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日子不鹹不淡又過了一月。紫禁城裏,洋洋灑灑,落了今歲第一場冬雪。晨音有孕近三個月的消息便是這日傳出去的。後宮衆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又被另外一個重磅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今日午後,太皇太後突然召已“大病痊愈”的安嫔去慈寧宮說話。痊愈,也就意味着——安嫔解禁了。宮中一日出了兩件大事,愁得不知多少人睡不着覺。而眼下,這兩件大事的主角,正秘密聚在一起。“你所料不差,惠嫔前日真的潛入儲秀宮找到我。說趁着近來我叔父打了勝仗這股東風,她能在太皇太後面前替我求情。前朝後宮,一齊發力,救我出來。但是要我以後,為她所用。”

“她為表誠意,還特地告知我,那夜捉奸的戲碼,乃佟貴妃一手設計。對了,這些是她收集到的證據,你看對你可有用。”

安嫔從袖子裏摸出個小荷包,殷切遞到晨音面前。安嫔對晨音救她性命一事本就心存感激。如今又見識了晨音算無遺策,不費一兵一卒,挑動惠嫔出手相救的過程,更是對她是心服口服。晨音順手接過,往案幾一放,并未打開,冷靜道,“那夜的爛攤子,是佟貴妃着人收拾的。她只要稍微長了腦子,定會趁機藏好尾巴。惠嫔若真有這麽大本事,能把佟貴妃的把柄拿捏到手,又豈會巴巴把你弄出來。”

晨音之前,只是用計把惠嫔架到了佟貴妃對面。惠嫔心覺自己尚能應付,并未立即想到把安嫔弄出來。事情轉機是這月上旬,大阿哥在南郊學騎射,樹上突然掉下一條冬眠醒來的黑蛇。得虧大阿哥身邊的哈哈珠子反應快,拿劍把蛇挑開了,否則大阿哥必傷。宮裏當娘的,心思都多。惠嫔覺得這蛇是佟貴妃手筆,難免擔憂——日後她既要替處理宮務,又要幫晨音保胎,還得和佟貴妃鬥法,心思分得這麽散,護不周全兒子。這時候,晨音安插進去的人,便起作用了。有意無意,引導惠嫔,得找個擋箭牌出來。後宮之中,能當得起惠嫔擋箭牌的,也就那麽幾個人。可榮嫔清傲、端嫔謹慎、僖嫔膽小……沒那個适合。找了一圈兒,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安嫔身上。她若能救出安嫔,既能順理成章收攏安嫔為她所用,還可以給佟貴妃添堵,一舉兩得。這些所謂證據,不過是她弄出來唬安嫔誠心歸順的把戲。安嫔并未傻透,聽懂了晨音的言外之意,氣呼呼道,“這個惠嫔,我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她怕我言而無信,中途倒戈,竟不惜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哄住我。”

“其實也不算哄你,那日十成十是佟貴妃出的手。”

晨音看了眼丹朱。丹朱知機,拿了個雕花匣子捧到安嫔面前,晨音微一颔首,道,“這裏面裝的也是證據。”

安嫔一聽,連忙把裏面的東西取出來,看過後,面上越顯氣憤,怒聲斥道,“惠嫔當日也從中推波助瀾了?這臉皮厚的,如此這般,竟還敢到我面前來裝好人,把罪過全推到佟貴妃身上!”

晨音也沒有通天本事,把佟貴妃抹掉的證據挖出來,但她查到了惠嫔。佟貴妃也是個有心思的,抹去自己手筆的同時,不動聲色把惠嫔插手的痕跡洩露一二。在惠嫔發覺前,晨音已早早通知丹朱細查。晨音敢放心讓惠嫔去救安嫔,而不怕惠嫔趁機煽動安嫔反水,正是為此。晨音見安嫔罵得差不多,這才開口道,“這些證據,雖有指向,但略顯單薄,不足以定惠嫔的謀害之罪。”

“我曉得。你給我看這些,無外乎抱着和惠嫔同樣的心思,預防我反水。但你放心,當日我既答應了你,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安嫔言語爽利,“至于惠嫔,本就是她處心積慮的害我,她這次救我,就當做是還債了。你既幫我把恩怨分得明明白白的,我李燕來又不瞎。今日我敢把話給你放在這裏,我這一生,就算是爛死在儲秀宮,也不屑與之為伍。若違此誓,親族皆覆。”

被關了幾個月,安嫔的精氣神看着倒是更好了。說這話時眉目飛揚,倒真有幾分将門虎女愛憎分明的爽氣。安嫔素來以出生李氏一族為榮,也最是愛重李氏門楣。她敢以親族起誓,算是天大的誠意了。晨音颔首,算是認同了安嫔這番言辭,轉而問道,“可還記得當日我給你說過的話?”

