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叫聲好聽的

莊世懷這人還算是說話算話,幾個月後,他給羅子君去了個電話,結合上回小孩在公安那兒留下的DNA,爸爸找着了。

資料很快發過來,羅子君匆匆翻了翻,兩三頁的PDF。

男人姓姜,大學都沒念,學了門手藝活,最近這幾年自己開了家汽修店,小本生意倒也做得風生水起,前年結的婚,有個三歲的兒子。

籠統看起來,這人的人生還真是乏善可陳,簡直沒什麽可圈可點之處,除了照片上那張和都城易有五分相似的臉,清秀。都城易的存在很可能是他人生唯一的壯舉。

羅子君把情況和小孩說了,問他要不要去找人,小孩同意了,畢竟是親生父親,不管當年是故意丢了自己,還是壓根不知道有自己,他都想去看看。

周末下午,兩人就跑到汽配店裏。

生意看起來好得很,一群員工忙得熱火朝天,看門外停了輛悍馬,馬上就有人脫了手套出來接待。

“貼膜麽哥?”嘴也甜得很。

羅子君站在店門口往裏面掃了一圈,沒看到人,就問小夥子:“你們老板在麽?”

小夥以為是老板的朋友或者老客戶,絲毫不敢怠慢,一邊掏手機一邊說:“今兒個我們老板兒子生日,老板一大早就和老板娘帶小孩去公園了,我給您打個電問問?”

羅子君擺擺手說:“不用,就隔壁吧?”

小夥撓撓頭,想着也是,既然是老板朋友又怎麽會沒有他電話,自己簡直是多此一舉,就有點不好意思地回:“啊啊是的。”

“成,那你們忙不打擾了。”

羅子君打了個招呼,把車停在店門口占了個車位,火紅的悍馬體格強悍,在店門口倒車的時候拉風又惹眼,來來往往的行人,好幾個停下腳步圍着它拍照的。

拍完車又去拍車主。

今天因為要見人,羅子君特意把自己收拾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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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個去店裏理了頭發,因為怕麻煩幹脆就要求剃出一頭青茬,理發之前托尼老師還再三确認需不需要這麽狠,甚至還問他做什麽的。羅子君大剌剌地說:“老師,大學老師。”

小哥的表情就更猶豫了:“哥,不是我說啥,你一當老師的确定這麽剃怕是不合适吧?”

羅老師沖一邊兒等着他的小孩揚了揚下巴:“青茬好看麽?”

都城易都不帶猶豫的:“好看。”

托尼老師還在極力挽救:“他年紀還小,這……哪懂什麽好看不好看的?”

羅子君被他說得有點不耐煩了,話裏帶了絲絲火星出來:“他的意思是,我剃什麽都好看。”

羅老師之前就是普通幹淨的短發,現在一理短寸,突然就露出幾分攻擊性來,再加上他一米九的身高,今天特意換了件黑灰色的半高領休閑衫,包臀西褲,衣服的袖子撸到小手臂一半,從半開的車窗看過去,倒車時候手臂肌肉緊繃,側頭往後望,整個人生生勾出了一副專注又性感的畫面。

誰說我們羅老師邋遢的,帥起來神仙都扛不住。

都城易在一邊皺起眉頭。

現在的小姐姐膽兒可肥,拍完照又叽叽喳喳琢磨着要上來要微信。小孩往車門邊上一攔,面容蕭殺瞪着圍觀人群,意思是你們別拍了,愛幹嘛幹嘛去,這車是我的人也是我的,一副領地意識強到不行的樣子。

羅老師看着有趣,就從駕駛窗探手出去捏他耳垂,都城易面無表情地瞪他,羅子君就又去撸他下巴,直到都城易張口要咬,才放過他,笑嘻嘻地開了門下來,一把抓住小孩手:“走,跟爸爸逛公園去。”

