辛苦姐姐了。”

“妹妹無須客氣。”

惠嫔五官生得大氣,笑起來更是眼眉精神。她處事利落,寒暄兩句,便領着晨音一路往翊坤宮內走,客氣道,“妹妹且留心看看,若有不合意的,千萬要給姐姐講。”

晨音微笑點頭,可逛了整個殿內逛下來,卻是一聲刺都沒挑,反倒不時贊惠嫔一句好心思好眼光。她這反應,着實出人意料,同行妃嫔莫不面面相觑。惠嫔本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她本以為,宜嫔今日肯定會故意挑刺找她麻煩。需知這些日子,宮中已把的她倚靠皇長子生母身份,中途截胡宜嫔進位之事傳開,狠狠下了宜嫔的臉。她與宜嫔處在對立面,這是一早便注定好的。眼下宜嫔這般春風和煦,反倒讓人不安。惠嫔默了默,忍不住再三試探。晨音見招拆招,做足了謙和恭敬的姿态,幾乎事事遵從惠嫔想法,不置喙半句,也不露半絲不滿。到衆人散去前,晨音還當衆十分誠懇的給惠嫔道了聲“辛苦姐姐操持”直言備了厚禮,改日登門致謝。-晨音這番做派,很快便經有心人的口,傳到了承乾宮。佟貴妃此時正在與烏雅氏說話,聽聞消息後,下意識認定晨音憋着壞,忍不住冷笑一聲,“咬人的狗不叫。且等着吧,很快宮中便有好戲看了。”

想起自己被分走的協理六宮之權,佟貴妃沉聲加了一句,“惠嫔最近是過于得意了些,讓宜嫔锉锉她的氣焰也好。”

“娘娘英明。”

烏雅氏挺着五個多月的身孕,卻還是如從前當宮女般,親自給佟貴妃捧了一杯茶,低聲應和道,“宜嫔當日走到那個境地,最後卻能憑着手段,一躍成為後宮第一得意人,絕非是好相與之輩。還好娘娘機警,自知曉她與孝昭皇後舊人有往來時,便安插了眼線在她宮內以防萬一。”

“嗤——這些年來,形形色色的人本宮見多了。可要論起‘機警心細’,你若稱第二,那無人敢擔第一。孝昭皇後崩後,丹朱私下聯系宜嫔,也是你先察覺的。若不是你通風報信,本宮那會留心細查。”

佟貴妃眼角含譏,似笑非笑的掃了烏雅氏一眼,言語中自帶深意,“放心吧,從孝昭皇後到承祜……樁樁件件,你的功勞本宮記得一清二楚。”

烏雅氏身形一滞,面上只剩僵笑,喏喏應了聲,“多謝娘娘。”

近來也不知是不是她孕期多思的緣故,她總覺得佟貴妃對她的态度變了。從前佟貴妃雖也不見得多看得上她,但因有太醫與穩婆秘密瞧過,說她肚子裏十有八九是個男胎。佟貴妃指着她肚子裏的孩子,從不會這般明顯的敲打她。到底發生何事了……佟貴妃可不管烏雅氏在想什麽,見她侍立之時,雙手下意識捧着那不算大的肚子,心裏的酸氣、怨氣便一同湧了上來。“行了!”

佟貴妃煩躁的把手裏的珠串扔開,不耐道,“肚子大了便少往外跑,本宮這裏不缺人伺候。你不值當什麽,你肚子裏這塊肉可是金貴的,以後多留在永和宮養胎罷!”

“是。”

烏雅氏低聲應了,垂着頭無聲退了下去。有意找佟貴妃的大宮女阿沁套套話,阿沁卻是搖搖頭,諱莫如深的表情。只淡淡沖她說了一句,生産之前少入承乾宮。少入承乾宮——那豈不是連最後見到皇帝的機會都沒了。烏雅氏十指攥得發麻。她深知自己包衣出身,位卑無寵,懷孕五個多月,從未得過皇帝一次單獨探望。太皇太後雖說對她有幾分看重,卻礙于皇帝對她的态度,并未給予過多關切。如此情形,她腹中孩子出生後,決計不可能留在身邊撫養。剛好,佟貴妃多年無子,正需要一個孩子。兩人早已有了默契,她為佟貴妃所用,生下的孩子也給佟貴妃。佟貴妃則會在她有孕期間,盡力為她提供方便,讓她多見見皇帝,為她日後争寵打下鋪墊。畢竟她若有寵,對佟貴妃也是一大助力。可如今卻告訴她,她唯一翻盤的機會沒了。烏雅氏死死咬着下唇,直至嘗到鏽味。-相較于烏雅氏滿身的愁雲慘淡,晨音這廂可以用心滿意足來形容。一切都按她的計劃在走,最重要的是,明日能出宮。晨音難得來了精神,親自去小廚房做了道松鼠桂魚。菜上桌,皇帝也過來了。“真是你親手做的?”