安嫔點頭,“助你對付佟貴妃?”

“是。”

晨音道,“現在不宜暴露你我有關,所以我要你暫時,依惠嫔的話行事。”

安嫔一百個不情願,張口便要反駁,“可我為何要幫她……”

晨音掃她一眼,及時阻斷,“若我猜得不差,她會讓你去與佟貴妃為難。這同時,我要你找機會接近烏雅氏,悄悄對她表明,你有意撫養她腹中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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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嫔發生過那樣的事,就算太皇太後為撫慰功臣,把她放了出來。可她這輩子,注定是個彰顯恩寵的工具,與得寵再無緣。她想要個孩子傍身,所以去找烏雅氏,合情合理。現下正被佟貴妃冷待的烏雅氏,見到阖宮周知沒腦子、易拿捏的安嫔主動送上門,定會蠢蠢欲動。可她既入了佟貴妃的坑,再想出來,怎麽也得脫層皮。這兩人都不是好相與的貨色,狗咬狗起來,精彩場面不必說。最重要的是,烏雅氏在佟貴妃身邊呆了這許久,以她的心思,手裏必少不了佟貴妃的把柄。晨音仔細交代了安嫔一番,見時辰不早了,皇帝很有可能過來,便打發安嫔回宮去。安嫔往外走了兩步,又倒回來,從袖子裏掏出個繡着石榴花的荷包。“只顧着說正事,忘了恭喜你。”

安嫔滿目豔羨,看了眼晨音未顯懷的腰身,“我宮中多是女子的首飾,也沒甚送給小兒的東西,唯有這塊佛像。我額娘說,我從小長到大,無病無災,全托了這佛像的福,現在贈與你,還望不要嫌棄。”

晨音面色古怪,重複了一句,“無病無災?”

安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個剛解禁的人。頓時臉脹得通紅,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擺了,支支吾吾解釋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念着我額娘的話,真沒想那麽多。這、這我還是拿回去吧。”

“不必了。”

晨音莞爾,主動接過她的荷包,“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說得安嫔當下紅了眼,心中百味雜陳的走了。-安嫔前腳離開,皇帝後腳便到了。晨音一看他平靜的面色,便知自己先前猜得不假,皇帝确實早察覺到她遇喜了。難怪今日她有孕的消息報到乾清宮去,皇帝沒什麽特別反應,只循例送了東西來。之前沒說穿時,晨音倒覺得還好。這會兒說穿了,莫名的,有幾分心虛。晨音略顯殷切的問,“皇上從南書房過來的?要不要上些吃食?湯嬷嬷今日炖的烏雞湯格外鮮香,做雞絲面肯定好吃。”

“呵……”

皇帝不陰不陽的笑了聲,“宜嫔今日真是賢惠,當額娘的人了,是不一樣。”

“……”

還宜嫔。晨音自受封以來,從未聽過他這樣喚。看來皇帝這口憋了一個多月的悶氣,有些大啊。“生氣了?”

晨音往皇帝身邊一坐,去拉他手。皇帝不讓,寒着臉坐離晨音遠了些。晨音也沒追上去,而是柳眉一肅,掰扯起來。“你給我甩什麽臉子?你明明早察覺到我有孕,卻不點破。你自己願意當瞎子,現在又怨我做了啞巴,什麽道理?”

“而且,懷孕前三月不宜張揚,又不是只有我一人這樣做。你做皇帝的,肚量不能這般小,因這點事和我計較。”

別說,她這歪理扯得像模像樣的,皇帝險些給她繞進去。可回過神來,卻是越發氣不打一處來。不用晨音再去拉他,他自己湊近,氣呼呼的把兩手一齊塞到晨音後領。“涼……”

他剛從冰天雪地裏走過一遭,手上的寒氣凍得晨音一激靈,忙不疊喊,“松開松開!”

皇帝不為所動,嘴上慢條斯理的逼問,“下次還瞞不瞞朕?講不講道理?”

皇帝都主動給她遞臺階了,晨音毫不猶豫的搖頭,“不了不了。0”“哼,你就是慣的!”

皇帝輕嗤,終還是把手拿了出來,往晨音額上一戳,厲聲道,“長點心吧,還敢指責朕想當瞎子,也不看看朕這般放縱,是為了誰!”

“話既說到這裏,朕不妨把話給你講清楚。你近日做了什麽,朕無意插手,也懶得逼你說。但你給朕記清楚了,別太過!否則出事了,你看朕保不保你!”

晨音做的事,從來沒想過要誰保。不過皇帝能說出這話,已足夠她意外。晨音怔楞一瞬後,若無其事的把頭擱在皇帝肩上,似笑非笑道,“皇上怎麽朝今夕改的?上次你不還比劃我頭頂,說天塌下來你擔着麽?”