都城易這張面癱臉,差點就要罵人了。

汽配店隔壁的公園是這幾年新修的。公園裏有個碩大的人工湖,還有兩個類似沙灘古羅馬宮殿的造景,專門供拍婚紗的小年輕們使用,另外還有音樂廣場、大劇院、圖書館規劃在一塊兒,熱熱鬧鬧又文藝高雅,于是變成了周末市民們休閑娛樂的新去處。

不過好歸好,就是太大了。茫茫人海的,要找個人簡直無從下手,羅子君後悔剛才為啥沒問汽配店的小夥子要老板的手機,不過又一想,不能要,這爸爸還不知道是和藹可親還是尖酸刻薄,小孩也沒說今天就要認親,只不過想先來看看,直接聯系,實在是不合适。

沒辦法,他就一把攬過小孩的肩頭往裏走:“我們就逛逛吧,能遇到最好,不能遇到下回再來。”

說到公園,很小的時候羅老師帶小孩來過,不過那時候的小孩就豆丁一樣大小,瘦得和個蘿蔔幹似得的,在羅老師眼裏就是個小雞仔,一抱,一手的骨頭,他就黃惦記着投喂了。再往後都城易大了點,他和羅老師的相處模式就更像是朋友,有空看看展覽逛逛書店,要麽就去看場電影,不過大部分時間還是窩在家裏,吃吃東西打打游戲看看書,很少會記得來這充滿親子味道的地方。

羅子君一時有點心虛,就去偷看小孩,怕他一時失落,埋汰自己沒樂趣,好在小孩對公園的興趣似乎也不是很大。

路過小賣部的時候,他們想着買個水。看都城易站在櫃臺前面的樣子,羅子君忽然感慨說:“還記得你剛來我家那會兒,我帶你去公園,那時候你才這麽高,在櫃臺前面連臺面都夠不到,每次挑東西我都要把你舉起來才能看見。”

這麽說着,;羅子君眼前好像真就浮現出早年那個矮矮小小的都城易,繃緊着臉不愛說話,挑東西都用手指的。

“嗯。”都城易轉過身去面朝羅老師,象征性地比了比,意思現在我高了,都要到你胸口了。羅老師就笑。

兩人拿了水離開,羅子君突然跳到都城易背後,一把抱住他,兩手環住他肩頸,下巴擱在他頭頂上像個背部挂件似的貼着他一步一步挪動。

“确實,現在長高了。”

羅子君半笑不笑的低音炮和呼出的熱氣從都城易耳邊擦過,他手一抖,飲料蓋掉地上,撿起來剛要擦,看到裏面寫着“二等獎。”

小孩原本對抽獎沒什麽興趣,就不怎麽想理會,沒想到羅子君卻一把奪過瓶蓋,蹬蹬蹬幾步跑回小賣部:“二等獎是什麽。”

老板看都不看他們,直接甩了塊雪糕過來。

羅子君滿臉嫌棄說:“我不吃雪糕。”

他确實是不吃的,每年夏天最愛吃的就是冰西瓜或者都城易煮的冰鎮綠豆湯,除此之外,偶爾會吃一點冰棍,雪糕這種粘膩的東西,他是碰都不碰的。

都城易也不争辯,浪費食物不是他的作風。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拆開袋子,拿出勺子,一看愣住了,這個圓球似的雪糕,裝在盒子裏像塊奶豆腐,上面鋪滿了肉松、蔥、孜然和海苔,挖一勺嘗嘗,居然還是辣的。

這是什麽考驗人生的黑暗料理。

小孩的嘴角在抽搐,羅子君卻笑得直不起腰:“沒事沒事,人生處處有驚喜。”

都城易原本覺得羅叔叔有八歲,現在看看,可能還多算了兩歲。

兩人走到人工湖邊,天氣好有不少孩子圍着湖,或者撿了石頭打水漂,或者買了十塊錢一把的水槍滋水玩,不亦樂乎。

河邊還有不少跑來跑去的小肉團子,身後家長擔憂的呼叫聲此起彼伏。

這裏頭有個小男孩的哭聲尤為尖銳,他捏着個濕透的小風筝,線都斷了,風筝的兩條小尾巴也少了一條,看樣子是飛不起來了。男孩不甘心,哭得撕心裂肺,他的父母不知道去哪兒了,圍着一圈別人家的大人指指點點的。