皇帝指着還未揭開盤蓋的菜,促狹問道,“能吃嗎?”

晨音猶豫片刻,掀唇笑道,“……實不相瞞,我只撒了一把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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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經常聽後妃說,臣妾親手做了什麽什麽,呈給皇上。實際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妃嫔們哪裏會正兒八經的做菜。不過是往小廚房走一趟,頂多把奴才準備好的佐料放進鍋,随便用鍋鏟翻兩下,遇見油煙稍大都要避出去。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快吃吧,魚涼了會腥。”

晨音夾了塊魚腹肉放進碟中,确定沒刺後,才推到皇帝近前。皇帝愛吃魚,還是晨音從前随皇帝出巡江南水鄉時,偶然發現的。但宮中禦膳是沒有魚這類菜肴的,因為怕主子們被魚刺卡着。皇帝自己也從不把口腹之欲展露于人前,這便導致,再是喜歡,也頂多偶然出宮時嘗嘗鮮。晨音今日去小廚房的路上,莫名想起南巡時候的事。那時皇帝已然不年輕了,因一口喜歡的吃食,下晌聽戲時還低聲咿咿呀呀跟唱了幾句。臺上是戲班臺柱子一嗓子豪放飒爽的“穆桂英挂帥”臺下卻是皇帝曲調不成的鬼哭狼嚎。偏他自個兒唱得投入,興起時還逮她的袖子,讓她一起唱。晨音記不清自己可有張口,因為她記憶片段的重點,都留在了皇帝身上。今日這條魚,是晨音讓湯嬷嬷悄悄托小太監找來的,做成皇帝最喜歡味道。盤蓋一揭開,皇帝鼻尖下意識動了動。瞧清楚盤子裏裝的是什麽後,以為晨音這道菜是歪打正着撞他心坎上了,嘴上不說什麽,這一夜卻都是眉開眼笑的。晚間敦倫過後,摟着晨音問她明日除了靳家外,還想去什麽地方玩耍。晨音雜雜散散數了許多地方,巡查鋪子、到全聚德吃烤鴨,再到南郊馬場跑馬……“真是貪心。”

皇帝沒甚威嚴的低斥,“宮門下鑰之前便得回宮。別的不說,就你那鋪子在京城東南兩市擴展了八九家,馬兒跑斷腿也去不了這麽些地方,只能選一個。”

“不選。”

晨音半邊雪白臂膀露在外邊,一頭烏發如鴉羽,遮住些許春光,語意慵懶道,“我都要去,你別想反悔。”

皇帝最見不得她這般嬌|軟的模樣,黑眸中聚了一團火,灼灼燃燒。順勢撲了上去,那還顧得上晨音在說什麽,含含糊糊全應了。-然而,皇帝夜間答應得有多利索,第二日爽約便有多幹脆。未時末,申時初。秋陽已懶懶散散往西邊退去,晨音還沒見到皇帝的影子。據來傳信的小太監說,前朝出了緊急軍務,皇帝走不開。晨音心知今日這趟宮是出不成了,失望之餘,倚在南窗下解皇帝前幾日擺的棋盤。過了片刻,突然見湯嬷嬷抿着一絲笑從殿外進來。湯嬷嬷為人謹慎,鮮有情緒外露的時候。晨音好奇問道,“在高興什麽?”

湯嬷嬷看了眼門外,神神秘秘走近晨音身邊,輕聲道,“娘娘這月小日子沒來。”

晨音聽得一怔。她身子自幼便被鈕钴祿氏調養得好,長大後,來月事也未遭什麽罪,每月都是固定那幾天。陡然推遲,難怪湯嬷嬷高興。可算算時間,她第一次得寵到現在,不過半月有餘。晨音面帶遲疑,“不會這般快吧。”

從前她是獲寵大半年後,才懷了小五。“不是快,是娘娘福氣好。”

湯嬷嬷篤定道,轉而又一臉憂心忡忡,擡颚示意外間,“娘娘留那兩人許久了,現在有了身孕,是不是該……”

晨音沉了沉,若她真此時有孕,那先前定的計劃,便得變一變了。“再等等吧,找個最恰當的時機。單拔釘子有什麽樂趣,得一次讓她知道什麽叫疼。最好,能用這顆釘子,十倍奉還紮回她皮肉裏去。”

“至于這……”

晨音眉目冷肅,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在太醫未确診之前,嬷嬷你還是如常行事,切莫太過刻意,惹人懷疑。”

雖不确定是否有孕,但多防着些總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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