“朕……”

皇帝難得語塞,板着臉,咬牙道,“此一時彼一時能一樣麽!”

“行了,你在前朝沒耍夠威風麽,還要跑我這裏來?”

晨音拉他起身,“我知道這次瞞你是我不好,給你準備了賠罪禮,快來看看可喜歡。”

一件月白繡祥雲紋長袍。還行,不算沒長心,知道給他送東西了——皇帝臉色轉晴,配合的站在原地,任由晨音提着袍子在他身上比比劃劃,挑着眉問,“說說,哪裏是你做的。”

有晨音“親手做菜”的事在前,再加平時從未見她碰過針線,皇帝心裏有底,對她的要求不自覺降了許多。再說,世家出身,府上養那麽多繡娘,針線活精不精有什麽關系,心意到了便好!正是因為皇帝對晨音的期盼太低,所以當聽見晨音說這一針一線都是自己做的。皇帝眼睛明顯亮了三分,再也不扒拉晨音隐瞞有孕的事了,喝茶的時候,嘴裏還哼着曲兒。-自晨音有孕的消息傳出去,翊坤宮可熱鬧了。進進出出、恩賞送禮的人不斷。但因上有皇帝震着,下有惠嫔照看,安嫔也從旁用她那副招人嫌的性子,明裏暗裏幫晨音吸引走不少仇恨。晨音這個胎養得只有‘舒心’兩個字能夠形容。轉眼到了年節,晨音已有近五個月身孕。除夕這日,百官休沐。皇帝白日賜宴群臣,晚上便在乾清宮與後宮衆人吃團圓宴。這廂宮宴還未正式開始,永和宮的小太監突然來報,說烏雅氏要生了。佟貴妃聞言,當即向皇上請命,要去永和宮坐鎮。安嫔按晨音的話行事,近來正因‘想撫養’烏雅氏的孩子,明裏暗裏和佟貴妃別苗頭呢。她見佟貴妃起身,立馬跟着站了出來,說自己也要去永和宮。“大過年的争什麽。”

皇帝語氣不鹹不淡,但足以震懾正暗自交鋒的佟貴妃與安嫔,“惠嫔是生養過的,讓她去。”

佟貴妃聞言,讪讪坐下。安嫔自然也消停了。因這一出,這頓宮宴倒安靜不少。-烏雅氏是在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初一産下了一位阿哥。正月初一,可是個好日子,說明這孩子生來是個帶福的。太皇太後本就喜歡烏雅氏,當下大喜,準備了不少好東西讓人往永和宮送。可這邊,吩咐還未傳下去,皇帝先攜着一身寒氣,入了慈寧宮。并帶來消息——純親王殁了。太皇太後聞言,身子晃了晃,幾欲立不住,“你說什麽?哀家恍惚沒聽清?”

皇帝面上悲痛,攙着太皇太後的胳膊,輕聲重複了一次,“隆禧今晨,殁于王府,孫兒還請老祖宗節哀。”

“怎會?他還未及弱冠。”

太皇太後喃喃道,他直系的孫兒總共四人,純親王年紀最小,性子活泛,她平素十分愛重這個幼孫。對他許多逾矩之事,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否則純親王哪來的膽子,把皇帝親自指婚的福晉弄成了滿京城皆知的笑話。太皇太後帕子捂在眼下,又悲又怒,“皇帝,你給哀家講清楚,隆禧年紀輕輕,為何會沒了?”

皇帝半垂着頭,唇角翕動,半天沒講出話來。“你倒是說啊!”

皇帝閉閉眼,“啪嗒”往地上一跪,“昨日夜間,隆禧與常寧兄弟兩個約了一起放燈。外面冰天雪地的,常寧無意說起民間一道名為‘豬皮凍’的菜很是應景,隆禧吵着要吃。”

“您也知道,隆禧因幼時體弱傷了脾胃,飲食本就比常人精細。豬皮凍又冷又膩,他克化不了,昨兒夜裏便腹疼難忍,上吐下瀉。只是礙于年節,并未傳宮中太醫,随意找了個外面的大夫看診。一劑藥下去,後半夜時,他好容易睡過去,值夜的太監打盹。晨起時,發現他屍身已經涼了。”

“這……這……”

太皇太後眼皮直翻,也不知是怒極還是氣極,“荒唐!荒唐啊!”

堂堂一個皇家親王,錦衣靡食養大,竟因貪食一口民間飯菜沒了。說出去,可不荒唐麽!太皇太後嘴上罵純親王荒唐,可畢竟是自己養大的孫兒,白發人送黑發人,其中悲苦可想而知。宮中無人敢去觸太皇太後的黴頭,這個年節過得靜悄悄的。烏雅氏那個正月出生,所謂生而帶福的兒子,自然也被冷落在旁,連洗三禮都沒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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