都城易猶豫了一下,有點看不過去了,跑去在隔壁小販手裏花了十塊錢又買了個一模一樣的,塞到男孩手裏,還掏出紙巾幫他把眼淚擦了。

“不哭,男孩要勇敢。”

這是羅叔叔從小教他的。

小男孩對都城易的話一知半解,但握着新玩具,臉上瞬間就多雲到晴了,“咯咯咯”地傻樂呵。

沒多久他媽就急匆匆奔過來,對都城易千恩萬謝地要給錢,都城易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一個勁地擺手說不用了,女人就抓着小男孩問:“謝過哥哥沒有?”

小男孩奶聲奶氣地說:“謝謝。”

還鞠了一躬,有點滑稽,但家教挺好。

女人帶着小孩走向遠處等着的一個中年男人,他把小男孩抱過來親了一口,又順便問了女人兩句什麽,就順着女人指點的方向看過來,這一看,兩邊都傻了。

血緣關系是件很奇妙的東西,就算都城易除了那張資料上的證件照之外,從來都沒見過他爸爸長什麽樣,在見面的瞬間,他還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來,這人就是自己的父親。

證件照和自己有五分相似,見了真人,有七分。面容清秀,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還有兩個一模一樣的酒窩,簡直就是中年版的都城易。

感覺太強烈了,相遇又猝不及防,雙方徒留尴尬,于是只能站在原地,誰都沒有先邁出那一步。都城易遠遠看着自己的父親,抱着懷裏的男孩,笑容平和富足,眼神柔軟,自己這時候出場反而像個多餘的,特別不合适。

小孩看了一會兒,笑笑,假裝自然地挪開視線。

羅子君一直在邊上觀察,這會兒才走過來問他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都低下頭說:“不用了,他既然當年抛下我媽和我,現在應該也不想見我,而且人家現在家庭幸福,我就是個多餘攪局的,何必呢,看一眼就可以了。”

小孩說話的時候,聲音有自己都覺察不到的落寞,兩腳一直習慣性互蹭,磨叽了一會兒,沒忍住又看了前面兩眼。

羅子君也跟着瞥了一眼,小男孩被他爸爸抱在懷裏笑得燦爛,男人一邊逗他一邊也在往這兒看。

羅老師就把小孩一把舉起來,往單肩上一扛。

都城易沒留神,腳下踩空驚呼出來,胡亂在空氣裏抓了兩把,羅老師就騰出一只手給他握着。兩人慢慢往前走,周圍人都發出善意的笑聲,純粹以為是父子在鬧騰,覺得好玩。

都城易有點害羞了,說:“放我下來。”

羅子君厚臉皮回他:“那你叫聲好聽的。”

“羅,羅叔叔……”

羅子君不滿意,颠着快跑兩步,小孩吓一跳,有點生氣了,連名帶姓地叫他:“羅子君!”這一聲本來是氣急敗壞的,但被舉在肩上的小孩有點心虛,喊出口的名字就削了三分力度,還帶着點讨饒的意思,尾音有點勾人。羅子君頭一回聽小孩用平輩的口氣連名帶姓地喊,居然像在心上撩了把火,腿一軟差點兩人一起摔了。

他趕緊把小孩放下來,免得腳下拌蒜真來個人仰馬翻。

羅子君心裏哀嚎,這是着了什麽魔,好好的喊一次就這樣,多喊兩次,恐怕是要交代在這小兔崽子手裏了。

都城易兩頰氣鼓鼓的,像個倉鼠,羅老師一肚子邪火沒滅下去,心裏癢手就欠得不行,戳了小孩半天臉蛋,小孩躲他就追,直到都城易終于惱了一口咬住他左後,他就騰出右手去揉小孩頭發:“小東西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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